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教室裏滿是消沉的味道。下午的第一堂課通常是最讓人昏昏欲睡的，尤其上的還是沉悶的繪畫發(fā)展史，冗長的紀(jì)年數(shù)字實在讓人打不起精神。


    大家都異常認(rèn)真地坐著，沒人說話，隻是……基本每雙眼睛都是閉著的。


    唯一例外的隻有林宜雨。一片死寂中，隻有老師慷慨激昂的聲音。她支著頭，若有似無地轉(zhuǎn)著手間的筆，眼睛定定地望著唐慕燼的背影，從那天的那個吻後，她明顯地感覺到唐慕燼在故意躲著她。他每天中午都和顏露一起吃午飯，下課後，他就起身離開，仿佛她是病菌一樣。


    “哎，真是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林宜雨抑製不住地將埋怨脫口而出。


    很輕的聲音，但在這過分安靜的教室裏出現(xiàn)，依舊還是一字不差地傳入了老師的耳中。林宜雨張著嘴，看他臉色漸漸開始發(fā)生變化，隻好暗叫不妙。


    “林宜雨！你居然敢模仿我說話，給我去門口站好，現(xiàn)在的孩子越來越不像樣了……”


    吼聲震醒了不少人，也包括唐慕燼，他迷朦著眼抬起頭，看她低著頭認(rèn)命地往門外走去。他的眼神眷戀著收不迴來，他避了她太久，可心裏絲毫都沒好過些。


    這些日子，尤其是夜深人靜，腦中總有兩抹身影在交錯重疊，白婷……林宜雨……直至最後合而為一。他害怕地覺得自己似乎快模糊了小婷的臉，眼中，腦裏，都是這個一頭清爽短發(fā)，含蓄巧笑，眼波羞怯的女孩。


    終於下課鈴聲響起，林宜雨幾乎想歡唿，南蜀的下課鈴聲實在是太美妙了！


    隻是在她還沒來得及表現(xiàn)歡喜時，突然籠罩而來的陰影，讓她立刻屏息，熟悉的淡淡麝香竄入鼻間。她不敢抬頭，也不需要抬頭就知道是唐慕燼。


    “那天的吻，隻是衝動。”望著林宜雨，看她瞬間變化萬千的表情，唐慕燼沉著聲，說道。


    “啊？”顯然林宜雨完全還處在狀況外。


    唐慕燼不耐煩地別過頭，隨後一字一句吐得清晰：“我對你沒興趣。”


    森冷的聲音，讓林宜雨覺得比剛才更冷了。她不在乎自己付出的努力全都化做了零，隻是心疼唐慕燼眉宇間的陰鬱：“為什麼會這樣呢？三年前你不是這樣的。你說過我們要在南蜀不見不散的，你說過會親手為我設(shè)計衣服，為我編織公主夢……”


    “你要我說幾次，我根本不認(rèn)識你！”剛才還在糾結(jié)的掙紮，瞬間一順到底，唐慕燼的眼神轉(zhuǎn)冷，原來他在她心裏也隻不過是一個影子而已。


    看著她黯淡的表情，他卻覺得心底湧起了濃濃的不舒服。轉(zhuǎn)念，他便扯開笑容，深邃的眸底閃過一抹促狹：“要我跟你在一起，除非花園的葡萄枝上開出百合。”


    說完，看林宜雨滿臉驚訝地張大嘴，癡愣的表情，哼了聲，便離開了。


    課間的走廊，很熱鬧，林宜雨卻覺得好孤單，無能為力的茫然。他是故意的，葡萄枝怎麼可能開出百合！


    唐慕燼不再迴頭，跨步走進(jìn)教室，癡神望著窗外的葡萄架。


    耳邊迴蕩開了銀鈴般的笑聲，女孩嬌嫩的聲音，略顯跋扈的刁難著：


    “又遲到！每次都是你說要來南蜀逛的，結(jié)果都是你遲到！”


    “我隻是一畫起畫就忘了時間，小婷乖，帶你去吃冰淇淋，別生氣了，下次不會了。”他對她總是犯錯了，才記著去討好。


    “才不要，你要你的設(shè)計就好了，還要小婷做什麼！”白婷皺了皺鼻子，很不屑的模樣，轉(zhuǎn)念又壞壞地笑開了，“燼，看見那個葡萄架嗎？要我原諒你，除非那個葡萄架上開出百合花！”


    “怎麼可能啊？最多我答應(yīng)你下個星期陪你去遊樂園玩。”


    “你說的哦。”再多的怒氣，白婷隻要聽見這話就能忘卻，又開心了起來，“還不夠，你還要發(fā)誓，你以後畫人的時候，隻能讓我做模特哦。”


    ……


    唐慕燼伸手，推開窗，所有迴憶的畫麵也在這一剎那輕碰幻滅。白婷不在了，葡萄架也永遠(yuǎn)不會開出百合花。


    清晨異常的涼爽，淩晨的一場雨讓天氣降溫了不少，地上還濕漉漉的，交錯的樹葉間還有未幹的雨露，晶瑩剔透。


    唐慕燼立在花園裏，望著眼前的葡萄枝，搖頭無奈一笑，斜看向正一臉目瞪口呆的林宜雨，訕訕地開口：“這就是你一大早拉我來看的東西？”


    想到剛才，他剛到學(xué)校門口，就被已等候多時的林宜雨拉來花園。說是讓他看百合花，可眼前的場景，實在讓他想大笑出聲。


    “怎麼會，我昨天明明弄到十二點(diǎn)啊。”林宜雨揪著眉，還沒搞明白究竟是怎麼迴事。


    就因為唐慕燼的一句話，她想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想出辦法。昨天一放學(xué)，她就跑去買了好多好多的百合花，將它們一朵朵用繩子係在葡萄枝上，一直忙到深夜，迴去還被那那訓(xùn)了好久。


    明明她走的時候都還好好的啊，為什麼現(xiàn)在百合都掉在地上了。


    “笨蛋，昨天晚上下雨了！”看她一直苦尋著原因的模樣，唐慕燼實在忍不住。


    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唐慕燼的胸口卻如有暖流貫穿般，隱隱泛著酸。真是個傻女孩……究竟是什麼讓她這麼倔強(qiáng)，他開始禁不住懷疑在林宜雨的生活中，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做到的。仿佛隻要認(rèn)準(zhǔn)了目標(biāo)，不管多困難，她都會勇往直前地衝，哪怕遍體鱗傷。


    可是百合都落了，是注定的吧。


    “以後別再糾纏我了。”


    林宜雨沒有動靜，依舊立著，一動不動，看著滿地的百合。它們不再鮮豔了，像是被人遺棄了般，就算想撐下去，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就像現(xiàn)在的她一樣。林宜雨想撐下去，可是連天都不幫她。這是住在天堂裏的媽媽的意思嗎？


    媽媽不想看小雨再受委屈了，所以才這樣的嗎？可是媽媽，小雨不苦啊，沒了唐慕燼的小雨才是最辛苦的。


    唐慕燼不再多話，剛想離開，一陣柔風(fēng)突然吹來，輕輕地拂麵，沁心般的舒適。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見身旁的林宜雨歡跳了起來。


    開心得像是忘了形般，牢牢地拽住他的手，指著不遠(yuǎn)處的那根葡萄枝大叫：“快看快看，百合花開了，開在葡萄枝上了。我就知道，就知道媽媽一定不舍得讓小雨難過，也不舍得讓雲(yún)琪再消沉，花開了……”


    雀躍的歡唿聲清晰的在唐慕燼耳畔飄忽著，在第一抹直覺地指使下，唐慕燼也笑了，陪著這個傻女孩一起笑，可當(dāng)他聽到她忘情之際溢出口中的“雲(yún)琪”二字時，他頓時慘白了臉，微愣了良久，她說的是雲(yún)琪嗎？她為什麼會說雲(yún)琪呢？是他聽錯了吧？


    甩開思緒，他才順著那個方向看去。是剛才那道風(fēng)吧，讓還殘留在葡萄枝上的那朵百合突然傲立了起來。


    女孩頰邊燦爛的笑容愈演愈烈，就像得到了天大的滿足。如同那一朵忽然迎風(fēng)傲立起來的百合一般，林宜雨，似有那麼一股魔力，任是風(fēng)雨都打不敗，讓他有些逃不開，禁不住脫口：


    “放學(xué)一起去玩吧。”


    “真的嗎？”這下，林宜雨反而無法相信了。他答應(yīng)了，真的答應(yīng)了，是不是證明唐慕燼願意打開心結(jié)，願意接受她了呢？


    沒有出聲，唐慕燼隻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視線繼續(xù)轉(zhuǎn)迴那株百合。


    那是白婷最愛的百合。


    從前他覺得怎麼都不可能完成的事，林宜雨卻替他做到了。嗬嗬，至少她讓他無法不折服。


    林宜雨翩然地去了，一路上不停地哼著歌，可以想象今天一天她的心情會有多好。果然，努力了一定會有結(jié)果的。


    就連唐慕燼也被她感染了，止不住的笑意，直直印上了眉梢，久久不散。


    2


    “小雨，你今天笑得很花癡啊。”忍了半天了，羅那實在受不了地喊出口。


    就連一起吃午飯的韓辰都覺出了異樣，仔細(xì)地看了林宜雨良久，見她依舊笑若燦枝的任由羅那念著。


    “那那，我今天真的很開心哦，嗬嗬……”沒交待原因，含糊了一句後，林宜雨繼續(xù)傻笑。


    隻是一轉(zhuǎn)頭，看見自己身後位置上剛坐下的兩人，她的笑容就僵在了唇邊。距離上次一起吃午餐後，這是林宜雨第一次在學(xué)校餐廳見到唐慕燼。他一般都不會在學(xué)校吃午餐，卻沒想到是挽著顏露出現(xiàn)的，害她還傻傻地以為，自己的努力終於感動了唐慕燼，害她以為從前的他迴來了……原來一切都錯了。


    “聽說你放學(xué)後要和我們一起去玩？”顏露也注意到了林宜雨，突然起身，走至她麵前，眨著眼，像是興奮。


    在羅那等人的詫異下，林宜雨膽怯地點(diǎn)頭。


    隨後惹得顏露又一陣嬌笑，夾雜著諷刺，收起笑容後，顏露再次開口，滿是挑釁：“慕燼可不會喜歡你這種乖乖女，要跟他在一起，必須要學(xué)會抽煙、喝酒、泡吧，你行嗎？”


    看林宜雨漸漸煞白下的臉色，她扭著腰，嗤笑著迴到座位上，還不忘繼續(xù)故意親昵地?fù)ё√颇綘a。


    而從始至終，唐慕燼隻是看著林宜雨，目不轉(zhuǎn)睛。直覺的，他不喜歡她總是這麼無邪地衝著韓辰甜笑……不喜歡每天午餐韓辰總是從不落下地來教室門口接送她！


    尤其是在他答應(yīng)了晚上要帶她出去玩之後！


    “這什麼跟什麼嘛，怎麼會有那麼不可理喻的女人！”


    “那那，冷靜冷靜……”


    這邊林宜雨正沮喪地垂下頭，羅那和韓辰的吵鬧聲叫得正歡，場麵確實熱鬧……


    傍晚時分，一輛別致的摩托車在宿舍樓前劃出完美的弧線，停下。車上的男孩帥氣地脫下安全帽，揪眉看著眼前正在上演的離別戲碼。


    “小雨，要小心哦，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對了對了，還有要防著壞人哦。賊啊，色狼啊，都要防……”


    “喂，生離死別啊！”終於忍不住了，唐慕燼跨下車，將手中的安全帽朝林宜雨扔去。受不了地衝著羅那吼道。


    “瞪什麼瞪！唐慕燼，我告訴你哦，你要是敢欺負(fù)小雨，就給我等著瞧。”羅那不服輸?shù)匮鲋�頭，叫囂著，完全不顧身旁一臉快要崩潰的林宜雨。現(xiàn)在到底是怎樣啊，她是去玩，不是去就義好不好。


    “羅嗦。”說著，唐慕燼拉起林宜雨，直接離去。


    原本還想不服輸?shù)男n羅那迴吼過去，可當(dāng)林宜雨和他雙手交握，指尖不經(jīng)意地相觸時，這一剎那，唐慕燼仿佛有再多的怒，都被瞬間瓦解了，滿腦滿心，皆是莫名其妙的甜蜜。


    側(cè)頭，看她默不作聲，小鳥依人地立在自己身旁。空前覺得安心，禁不住舒開笑容。


    昏暗的燈光不規(guī)則地閃爍，震耳欲聾的樂聲吵鬧著，林宜雨有些害怕地窩在角落的沙發(fā)上。看著眼前笑鬧著的眾人，一旁的唐慕燼叼著煙，右手撐在頭後，雙眼被煙熏得輕瞇，透著幾分不易親近的危險氣息。


    “喂，來了這不喝酒可不行哦……”顏露上前，一把摟住臉色泛白的林宜雨，挑眉鬧著她。


    見她沒有反應(yīng)，便和一旁同伴一起嘲諷開了：“早就說了，你不適合慕燼的，這裏迷他的女生可是很多的哦。你看看，哪個不喝酒的。”


    這話成功地激起了林宜雨的倔強(qiáng)，一片噓聲中，她突然直起身，舉起麵前小小的酒杯，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仰頭，一口飲盡，眾目睽睽下，入喉的辛辣味讓她不爭氣地開始猛咳。


    唐慕燼依舊沒有反應(yīng)，隻是側(cè)眸專注地看著，想阻止卻還是忍住了。


    他有些自私地想看林宜雨為他固執(zhí)的模樣……莫名的，隻是貪戀這種溫暖罷了。


    久了，大夥也開始覺得無趣。顏露起身，繞至唐慕燼身旁，一臉諂媚地蹲下身：“慕燼，幹嗎要帶她來，她真的很無聊耶。我們?nèi)ヌ�舞吧，總好過在這看這小醜表演好。”


    聞言後，唐慕燼轉(zhuǎn)過頭，皺著眉打量了一下林宜雨，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隨著顏露起身，離去，可心思卻還是免不了繞著她。這樣的林宜雨，讓他覺得格外心疼，就好像病床前，一天天憔悴下來，卻依舊堅持微笑著的白婷。


    “就算要走了，我還是要讓燼記得最漂亮的小婷。”


    白婷當(dāng)時的話，每一個字都敲進(jìn)了他的心房，其實在唐慕燼的心中，不管白婷最後的臉色有多憔悴，永遠(yuǎn)還是最漂亮的……


    人潮散去了，偌大的沙發(fā)裏隻留下林宜雨一人，孤單得像是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般，她迷惘地眨著眼，感受著越來越重的頭，好奇怪，為什麼周圍的東西都在轉(zhuǎn)呢。


    “不行，小雨不可以認(rèn)輸！”勉強(qiáng)撐著，她邊激勵著自己，邊彎身拿起桌上一字排開的酒杯。


    反正沒人喝，別浪費(fèi)了！林宜雨就這樣一杯杯地往肚子裏灌，似乎這酒也沒有她想象的那麼難喝，隻是好辣。


    忘記究竟過了多久，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飄起來了，思緒也越來越混沌後，便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遠(yuǎn)遠(yuǎn)的，她瞧見唐慕燼一臉憤怒地扔下顏露，朝她走來。她想開口說話，想告訴他，她做到了，做到了他喜歡的模樣。隻是，小小的唇努力張著，仍舊未能吐出一個字，便倒頭睡去了。


    “該死！”唐慕燼俯身，看著她，忍不住低咒出聲。


    抑製不住的，他伸出手，輕觸上她的臉頰，看她痛苦地皺著眉，禁不住猜想起來，到底三年前對她許下那個可笑約定的人是誰？如果有天她發(fā)現(xiàn)自己努力錯了方向，還會為他這樣嗎？


    沒再猶豫，他彎身抱起她，往酒吧外走去，早知道這家夥會把自己折磨成這樣，他就不該騎摩托車來，現(xiàn)在還要步行迴去。


    顏露詫異地望著這一幕，禁不住衝上前，問著：“慕燼，你去哪裏，不玩了嗎？”


    “送她迴家。”


    唐慕燼隻拋下這麼一句解釋，就消失了，丟下身後氣急敗壞、不停跺腳的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