聽到這話時, 黃霆瞬間色變,肖玉君震驚道:“是因為這事兒?這都過去多久了?”
“上交市局。”黃霆說。
餘皓也想起來了,詫異道:“我都給忘了!當時你不是說已經(jīng)有線索了嗎?”
“你的情報又是什麼?”黃霆又道。
周昇靠著椅子,輕輕晃蕩:“為什麼輕飄飄地提過一句有線索,又沒有後續(xù)了呢?黃警官, 這不合理吧。”
黃霆注視周昇:“這和你們沒關(guān)係。”
“當然有關(guān)係!”周昇仿佛不認識般地看著黃霆, “錢是我們撿的, 於情於理,都得給個交代吧!”
黃霆眉頭深鎖, 起身去抽煙。肖玉君道:“就在這裏抽, 你給我說清楚。”
周昇又道:“這就是你的‘不能說’,是不是?上頭的壓力很大嘛。”
黃霆道:“因為不能打草驚蛇。”
“蛇呢?”周昇說,“隻怕已經(jīng)找不到蛇在哪兒了吧?線索斷了?”
黃霆與周昇對視, 周昇卻絲毫不退縮,答道:“誰會把一百多萬沉在了水庫裏?除了贓款, 還有別的可能麼?我覺得沒有。什麼力量, 能讓公安係統(tǒng)對這筆錢息事寧人,不再追查?上頭下了死命令, 對不?我聽說過,你們所長的手不大幹淨。不過這筆錢,想必他是不敢拿的。”
“說話小心點, 周昇。”黃霆道, “我記得你爸是雲(yún)來春的老板?飯局上聽說的傳聞, 到處宣揚, 會把你爸害得很慘。”
餘皓頓時想起以前周昇說過“那個所長也不是什麼好人”的話,聯(lián)係到周來春提及“上次見黃璟雅”,也即是說,周昇在入學時,周來春就帶著兒子,與黃柏光吃過飯的!
周昇一笑置之。
“行,我收迴那句‘手不幹淨’的話。”周昇坦然道,“不過呢,所長看上去不是特別有堅持,這個我應(yīng)該沒說錯。”
“你很聰明,周昇。”黃霆道,“具體內(nèi)情我不清楚,但在轉(zhuǎn)交市局以後,這案子就成為了一個懸案,他們有沒有繼續(xù)查下去,不是我能幹涉的。案情進展,他們也不會和我共享。”
餘皓眉頭皺了起來,黃霆不可能對他們抱怨自己的頂頭上司,但這句話已經(jīng)默認了,所長朝他們施加壓力,不再讓他們查下去的事實。
“ok,所以現(xiàn)在呢?”黃霆說。
“那行。”周昇道,“老婆,走了,迴家睡覺。”
黃霆難得地爆了句粗,餘皓第一次聽見黃霆爆粗口,差點笑倒在地上,肖玉君也有點受不了,趴在桌上笑。
“你的情報呢?!”黃霆幾乎是怒吼道,“你居然套老子的話?周昇,我白把你當朋友了!”
“情報我都給了啊。”周昇坐迴來,攤手道,“自己還推斷不出來嗎?”
“說清楚再走!”黃霆四處抓帽子,想戴上去,今天穿的卻是便衣。
“我們撿到的一百二十萬,”周昇如是說,“是貪官家裏的贓款,一開始就確定了。”
“你確定了,我可沒確定,與我沒關(guān)係。”黃霆冷冷道。
“不用這麼小心。”周昇道,“霆哥,我還害你嗎?”
“你害我還害得少了?”黃霆說,“次次端水晶你都讓我一個法師上去送人頭!”
餘皓又是一陣笑,周昇道:“贓款哪兒來的?我猜不是線索斷了,而是上頭施壓,不讓查了。”
黃霆道:“少廢話!說你的情報!”
周昇冷笑一聲:“當時君君姐寫的報道上,‘拾金不昧’有我倆名字對吧?”
肖玉君道:“隻留了你倆的名字和學校,沒寫班級。”
“好的。”周昇說,“那麼,在一個月前,有人通過一個小號,加上了餘皓。這個人的父親,是國土資源局副局長歐偉紅。”
餘皓:“!!!”
餘皓:“周昇,你……”
周昇答道:“去年抑鬱癥自殺的官員就這麼一起,網(wǎng)上一搜就搜出來了。”
“我還報道過。”肖玉君喃喃道,“今年一月,當時社裏幾次不讓提,最後還是放了。”
“歐啟航的爸爸?”餘皓一時無法相信,說,“可是你怎麼知道,我沒告訴過你啊。”
“那天我就在你們後麵,沒離多遠。”周昇道,“給你買了暖寶寶迴來,無意中聽到了這麼一句。”
“怎麼證明錢是歐偉紅的呢?”黃霆說。
“這不是你現(xiàn)在就要做的事麼?”周昇說,“找到這個在老子手底下跑過了三招的跆拳道黑帶選手,奪走君姐電腦,翻出往事資料的搶劫犯。”
“跆拳道……哦這個我說過的,你的意思是……”餘皓道,“搶電腦的人是歐啟航?!這不能吧!”
肖玉君:“你認識他?!”
餘皓瞬間就覺得有點像,身高、動作,他隻見過歐啟航兩麵,可隱隱約約,被周昇一提醒,搞不好還真的是他!
“不會吧……”餘皓道,“他搶電腦做什麼?他爸已經(jīng)去世了,為的不就是……”
“保護他和他媽嗎?”周昇隨口道,“裏頭還有別的想法吧,算了,我困了,不想再聊下去了。”
“歐啟航。”黃霆道,“我知道了,周昇,你爸有個好兒子。”
餘皓:“?”
周昇一笑置之。
“你也有個好所長。”周昇誠懇地迴敬道。
“兒子是自己生的。”黃霆道,“所長不是我能選的。”
“老婆,走。”周昇穿上外套。
“最後那幾句是什麼意思?”餘皓迴校時朝周昇問道。
“首先,拔了蘿卜帶出泥。”周昇隨口答道,“那小子拿到證據(jù)以後,說不定就想往外捅,總之是個變數(shù)。搞不好呢,黃柏光也會遭殃?到時再把我爸給牽連上,咱們看熱鬧的,自己就變成了熱鬧了,對不?”
餘皓才明白過來,一時怔住了。
餘皓低聲道:“你爸和黃柏光有、有那個……勾結(jié)麼?”
周昇說:“在老頭子眼裏頭,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送錢他要能收了,我爸還能撮合我和璟雅?長得帥又風趣幽默能當老婆奴的兒子,是張好用的王牌,不到迫不得已必須留著。真要走到嫁兒子這一步,想也是得把我嫁省委裏去啊。”
“臉吶?”餘皓學著周昇道,“還要不要了?快撿起來!”
周昇笑著把餘皓攬懷裏,餘皓最初也想不通歐啟航到底打算做什麼,聽到這話時,意識到隻有一個可能——歐啟航在尋找當初這一百二十萬確實存在的報道,以及也許存在於肖玉君電腦裏的更多的證據(jù),並打算利用它來做一些事,把這件事鬧大。
周昇掏出手機,低頭看了眼,翻通訊錄。
周昇說:“歐啟航那小子確實很聰明,自以為安排得□□無縫,就是太嫩了點。這幾年裏老頭子實在太狂了,讓他收斂下不是什麼壞事。按他現(xiàn)在這麼整下去,遲早得出事玩兒完……喂,睡了嗎,沒事,你幫我警告老頭子一聲,讓他別再抱黃柏光大腿了,就說這麼一句,行,掛了。”
餘皓困得有點神誌不清,想問給誰打電話,一時卻忘了。周昇讓他爬水管迴寢室,傅立群已經(jīng)入睡,萬籟俱寂,兩人躺上床去,周昇一手按他額頭,才發(fā)現(xiàn)金烏輪沒了,改而捏了捏餘皓的側(cè)臉。
“晚安。”周昇小聲說。
餘皓在周昇手指上親了親,說:“將軍,不管發(fā)生什麼事,我都陪著你。”
“知道。”周昇在黑暗裏低聲道,“睡吧,今天實在太累了。”
翌日中午,周昇沒叫餘皓起來,直到十二點時,餘皓才在睡夢中被周昇搖醒。
“快起來!”周昇道,“出事了!”
餘皓被突然叫醒,腦子像是炸了,摸到手機,上麵是黃霆與肖玉君的一堆未接來電。
“我也去!”傅立群道,“要見義勇為嗎,這迴別想扔下我!”
郢市三中。
歐啟航正坐在十一樓樓頂?shù)乃嗵炫_欄上,臉上帶著昨夜被周昇揍出來的傷,安靜地看著操場上的學生們。
警察麵對這種情況,明顯很有經(jīng)驗,消防隊的人已經(jīng)在樓下準備氣墊,歐啟航卻十分冷靜,說:“別白忙活了,我真想死,怎麼樣都能死!這次接住了我,下迴還是一樣的死。”
“啟航!”歐啟航的母親在教學樓裏哭著喊道,“你這是幹什麼?你快下來!”
班主任喊道:“你媽媽看著你呢!啟航!你有什麼想法,下來說!”
班主任、教導主任、科任老師、副校長,整個學校的人都出來了。
“我有話要說!”歐啟航喊道,“記者來了嗎?”
餘皓、周昇與傅立群趕到校門口,黃霆過來,朝保安出示警官證,把兩人帶了進來。
三中已經(jīng)很久沒有學生跳樓了,不像隔壁學校,每年都有一個跳樓指標。天臺門一直鎖著,歐啟航選的時間恰恰好是午休,學生全部出來圍觀。
“我在微博上、論壇上,留了很多信!”歐啟航喊道,“還讓網(wǎng)友幫我發(fā)帖了,等我死了,就會定時發(fā)布!到了那時,你們就知道為什麼了!別想著去刪帖,刪不完的!”
“你在說什麼?!”歐啟航的母親跑得高跟鞋都掉了,光腳站在氣墊外,臉上全是眼淚,朝兒子喊道,“是我錯了!啟航!你有什麼不滿,你告訴我,你別這樣!媽媽的心都要碎了!媽媽懷胎十月,經(jīng)曆了多大的苦難才把你生下來,把你撫養(yǎng)大!你爸爸已經(jīng)離開咱們了,你就這麼忍心,讓媽媽孤獨一輩子麼?”
餘皓跑到教學樓前,聽到這話時頓時心裏一酸。
“對不起,媽!”歐啟航喊道,“我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歐啟航看表,時近一點。
歐啟航的母親跪在地上,大哭起來,大喊道:“誰能救救我的兒子……”
天臺門打開,歐啟航背對小門,抬起手:“再過來一步,我就跳下去。”
“是我。”餘皓突然出聲。
歐啟航:“……”
歐啟航驀然轉(zhuǎn)頭,餘皓站在風裏,注視歐啟航。
“不為昨天晚上道個歉麼?”餘皓徑自走上前,歐啟航一時竟忘了讓他離開,直到餘皓走到距離他五米外的天臺欄桿前,伏在水泥圍欄上朝下望。
黃霆身上係著安全繩,從十一樓教室爬出來,小心地踩上一個空調(diào),朝頭頂看,傅立群則從十樓的另一個教室裏爬出來,擔任二次緩衝,周昇爬出九樓教室,成為第三道緩衝。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別人惹你了,我可沒惹你。”餘皓說。
“你不會介意的。”歐啟航說,“你是個很好的人,餘皓,我都不忍心告訴你一些事。”
“你是怕吧。”餘皓說,“怕周昇發(fā)現(xiàn)你的計劃,怕自己下定不了決心。”
歐啟航自嘲般地笑了笑,餘皓說:“我也試過。”
“試過什麼?”歐啟航說,“別再過來了,過來也沒有用,一個想死的人,怎麼都能死,今天你把我拉下來,明天我一樣可以從天橋往下跳,後天我可以投江,大後天還可以燒炭,都準備好了。你又不能時時刻刻盯著我。”
“試過放棄生命,一了百了。”餘皓望向樓下,喊道,“都迴去上課吧!別看了!沒事了!做你們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去,考北大清華!”
歐啟航:“……”
餘皓笑道:“現(xiàn)在想起來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黃霆一手靠近歐啟航腳踝,卻終究差了那麼一點。
周昇緊盯著上麵的餘皓,生怕他也被歐啟航給拖下來。
“在這個時代裏,”歐啟航說,“我們每個人的聲音都很小、很小,要不是用自己的生命當擴音器。無論怎麼喊,都不會有人聽見,是不是?”
餘皓的眉頭稍稍皺了起來。
歐啟航:“隻要我死了,這事兒就鬧大了,收拾不住了。“
“隻有這一個辦法嗎?”餘皓道。
歐啟航道:“這是最劃算的辦法,一個成績很好的高材生,一個貪官的兒子,突然跳樓自殺了,留下一堆檢舉信,是不是很帶感?可惜我看不見了,到時候你可以留意一下。”
餘皓笑道:“我以前自殺的時候,倒沒想過這麼多。”
歐啟航說:“等我腦袋著地以後,下麵就會有人拍照發(fā)到網(wǎng)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大家就會開始聽我想說的話,紛紛為我聲討,挺好的。”
餘皓道:“是麼,那你跳吧,我也可以幫你。”
歐啟航有點意外,說:“你就不想再說點什麼了?”
餘皓道:“沒什麼好說的了,跳吧。”
歐啟航:“……”
餘皓轉(zhuǎn)身離開,歐啟航卻道:“等等,你為什麼也想自殺?”
餘皓道:“不耽誤你趕時間了,以後再聊吧。”
歐啟航突然笑了起來,說:“我不趕時間,想死的話機會總是很多的。”
餘皓隻得道:“好吧,其實也沒什麼,至少現(xiàn)在看上去都是小事。”
“你和周昇好上了麼?”歐啟航問。
“對。”餘皓說,“人生整個就不一樣了,想起當初,就覺得自己很蠢。”
“挺好。”歐啟航說,“其實我不厭世,隻是覺得有些事情比活著更重要。那天我本來想安慰你幾句,當你說,每個人從生下來就是孤獨的時候,我知道你一定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餘皓答道:“還是那個老師,曾經(jīng)對我說過‘我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你;就像你今天不知道怎麼來安慰我。說什麼都是蒼白而無力的,但我們的靈魂可以在此時此地,產(chǎn)生一種微弱的共鳴,這種共鳴來自於我們曾經(jīng)遭受的磨難’。你之所以找到我,可能就是這種共鳴的指引吧。”
歐啟航怔怔看著餘皓,兩人對視。
就在這一瞬間,黃霆如閃電般抓住了歐啟航的腳踝,鎖定,把他從天臺上拖了下來!
剎那教學樓下響起一陣驚唿!
餘皓雖然和他們早有商量,看見歐啟航被拖下去的瞬間仍是嚇了一跳。
黃霆把歐啟航整個人拖下天臺,帶著他直摔下去,傅立群在十樓躍起,接力,抱住了歐啟航的腰,把他扔給周昇,周昇接住,一個轉(zhuǎn)身,鬆手,抬腳往下一蹬——
歐啟航墜落,摔在了氣墊上,消防官兵紛紛衝上,將他按住!
歐啟航的母親當場昏了過去。
餘皓撲到天臺上往下看,周昇還吊在十樓與九樓半空,餘皓馬上轉(zhuǎn)身,沿小門衝下天臺,衝進教室。
“周昇!”
周昇正從窗外爬上來,餘皓緊緊抱住了他,周昇道:“沒事兒,就是被繩子勒得有點疼,你跟他東拉西扯這麼多做什麼,一腳把他踹下來給我們就完事兒了。”
兩人朝下看,歐啟航已經(jīng)被警察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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