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年,臨近正月。
皇姑祖母臥病洛陽迎仙宮,本是要將我同帶去,可沈秋估算日子怕是就在正月會產(chǎn)子。李成器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再三請旨,終是將我?guī)щx了迎仙宮,暫居當(dāng)年他於洛陽所住的王府。
腿腳都腫的厲害,我?guī)缀醵紤械孟麓玻畛善骶驼諏⑽冶肀サ摹N覔е牟弊樱χ鴨枺骸爸貑幔俊彼鹧b蹙眉,腳下卻極穩(wěn),將我放在暖亭中,再覆厚重的錦被才點(diǎn)頭:“很重。”我撫著隆起的腹部,柔聲道:“孩兒,尚未降世你父王就如此寵你,日後可如何是好?”
李成器隻是微微笑著看我,待我嘲弄夠了,才笑歎說:“人都說有夫妻情深,有前塵、今生、後世,從未有人說過與骨肉有此三生之緣。永安,你可覺我會疼他勝過你?”我被他說得心暖,按住他的胸口:“你心中的天下呢?子民呢?”
他站起身,遙指那望不見的長安:“今日後,天下再無大周,將複國號為‘唐’,”他迴首看我,笑意自唇邊蔓延自眼中,竟恍似迴到我與他並肩而立在芙蓉園樓閣上,看曲江宴飲的神情。
彼時我與他私定婚約,他的母妃尚在人間。
雖前路仍難行,卻並未到絕路。
我知他這三年來與太平往來頻繁,李家上位隻是遲早,隻看他能將我?guī)щx皇姑祖母身側(cè),就已猜到了七八分,但卻未料是今日,更未料到此時他仍在我身邊。我側(cè)過頭,努力想坐起身子:“你們準(zhǔn)備如何做?”
他笑著蹲下身子,直視著我:“是已經(jīng)做了。此時此刻,太平應(yīng)和太子、宰相張柬之、崔玄瑋等重臣見到皇祖母,傳位在即。”我心猛跳起來,雖已有準(zhǔn)備,可他話中的篤定卻仍是如此撼動人心:“傳位太子?”他微微笑著,略點(diǎn)頭道:“傳位太子。”
他五指交纏著我的手,剛要再說什麼,就聽見園外有很低的吵鬧聲。他剛才想起身,已經(jīng)有個人影快步走了進(jìn)來,何福幾乎是一路半退半攔著,可又不敢真去硬擋。
三年未見,他眉目又長開了些,那雙與皇祖母一般無二的鳳眸,帶著淩厲的光。毫不掩飾,直向亭中看來。
目光相撞,他才猛地停下來,直勾勾地看著這裏,抿唇不語。
何福見我也在此,更是急了,噗通一下,徹底跪在了雪地中:“縣主身懷六甲,經(jīng)不起嚇,還請郡王先卸劍。”“卸劍?”他微揚(yáng)起一側(cè)嘴角:“我與大哥兄弟情深,難道還需要做這種事?”他又上前兩步,何福就又跪著退後兩步,毫不相讓。
這一進(jìn)一退,他倒真起了努力:“滾開!”
“隆基,”李成器此時才鬆開我的手,站起身看他:“怪不得他,自永安住進(jìn)這裏,我就已立下了卸劍的規(guī)矩。無論是姑姑、太子,亦或是跟隨我多年的武將,從無例外。”李隆基迎著他的目光,先是斂了笑意,卻又忽然大笑出聲,拿下腰間佩劍扔到了地上:“大哥說的是,我一時情急,糊塗了。”
李成器隻微笑著看他:“無妨。”劍是扔了,可我卻越發(fā)心沉,有意咳嗽了兩聲,才笑著去問李隆基:“天寒地凍的,先進(jìn)來暖亭熱熱身子吧,”說完才去看雪中跪著的人:“何福,替臨淄郡王端些熱茶來。”
何福忙應(yīng)了是,起身退了下去。
沒了外人,有些話才好說些。
李隆基進(jìn)了亭子,隨意坐在我身側(cè)的椅子上,凝神看了片刻才問:“永安,這幾月吃睡可好?”我笑著點(diǎn)頭:“吃的好,睡就難說了,每夜總要醒幾次。”我看了李成器一眼,藏下了後半句。最難安睡的人是他,我每次醒來他都能察覺,再不厭其煩地幫我翻身,哄我入睡……
李成器很淡地看了我一眼,笑而不語。
我這才又看李隆基:“是什麼事,讓你這麼大動肝火?”
他似乎笑了下,但仍埋著隱隱怒意:“有些事我要單獨(dú)問大哥。”我倒是笑了:“我這樣子,你想讓我如何迴避?”說完才去看李成器:“我能聽嗎?”李成器隻搖頭笑,對李隆基道:“永安身子不便,也無需迴避,但說無妨。”
李隆基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我忙攔住:“這不是你喝的,是我的安胎藥。”他愣了下,又放在了手邊:“為何要安胎?可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我隻覺得他似乎還有很多話追問,忙避開他的視線:“你一個男人不便問這些,先說正事吧。”
他沉默著,竟沒再說話。
亭中一時有些尷尬,李成器倒是行色如常,又新添了一碗溫?zé)岬模f到我麵前。我接過藥碗,輕抿了一口:“若是你真有話難說,等何福來了,我讓他扶我迴房,你們兄弟二人去書房細(xì)談可好?”
“不必,”李隆基終是開了口,“我今日來,不過想問問大哥,為何將我困在長安十?dāng)?shù)日,待我如殺人重犯?”
原來如此,難怪他幾乎要拔劍相向。
我低頭繼續(xù)喝藥,腦中飛快地想著一切的前因後果。逼皇姑祖母讓位,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李隆基不會不知道,也不會沒有計(jì)劃,可終是被成器先下了手。我相信成器如此做,對他有百利而絕無一害。
今日雖是宮變,可能替李家拿迴天下的唯有一人——太子李顯。滿朝文武有六成以上是皇姑祖母親手提拔的人,若非是李顯,誰又能讓這些大臣甘願逼皇姑祖母退位?李顯入主東宮多年,早已是天下認(rèn)定的儲君,即便是太平也隻能助他先拿迴李家天下,再做謀算。又何況是李隆基?
如此淺顯的道理,連我這外人都明白,他又怎會不懂?
隻能說,他實(shí)在不甘。
李成器隻笑歎道:“若不困住你,隻怕你此時已被人當(dāng)亂臣賊子,投入天牢待罪了。”他說的雲(yún)淡風(fēng)輕,李隆基卻有些色變:“大哥你謀劃多年,怎會甘心讓給太子?”李成器笑著搖頭:“還不是時候。”李隆基揚(yáng)眉道:“待到太子登上皇位,江山穩(wěn)固後再弒君篡位?”
李成器又一搖頭:“有姑姑在,他不會坐穩(wěn)皇位。”李隆基追問:“難道大哥要助姑姑成為第二個皇祖母?”李成器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看我做什麼?”李成器柔聲道:“不要喝的太快。”
我啊了聲,才發(fā)現(xiàn)隻顧著聽他們說,滿滿一碗藥竟已喝的見了底。頓時耳根子發(fā)燙,喃喃了句知道了。
他這才繼續(xù)剛才的話:“太平是應(yīng)對新帝的利器,僅此而已。”李隆基沉吟片刻,又道:“大哥說的都不過是猜測,太子有婉兒和武三思相助,與姑姑早已勢均力敵。若真是名正言順繼承皇位,朝臣自會擁立新帝,又怎會再任人擺布?”
李成器笑而不語,我把藥碗塞到他懷裏,接話道:“姑姑還有成器,”待認(rèn)真看了他一眼後,繼續(xù)道,“也還有你。”
希望到最後,他真能和我們站在一起。
今日成器所做的任何事,都沒有害他的心思,可他卻未必會如此想……想到這兒,不禁有了些忐忑,隻覺得陣陣劇痛傳來,我下意識攥住拳,深吸了兩口氣。李成器立刻放下碗,握住我攥緊的手:“又痛了?”我緊咬著唇,輕點(diǎn)頭:“和昨晚差不多,過會兒就好。”昨晚也是如此,忽然就陣痛來襲,慌得所有人都以為要臨盆了,最後也不過是虛驚一場。
估計(jì)是剛才想的太多,費(fèi)心所致。
我閉上眼,努力讓自己分散注意力,不去想太多,可剛才好些,又是一陣陣痛來襲,我禁不住□□了聲,反手握住他的腕子。正是喘著氣,就覺得被人抱起來,他的聲音就在耳邊:“見紅了,試著分神。”
我努力嗯了聲,摟住他的脖子,就聽見他又對李隆基道:“今日的事已成定局,多說無益,你先迴府,待永安生子後我會去找你。”說完也不等李隆基說什麼,我就感覺他已經(jīng)很穩(wěn)地在往前走著,邊走還邊安慰說:“別怕,總是會痛的,眼下隻是初兆,待頻繁陣痛時……”
我聽得實(shí)在想笑,勉強(qiáng)睜眼看他:“還挺有板有眼的,一點(diǎn)兒不像是頭次做爹,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他被我看的哭笑不得,輕吻了下我的額頭:“不要說話了,稍後有你哭的時候。”我被他氣的咧嘴,剛想說話,又是一陣劇痛,隻哼了兩聲,閉上眼任他把我抱到房裏。
那一夜,我?guī)状瓮吹南胨肋^去,每想起他說有我哭的時候,就真又哭又笑的,不知被折磨了多久,才聽見有人在叫生了生了,痛意未減卻是周身脫了力,沉沉昏睡了過去。
神龍?jiān)暾露眨颖O(jiān)國,赦天下。次日,太後傳位太子,複國號為“唐”。
同日我的第一個孩子降世,亦是李成器的長子,嗣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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唿,終於終卷了,用了幾天理好思路,希望一寫到底~燒香,我的七月前完結(jié)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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