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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唷,鈴兒姐姐,你這是怎麼啦?”


    曖昧的紅帳忽而被掀開,走進(jìn)來一個豐腴的美人。明明站得還遠(yuǎn),聲音卻像廝磨在耳邊。


    她帶著香氣過來,尾調(diào)是春深久夢的那一點纏綿。深眸豐唇,雲(yún)髻鳳釵。顧盼之間,自有一種熟透的風(fēng)情。


    穿得倒是異常嚴(yán)實,高領(lǐng)厚衫,連脖頸都遮住了,不露半點膚色。


    但衣服或是緊了些,繃出一種搖搖欲墜的危險。


    行走之間顫顫巍巍,給人以巨大的壓迫感。


    蹲在牆角的香鈴兒,臉色仍然慘白,尚未擺脫陷於瀕死絕境的驚惶。


    明明已經(jīng)逃出很久,輾轉(zhuǎn)數(shù)萬裏之遙,卻好像還沒有逃出那隻手掌!


    在紅帳掀開的那個瞬間,她已經(jīng)握光萬縷,幾乎起身飛竄,直至看清來人,方才定止猶在顫抖的身軀。


    嬌小的一團(tuán),楚楚可憐。


    雙馬尾垂在身後,圓睜著天真無邪而淚光盈盈的大眼睛,聲音也是甜甜的——


    “老女人,不要叫我姐姐!


    “那我走?”一直在荊地經(jīng)營的芷蕊夫人笑容不改。


    都知七大天香、十一心香共計十八位絕色美人,是三分香氣樓的核心高層,各有各的手段和不凡。


    但就如花魁臉上的那張輕紗,半遮半掩最是誘人。


    這十八位核心都隱藏極深,輕易不肯叫世人一睹芳顏。


    當(dāng)前也就是夜闌兒、香鈴兒、昧月這幾個顯露人前,為宗門發(fā)展奔走四方。


    三分香氣樓的經(jīng)營和修行是兩個體係,有點像雲(yún)國和淩霄閣的關(guān)係。


    在宗門內(nèi)部執(zhí)掌高層權(quán)力的十八香,有好些在明麵上都跟三分香氣樓沒有絲毫關(guān)係。


    就像天香第二的邊嬙,常年待在禁止三分香氣樓入境的牧國,便是以個人的身份發(fā)展,平日提到三分香氣樓,都是不屑一顧。也就是最核心的高層,能夠知曉她的身份。


    而荊國的芷蕊夫人,亦是獨行已久。雖則荊國也有三分香氣樓,還發(fā)展得很不錯,和她卻沒有關(guān)係。


    站在明麵上主持荊地三分香氣樓事務(wù)的,乃是奉香真人智密。法羅死後,她已是樓裏唯一的奉香真人了。


    其下還有奉香使,奉香侍者。


    “奉香”和“香氣美人”,又是兩種體係。


    奉香者,自然以香為尊。


    香氣美人中,則以七天香、十一心香為核心。


    就像智密雖是樓中首屈一指的強(qiáng)者,地位卻是在天香、心香之下。


    香鈴兒逃了一圈,遁入荊國,不尋智密,而尋芷蕊夫人,自是因為後者更能保證她的安全。


    在顏生坐鎮(zhèn)夢都,八方風(fēng)雨欲來的現(xiàn)在,奉香真人智密,還是太顯眼了些。


    而芷蕊夫人一來就要撒手,這便是要拿捏一下了。


    香鈴兒靜靜地看著芷蕊夫人,臉上還掛著天真。忽地往後一仰,後腦勺直接砸在了牆上。


    咚!


    這一下過於用力,將懸石所築、陣紋銘刻的靜室牆壁,砸出清晰的蛛網(wǎng)般的裂痕。那裂痕又猛地往裏一塌,陷出一個深坑!


    在這突然且激烈的撞擊下,叮鈴鈴——


    鈴鐺聲響。有別於那巨大的撞牆聲,此聲似在耳蝸深處。


    虛空中隱隱有一個粉色的小鈴鐺在搖晃。


    無形的波紋以此為中心,迅速蔓延開來。


    芷蕊夫人非常清楚,這波紋一旦真正釋放,即是驚天動地的尖聲。


    是否真如傳言中那般毀天滅地倒不好說,但此地的動靜,必然無法遮掩。


    她沒有任何刺激對方的動作,隻是麵上帶笑,溫柔地低頭注視:“這是做什麼呢,鈴兒妹妹?”


    香鈴兒無辜地仰著頭,甜甜笑道:“我不會自己一個人死。”


    “說些什麼糊塗話……”芷蕊夫人彎著腰,故而更顯沉重。探出一根食指,撥了撥她的額發(fā),又順著她的臉頰下滑,最後抬起她的下巴:“誰舍得叫你死啦?”


    香鈴兒嬌俏的小臉,像一朵盛開在她指上的鮮花。眨巴眨巴眼睛,眼淚便滾落:“我被薑王八掐住脖子吊在那裏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管我!


    她嗚嗚地哭:“我逃竄這麼久,沒有一個人接應(yīng)。”


    “你們怕他怕得要死……怕他怕得要死!卻叫我去試探!


    “我往前一步,你們逃之夭夭。我放出信號,你們音訊全無。”


    她瘋叫:“我不怕死嗎?!”


    “沒事了,沒事了……”芷蕊溫柔地安撫:“那人隻是想讓你帶句話,並不是真的要殺你。你已經(jīng)迴到組織的懷抱,沒人能再把你怎樣。大家看著呢!


    “大家看著呢”這五個字,似有攝人的魔力,雖然房間裏並沒有第三個人,理論上如此靜室也不會有觀眾。香鈴兒的眼淚瞬間便消失,眨巴眨巴眼睛,又甜甜地笑了。


    “昧月跟薑望之間,肯定有很深的糾葛,這一點已經(jīng)一再驗證!毕汊弮旱哪X袋,慢慢從牆窟窿抬出,她的身體,也貼牆滑下來:“唯獨是這一次,薑望好像也不再掩飾昧月對他的重要性。很明確地叫我知道了這一點。”


    她露出認(rèn)真思考的表情:“是已經(jīng)徹底了斷,還是從未開始。又或者,昧月這次辦事不力……薑望既要阻止樓主結(jié)成禍果,同時也要保住昧月?”


    “那怎麼不直接帶她走呢?”芷蕊若有所思。


    香鈴兒瞥她一眼:“你和唐容打得火熱,他怎麼不帶你迴家呢?”


    荊帝的兒女全都不成器,在一堆的不成器裏,唯二還算拿得出手的兩個,便是皇長子唐瑾,和皇次子唐容。分別受封為“嘉王”、“寧王”。


    大約也就是仗著生得早的優(yōu)勢,比弟弟妹妹多吃了幾年資源,多了一些人站隊,好歹是有些實力和經(jīng)營在。


    計都城裏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瑾非良玉,唐容不容”。


    大意是說唐瑾無能,而唐容心胸狹隘。


    且不論這話是否準(zhǔn)確。


    能讓這種話傳出來,且就流傳在荊國首都裏,直至市井皆知,也沒能解決,無法挽救。


    這本身就是無能的證明。


    是兩個皇子加起來的無能。


    他們擁有如此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卻沒有能力阻止惡評的傳遞,更是用自己的言行為這句評價作注解!


    當(dāng)然也不排除扮豬吃老虎的可能。但眼看著都已經(jīng)綁住四蹄、煮好開水,就要真?zhèn)被當(dāng)成豬宰了……這扮得太久也太逼真。


    芷蕊夫人在荊國豔名遠(yuǎn)揚(yáng),前幾年更是將寧王唐容收於裙下,幾乎是唐容半個公開的外室。


    可惜不僅“唐容不容”,寧王妃也不容。


    寧王妃乃帝國長公主唐問雪親自選定的正妃,位置並非唐容能夠撼動。


    芷蕊夫人也就進(jìn)不了寧王府的門。


    香鈴兒以此作比,何止生動,簡直深刻。


    芷蕊夫人吃吃地笑,倒是不以為意。


    香鈴兒繼續(xù)道:“這個薑真君,跟淩霄閣那位新宗主的關(guān)係,還用多說嗎?”


    “在雲(yún)城逼燕春迴改道,就是最明確的宣言。他已圈淩霄秘地為不可觸碰之禁區(qū)。”


    “但同樣的,閭丘文月怎麼可能允許她的外孫女婿,再和旁人糾纏呢?”


    她的分析自有一番道理,而芷蕊夫人隻是仔細(xì)地端詳她。


    “鈴兒妹妹……”


    “嗯?”


    芷蕊夫人的五指,順著香鈴兒的下頷遊,慢慢地滑到了她的脖頸上:“被薑真君掐著……是什麼感覺?”


    香鈴兒笑著:“姐姐不妨自己去找他……唔!”


    芷蕊夫人的五指猛然攥緊,就這樣掐定了香鈴兒的脖頸,掐滅了她的聲音,而提著她的腦袋,往牆壁上一再地撞!


    砰!砰!砰!


    用勁實在,速度恆定。


    豐唇如吐煙一般,不斷地重複呢喃:“那麼愛砸牆,那麼愛砸牆……”


    砰!砰!砰!


    辮子散了,腦門裂了,鮮血迅速蔓延,從額前似雨簾般垂落。


    香鈴兒卻咯咯咯地笑,她終於真心地笑了起來!


    “我們都會死,我們都會死!


    她一邊被掐著砸牆,一邊笑,一邊從血液裏淌出聲音:“你也害怕嗎……你也害怕嗎?”


    篤篤篤。


    篤篤篤。


    房間裏有一張等身的銅鏡。此時在鏡子裏,響起了敲門聲。


    最⊥新⊥小⊥說⊥在⊥六⊥9⊥⊥書⊥⊥吧⊥⊥首⊥發(fā)!


    正在發(fā)瘋的兩個女人都安靜了。


    她們美麗,強(qiáng)大,各有風(fēng)情,各具天賦,偶然掀開情緒的一角,卻像是囚禁在美麗人偶中的瘋癲的靈!


    芷蕊夫人停了手,而香鈴兒往銅鏡那裏看。


    “有人敲門哦!彼龁枺骸笆悄憬兴齺淼?”


    芷蕊夫人鬆開五指,溫柔地為香鈴兒編織馬尾:“妹妹的《紅顏不老功》,修得怎樣了?七災(zāi)還能度嗎?”


    “此中煎熬在言語,不免輕佻——說可說不好。”香鈴兒用食指抹了一撇額上的血,眼神迷離,抬起食指,遞向芷蕊夫人:“要不然,你嚐嚐……我的胭脂呢?”


    青蔥玉指,豐豔紅唇。


    輕緩地吮吸。


    這時有個聲音突兀響起。


    “在這種時候叫我,你究竟是有什麼毛病——”


    銅鏡中的確有一扇門被推開,探出一隻雪白的手。黑色臂環(huán)仿佛禁錮著人心的欲念,這隻手略帶嫌棄地?fù)]了揮,就此揮走了暗香。


    邊嬙的模樣繼而嵌在鏡中:“想被人一鍋端嗎?”


    香鈴兒靠坐在牆角,芷蕊夫人半蹲在她身前,就此迴頭,看著邊嬙笑:“不用擔(dān)心我們的安危!


    “老娘擔(dān)心的是自己!”邊嬙瞥了她倆一眼,略顯不耐煩:“到底什麼事?”


    “洪君琰這個人太危險,先前的計劃已經(jīng)行不通,我需要多做一點準(zhǔn)備!避迫锓蛉撕苤苯拥氐溃骸澳愕米岦S舍利幫忙做一件事情!


    邊嬙能有今日之聲勢,從“北地薔薇”到牧國的政壇新星,當(dāng)然不止是有姿色,蒼狼鬥場正是自她加入後,才坐穩(wěn)了草原第一鬥場的寶座。


    太虛鬥場開辟後,她亦積極響應(yīng),不僅沒有被衝擊生意,反而在太虛幻境和現(xiàn)世都打響了【蒼狼】的招牌——


    太虛幻境是允許各種商業(yè)合作的,隻要足額繳稅就行。稅額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以太虛幣繳納給太虛幻境,用於太虛幻境建設(shè),一部分則是給鋪設(shè)太虛角樓的各方勢力,直接在太虛行者的交易過程中產(chǎn)生。


    這事兒由太虛道主直接監(jiān)察,倒沒什麼幺蛾子可言。


    現(xiàn)在很多行者觀看太虛鬥場的比賽,都是非【蒼狼】係的解說不看。


    一些重要的比賽,也都是請蒼狼鬥場的司儀來主持。其中邊嬙仍是最當(dāng)紅的那一個。


    黃舍利家在蒼狼鬥場有幹股,太虛鬥場就是黃舍利的提案……這當(dāng)中的利益關(guān)係清晰可見,黃閣員也不曾藏著掖著。


    別看她貪花好色,萬花宮也頗不正經(jīng)的樣子,論起經(jīng)營的才能,並非那些滿腦子隻有修行的同僚可比。無論是黃麵佛的信仰建設(shè),還是鬥場的生意,她都做得風(fēng)生水起。


    而以邊嬙的姿容,再加上這層工作關(guān)係……她和黃舍利的交情,也是顯見的好。


    “這不可能。”邊嬙道。


    芷蕊夫人皺起眉來:“我還沒說是什麼事!


    “我不需要知道是什麼事。”邊嬙搖了搖頭:“你把主意打到黃舍利身上,那就大錯特錯了。她喜愛美人不假,卻絕不會讓美色影響她的決定!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她不是什麼薄幸郎君,她是真歡喜,真動心……但她永遠(yuǎn)拎得清!


    “我能跟她成為朋友,不是因為我長得漂亮,而是因為我能帶給她切實的收獲!


    “隻是長得好看,能被她欣賞,被她把玩,絕不能被她放在心上!


    “我現(xiàn)在和她,也算蜜裏調(diào)油,千好萬好。”


    “但若是哪天我影響到黃龍府的利益,觸及了她的原則,她會毫不猶豫敲碎我的腦袋!


    “我相信她會為我流淚。”


    說到這裏她莫名的笑了:“但黃舍利是會流淚殺美人的那種人!


    “聽起來特別性感!毕汊弮盒χf。


    荊國不可能有黃舍利不認(rèn)識的美人,除非不夠美。


    所以芷蕊夫人當(dāng)然也是跟黃舍利認(rèn)識的,隻是因為唐容的關(guān)係,不夠熟稔——荊國各大軍府,對幾位皇子王爺都是敬而遠(yuǎn)之。


    但她的確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認(rèn)識黃舍利,以往這個女人,在她這裏隻有三個標(biāo)簽,“爹寶”、“天才”,以及“好色”。


    現(xiàn)在形勢已經(jīng)非常緊急,一個應(yīng)對不好,全天下的三分香氣樓都要倒塌。我們必須盡快做出應(yīng)對。芷蕊夫人皺眉道:“夜闌兒說是要親自去雍國……”


    邊嬙在鏡中踱步:“她想要平複這次事件。前提是樓主暫時放棄禍果,再次匿跡吞聲!


    “我不看好!毕汊弮涸诮锹溲Y笑:“做了那麼多準(zhǔn)備,卻徒勞無功,羅剎明月淨(jìng)肯吃這個虧嗎?”


    “再對樓主不敬,我就殺了你。”芷蕊夫人冷聲道:“你想死不要連累我!


    她又問:“你知道樓主這時候在哪裏?”


    血液像蚯蚓一樣,在香鈴兒臉上流,她癲癲地笑:“怎麼可能叫我們知道?”


    “猜猜呢?”芷蕊夫人問。


    “有可能去殺昧月,有可能去殺顏生!边厠缘溃骸耙灿锌赡堋チ吮а┓!


    “不管樓主做什麼決定,生活總歸要繼續(xù)。我們還是要做我們的事情!避迫锓蛉苏酒鹕韥恚骸包S舍利不行的話,那就試試別人……中山渭孫怎麼樣?”


    “是個好主意!边厠栽阢~鏡中笑:“度厄峰之行讓他走向強(qiáng)大,也為他種下心魔。他到了證明自己的時候,也處在毀滅的時刻!


    她的手指繞著長發(fā):“昧月擺弄了龍伯機(jī),姐姐拿下中山渭孫,何嚐不是一種因果?”


    “我不行。唐容礙事得很。”芷蕊夫人搖搖頭:“香鈴兒也不行,薑望在夢都發(fā)的脾氣,已經(jīng)讓全天下都認(rèn)識她。”


    她和香鈴兒都看著邊嬙。


    “叫別人吧,我沒空!边厠缘溃骸霸摫M的義務(wù)我已盡了,就這樣——”


    “三十年壽功!避迫锓蛉说溃骸爸妹锰(zāi)平劫!


    邊嬙仍在往外走,但迴過頭來嫣然一笑:“半個月後我會出使荊國。我需要和他有一場意外的邂逅。”


    “我會安排。”芷蕊夫人伸手一抹,鏡中便空空,片刻之後,映出她和香鈴兒的臉。


    一幼一熟,一純一媚,一個滿臉是血,一個妝容精致。


    “你說咱們誰會先死?”芷蕊夫人看著銅鏡裏的照影,莫名其妙地問。


    不算沒有迴應(yīng)。靜室裏有香鈴兒天真爛漫的笑聲。


    但也隻有笑聲。


    這個世界是苦的。


    有的人沒有童年,有的人被殺死在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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