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三天的下午，整個賽場外的觀眾席坐滿了人。


    艾情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看著賽場內穿著黑色隊服的五個人。這麼多天的比賽，隻有這個項目最讓人期待。


    指揮官，技戰術，欲望和激情，略殺和配合，這是團隊無法超越的魅力。


    是獨自站在高峰，還是並肩挑戰極限？


    solo選擇了前者，而她似乎冥冥中走向了後者。


    艾情看著五個人坐在臺上，穿著統一的隊服互相嘻笑怒罵交流的畫麵，莫名就能被感染。當初她結束了cs生涯，曾經沉寂了兩年，就是因為沒有找到讓人滿意的項目，直到dota在06年終於慢慢火熱起來，才算找到了方向。


    相對於獨立在最頂端的項目，她更喜歡和隊友通宵練習，在比賽過程中不停聽到有人暴怒，有人亢奮，還有最後贏得勝利的歡唿，都讓人情不自禁深陷其中。


    比賽的主席臺左邊是泰國隊，一律穿著深紅色的短袖，另一側就是dt戰隊的人，簡簡單單的純黑色短袖隊服。小姑娘雖然是替補，可也很自覺穿上隊服，坐在艾情的左側，緊張的一塌糊塗。


    “上邊的兩個金牌解說員我都認識，”滑梯小聲湊在艾情耳邊，說，“都是學院派調調，不夠簡潔直白，碰上我這種dota門外漢，經常能聽到睡著。”


    艾情嗯了聲，拆開一袋薯片，塞進嘴巴裏：“學院派多好，從背景曆史講起，一場比賽下來這隊裏誰有女朋友都能知道……”


    “我一直沒問過，你覺得dt怎麼樣？”


    “……”艾情看了他一眼，這問題怎麼迴答？


    “個人水平？”滑梯看著主席臺，沒注意她的神色。


    艾情心虛地鬆口氣：“很好，天才。走位，出裝，補刀，意識，合作，戰術，沒有缺點……”她雖然不想這麼誇打敗自己的人，但不得不感歎，“最主要的是他們戰隊很穩定，兩年裏沒有換過新人，其實dota這種團體項目，配合度決定一切。個人能力再好，你也沒能力一挑五，對不對？”


    “聽起來的確是，”滑梯笑瞇瞇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一會兒講解就靠你了，我深刻覺得你比臺上那兩個按美金算時薪的人靠譜。”


    艾情齜了齜牙，繼續吃薯片。


    第一場小組賽果然不出所料，犀利的gank戰術，讓正常比賽高潮疊起。


    到中期的gank高潮，泰國人漸抵擋不住，坐在最外邊的隊長開始低聲咆哮。艾情正低聲給滑梯講解剛才的畫麵，被殺的那個人已經扔掉鼠標，猛地站起來緩解情緒，過了會兒才緩緩坐下，繼續握住鼠標戰鬥。


    “看看，”艾情很亢奮地說，“那個被殺的人受不了了，就像我當初一樣。dt永遠都能出現在不可能的地點，迅速圍殺，絕對不超過10秒。”


    她邊說，邊往他的方向看去。


    他坐在第二排最裏邊，基本隻能透過幾臺電腦的縫隙，看到他的半張臉，微微抿著嘴唇，似乎很投入。


    激進和全地圖壓製的戰術，在分出勝負的一瞬，贏得了全場的掌聲。


    艾情聽身後不停有人激動地問，那個中國隊的隊長是誰，忽然就想起他昨天說的話“是你讓我愛上了電競”，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很值得驕傲不是嗎？


    無論日後退役去做什麼，能有這麼一刻贏得全場鼓掌喝彩，就應該不會後悔為競技犧牲的所有一切。從她十四歲開始接觸電子競技開始，見過了太多太多的挫敗放棄。


    這個圈子始終蒙著一層烏雲。因為他們所接觸的，所用來比賽的都被叫做“遊戲”。


    不公，心酸，苦練。


    在外人眼裏隻是沉迷不良遊戲，可他們同樣是運動員，和那些跳水、舉重、短跑的運動員一樣，在為中國拿獎牌……


    艾情覺得自己的感慨太多了，戴上耳機，開始隨便撥著mp3裏的音樂。


    直到感覺有人在身邊坐下，才迴頭看過去。


    “是不是該感謝我？讓你愛上電競？”她摘下一側耳機。


    dt看著她。


    “好，你想怎麼謝？”


    艾情視線飄過他，看向主席臺上放著的五塊金牌：“金牌，今天你拿下金牌，我們就是團體冠軍。”


    “好。”dt抿起嘴角，權當是微笑。


    他摘下自己的cap帽，隨手扣在她的頭上，迴到了賽場。


    19.


    先是泰國的絕對絞殺，然後是香港、新加坡，還有最強悍的對手馬來西亞。


    當dt戰隊全體從椅子上戰起身時，連他們的對手都起身，對這五個身穿黑色隊服的少年投以敬佩的目光。


    無論對gank的進攻流，還是穩紮穩打的團隊，dt戰隊隻有一種戰術。


    壓製，全地圖的絕對壓製。


    最後一場決賽，馬來西亞對手甚至連一次高地都沒有攻上來，就徹底被擊潰，拱手讓出了金牌。


    所以最後因為帽子在艾情這裏，他難得在閃光燈下露出了完整的臉，無論記者追問什麼問題，隻是點頭，或者所幸沒有反應。艾情在遠處看著他拿著金牌的樣子，忽然很好奇，他究竟是太驕傲而沉默，還是真的不善於表達？


    作為團體冠軍，中國隊意外地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其實這麼多年口號是喊了不少，但等到真正做到了，倒是把所有人都弄得有些懵了。混亂的采訪和頒獎後，他們迴到房間的時候，已經有人準備了所有的慶功用具，低度的啤酒和冰塊鮮花。


    滑梯從冰桶下拿出了一個淺藍色的信封，看了一眼後，遞給了身後的艾情。


    熟悉的字跡：


    狗狗，祝賀你，還有你們。


    solo


    艾情低頭看了會兒，才笑著把卡片塞給滑梯。


    他是自己的初戀，幾乎所有相關的記憶都和電競有關。這幾年，兩個人進進退退的關係已經有些成了固定模式。她甚至想過結束電子競技的生活，徹底平淡下來，沒有集訓，沒有比賽，沒有瘋狂的粉絲，沒有遊戲迷的論壇熱帖，沒有無盡的報道、商業活動……


    總之，過十八歲該過的生活。


    她從十幾個冰桶裏拿出啤酒，分給所有人的時候，dt這才姍姍而來。


    幾個人把冰桶搬到露臺上，開始對著夜幕中的海岸，胡亂唱著歌。壓力？他們從來不提到這兩個字。似乎所有人都理所應當認為，遊戲嘛，本身就是娛樂，能有什麼壓力？


    可誰能知道，為了適應遊戲，他們連平時吃飯寫字，都在鍛煉自己的左手。


    艾情怕冰塊融化的太快，難以一直保持啤酒的口感，就把剩下的十幾瓶啤酒拿到套間裏麵的冰櫃前，一瓶瓶往裏邊放。


    身後有人走近。


    是dt。


    艾情笑著看了他一眼：“謝謝你。”


    他麵帶疑惑。


    “我是說，謝謝你，讓我們拿到了團體冠軍，”艾情拿起一小瓶冰鎮啤酒，用手掌按在大理石臺邊沿，磕掉了瓶蓋，遞給他，“其實這次是我該謝謝你，在我職業生涯的最後，拿到了一個團體冠軍。”


    dt接過瓶子，沒喝。


    粉紅色的mp3耳機掛在艾情的脖子上，她就像所有這個年齡段的女孩一樣喜歡粉紅、玫紅這些顏色，清湯掛麵的長發，脖子上的項鏈都是一顆微乎其微的粉紅小骷髏。


    沒有什麼不同，在賽場下的她真的沒什麼特別，隻是個漂亮的女孩而已。


    三年前他看到她的時候，是剛才迴國，硬是被表哥開車載去看cs比賽。


    那時候她還是短發，齊耳短發，顯得眼睛很大。


    在比賽的戰隊裏，女孩少之又少，她幾乎成為了全場的議論焦點。他從坐下來看比賽開始，後邊的幾個男孩就始終在說著她，說著“蘋果狗”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稱讚女孩子，不是說如何漂亮，如何乖巧可人，如何成績好。


    而是：犀利，神一樣的第六感，瞄準之王。


    她甚至可以在使用□□後，在一片盲白中，僅憑第六感射殺對手。


    他記得最後贏得比賽的那一瞬，她咬住下唇，笑著靠在身邊solo的肩頭，撒嬌性地嘀咕著什麼。巨大的歡唿聲中，她沒有了任何犀利，隻是臉紅紅地和solo站起來，接受粉絲們的歡唿……


    他記得她在一段視頻裏，對美聯社記者的話：


    “請不要叫我們玩家，我們和普通運動員一樣，都是運動選手，”她在笑，左臉上有個很小巧的酒窩，“在網絡遊戲裏，需要用時間、金錢來累積你的人物能力，但那隻是你所操作的角色能力。而在電子競技的世界裏，每一場比賽都是從零開始，失敗或是勝利，能決定的隻有你真正的個人技術，哪怕你是首富的兒子，拿最好的鍵盤，用最好的主機，沒有技術，沒人會多看你一眼。隻要你有技術，你就會令人尊重，甚至讓全世界都以你的戰術為範本，這就是電子競技。”


    十五歲年紀的女孩，說這樣的話很有一種違和感。


    讓人感動的，違和感。


    就是這種感覺，讓他從一個對電競毫無概念的人，到最後打進總決賽，坐在她麵前。


    隻用了兩年時間。


    房間外，不知誰在露臺起頭，哼唱著國歌的聲音。起先有人起哄，隨後有人在大喊，總之是混亂的一塌糊塗，卻也感動的一塌糊塗。


    dt微低頭，看著手裏墨綠色的酒瓶說：“謝謝你，frigg。”


    他相信，他會一直走下去，直到真正和她並肩作戰，經曆所有的失敗或榮耀。


    —— 前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