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好些了嗎?”小羊的擔憂的問道。</p>
幽幽轉醒的徐秀頓了頓,察覺到還有別人在後才醞釀了一下迴道:“一時氣急,悲從心來,爹娘音容宛若在前,卻永世不複見。怎不痛哉。”</p>
大叔站起身子咬咬牙道:“罪孽深重,給小公子磕頭認錯。”作勢就要下跪,嚇得小羊連忙走開扭頭看著阿牛。</p>
徐秀頭都沒轉,僅是用眼珠子轉過去瞧他,示意要跪就快點,這斜眼的飛刃甩的大叔頭皮一麻,不由苦笑道:“娃娃,這事兒是我做的不對,任責任罰,絕無二話。”這次一絲都見不到作偽。</p>
徐秀拉開薄被站起,阻止了他,“罷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這樣的小人計較。豈有長輩跪小輩的道理。”這事兒也沒什麼好生氣,這大叔就是一個仇富老憤青,估計沒少欺負有錢人家的公子,誰讓自己那些衣服有點檔次,使的他誤會。</p>
這大叔見他原諒了自己,道:“多謝小大人原諒在下的無禮。我見你買了曆科進士文章,是要求取功名嗎?”</p>
徐秀躺迴床上,有些嫌棄的聞了聞大叔家的薄被,才道:“當然,以慰先人之靈。”</p>
大叔湊近了徐秀,被他一把推開也不氣惱,神秘的語氣道:“要不要拜我為師,我一身本事都可以傳授給你哦。”</p>
徐秀斜眼從頭到尾的打量著他,怎麼看都不像一個飽學之士,也太非主流了,當即道:“有什麼好處?”</p>
大叔一臉不解:“真是世風日下,跟我是作學問的,還要什麼好處?”</p>
徐秀道:“當然,你先是搶奪我的糖葫蘆,又言語刺激我無父無母,再有認罪也不認真,你這樣的小人說要我拜你為師,我問一下好處又有什麼樣的問題呢?”</p>
大叔很是尷尬,聲音也小下來道:“想拜我做先生的數(shù)都數(shù)不清,你絕對會滿意的。”</p>
徐秀起身抬頭看著他道:“那你可以自報家門了,我對你一無所知。”</p>
大叔立馬來精神了,去旁邊拿了一把折扇攤開擺了個姿勢道:“在下華亭錢福是也。”頭微微向上,期待著徐秀崇拜的眼神,然而注定讓他失望。</p>
徐秀愣了愣,的確,這個名字在他的知識量裏還是耳熟的,可這種名字太像什麼人家的管家了,或者狗腿之類的,以至於一時未曾分明,道:“不認識啊。”</p>
錢福合攏折扇敲了敲手心,急道:“你個無知的小兒!不收你為徒了。”</p>
“你個無恥的老匹夫,你以為小爺就願意啊。”</p>
正在兩人即將又要吵鬧的時候,門口有人喊道:“與謙兄,小弟顧清前來拜訪。”</p>
錢福聽到後轉頭就拉著徐秀道:“走,跟為師一同去見他。”全忘了一分鍾前不收他為徒的話。</p>
小羊呆呆的站在後麵看著阿牛被拖走,一陣無語。</p>
…………</p>
無語的絕對不會隻有小羊一個,這下,徐秀也很是無語,因為站在那個叫顧清的中年男子旁邊的,赫然就是徐輝。</p>
顧清瘦小麵白,同錢福拱拱手道:“這是愚弟新入門的弟子,名叫徐輝,特帶來讓與謙兄認識認識。”推著徐輝上前,示意他同前輩行禮。</p>
徐輝一本正經(jīng)一絲不茍的道:“小輩徐輝見過前輩。”</p>
見他作派如此,錢福抬了抬鼻子,輕哼了一下就算見過禮了,道:“喏,這小子是我的徒弟。”推了徐秀一個踉蹌,眉頭一皺剛要發(fā)飆就聽顧清不可置信的道:“與謙兄您這是收入門弟子了?”</p>
錢福抬頭驕傲的道:“不行嗎?以前是沒遇到那中意的款式兒,這小子不錯,合我脾氣。”指了指顧清道:“他是我的好朋友,是個書呆子,你同他見個禮就好了。”</p>
徐秀剛想解釋幾句就被錢福的表情給嚇到了,這人背著身子一臉扭曲的表情,似乎隻要阿牛拒絕,就會吃了他,徐秀無奈,躬身學著徐輝的話道:“小輩徐秀見過前輩。”</p>
顧清一把扶起徐秀感慨的道:“真是個俊秀的小哥,你今入鶴灘公門下,必謹記尊師之禮,來日金榜題名,方不負鶴灘公的名頭。”這話說的錢福一臉鄙夷道:“你們這些凡人整天就是金榜題名金榜題名,率真而為才是吾之道。”</p>
見徐秀一臉疑惑,顧清道:“與謙兄,你這弟子似乎並不為你名頭所震啊?”</p>
錢福咳嗽了一下支支吾吾,似乎不太願意提起,見他如此,顧清同徐秀道:“我鬆江府自入國朝,在鶴灘公之前未有文魁天下之人,亦未有會、狀兩元者,時至如今,兩元獨鶴灘公一人,今人謂之錢王兩大家,小哥你卻不知?”</p>
徐秀懊惱的錘了一下腦袋,怎說是這麼熟悉,原來這位大牛人就是那個寫“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的錢福錢鶴灘。</p>
整個明朝鬆江府隻有三位狀元,他就是頭一名。</p>
這位爺有文章雄瞻宏闊、藻思疊出,人所不足,沛然有餘的評價,也有太白之仙才、長吉(李賀)之鬼才,以一人兼之者的詩才評價。而且生性狂放不羈,較為傲上,極其性情中人的一位大才。</p>
徐秀心中不由道:看來撿到一個看上去很不錯的好老師了呢,不知道靠譜不靠譜。</p>
忙道:“鶴灘先生的文章學識自然是小子的楷模,然先生率性而為,不畏權貴的性格,亦是小子學習的目標。”</p>
既然這個人是錢福,那麼先前的所作所為基本都能夠解釋了,雖性情,但錯了就錯了,立馬兒賠罪,還要下跪。</p>
縱然一開始有點不情願,也隻是時代的局限性,讓他一個狀元頭銜的大儒給什麼功名都沒有的孩童行大禮,就算有錯在先也是不容接受,然而在自己又一次說了後,便立馬準備行禮,這才是徐秀聽他說要收自己為徒也不直接拒絕的原因所在。</p>
如此,搶自己的糖葫蘆也沒什麼好多說,估計以前搶富家子的零嘴兒人家一聽是他也不敢追究還得賠禮之類,而自己一反常態(tài),才引的起他的注意吧,真是一串葫蘆吊出一位牛人,這買賣,值了。</p>
真心實意的說出了那些話。</p>
錢福抬了抬眉毛開心的道:“我這弟子什麼都不好,就是愛說真話,哈。”渾然忘記先前的所有不愉快之事,張口就來。</p>
……</p>
錢福的小院不怎麼寬敞,出了前院正堂便是後屋,他不講究,顧清也不在意,二人就這麼坐到了院內的石凳上,沒交談幾句,就看著徐秀,意味不明。</p>
先生有座,弟子自然無坐,徐秀正聽他們聊天這一下被瞧個正著,也不由迴視過去,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錢福隻好直說:“屋子裏有茶水,去拿來。”</p>
徐秀眼睛一翻,真不曉得這個狀元公怎麼混的,連個仆人都沒有,走到正堂門口踢了踢坐在石階上假寐的小羊,小羊的眼神要說多可憐就多可憐,還紅紅的,徐秀心中一軟,繼續(xù)翻了個白眼,隻好自己進去拿。</p>
等他拿來,錢福同顧清道:“茶雖然不是什麼好茶,但不過就是一個解渴的東西,無為其他,這小子沒行拜師禮,你做個見證吧,自今日起,算是入了我門下。”</p>
聽他如此說道,徐秀倒了一杯清茶,恭恭敬敬的奉上,剛想下跪,錢福一腳就踢著他的膝蓋,徐秀條件反射的怒視他,聽他道:“下跪就免了,這隻是形式…,你瞪什麼瞪,做先生的現(xiàn)在想打就打,你再咬我試試?”</p>
錢福拖著鼻音很是欠揍的語調。</p>
見徐秀小臉兒一別,錢福繼續(xù)道:“不欺心之誠即可,你家先生不重禮節(jié)。”徐秀這才點點頭,禮儀社會有這樣不怎麼看重禮儀的大儒,真心是很厲害的。</p>
暗思這說法倒是和王守仁的不欺本心之明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來自宋代陸九淵以後,心學這一脈在士大夫中的影響力還是有的,也不全是朱子一脈的理學單方麵壟斷。</p>
其實這也是自然,不然王守仁縱然是聖賢之人,恐怕也很難在他生前就能夠極大的傳播自身學說。</p>
見著此景,顧清迴頭摸了摸徐輝的腦袋笑道:“得,我們成繁文縟節(jié)的了。”</p>
徐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丫子道:“禮不可廢。”</p>
顧清哈哈大笑,開心的同錢福道:“我這個弟子將來可能倒是個道學先生的材料呢。”</p>
錢福不屑的“切”了一下,而徐秀隻能暗自腹誹:“開什麼玩笑,打死我也不信他會成古板嚴謹?shù)牡缹W先生。”雖說此人看上去嚴肅及寡言,但總給徐秀一種委和的感覺,甚是不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