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郭竣看了身後那人一眼,其便心領神會的站出來拱手道:“大人不審問罪惡,事實明確無誤與我們有什麼幹係?”</p>
徐秀瞥了他,冷淡的道:“你是何人?”</p>
“在下是什麼人不重要,大人對如此明確無誤的案情還要多般生疑,攪弄是非,難道是我們郭老爺太過方正的性子無有給您送上那麼份好處,使得您懷恨在心嗎?”洋洋灑灑的話連綿不斷,口齒清晰無誤。</p>
徐秀拿起一支木簽點了點他,同左右道:“掌嘴。”</p>
承受了十個掌刑,嘴巴一張,帶有血絲,還笑著看著徐秀,那人跪下道:“大人為何對這般無誤的案子多疑呢?”</p>
眉頭一皺,不好對付,他是從郭竣那裏站出來的,想必是什麼證人。</p>
道:“堂上有你說話的地方?退了下去。”</p>
那人咧嘴,表情有些怪異,十分滲人。</p>
道:“親親相顧,不是親者不能相顧,是親者不能不顧,在下與郭竣是表兄弟,在這大堂之上如何不能說話?更何況小民也是證人,哪一條律法言說小民不能說話?大人教我。”</p>
好一個親親相顧,若真要對《大明律》提什麼意見,徐秀別的不懂,他沒什麼法律知識,但這一條,明顯是坑官員的東西最好還是能改掉,一旦涉及人倫綱常,這就要了人命。堂官甚是難辦。</p>
心思一轉,他這麼一說自己十分不好辦,其實說的都在點子上,這麼一個罪犯認罪,人證俱全的案子為什麼還要多疑?你是什麼心思,傳出去不正是江寧縣不滿郭竣不給好處嗎,那官聲還要不要了。若真一板一眼去糾正了他,也就著了他的道,順說下去亂了算計。</p>
張璁與他耳語幾分,徐秀便怒道:“你想與他包攬詞訟?”</p>
“怎說是包攬詞訟?小民不過是為親相顧,難道就不能在公堂之上說些話嗎?”</p>
這些個訟師最是可惡,十分不好對付,徐秀板著臉看著他,隻道是好一個最怕太平唯喜事多,顛倒黑白,操弄口舌之利的狂徒。大明沒有這方麵代理人打官司的製度,所以官員可操縱的餘地還是挺大的,讓不讓訟師出庭都行,然而就算自己不許,他如今得了一個證人的名頭出庭也是麻煩。</p>
幾番爭鋒之下,眼見自家東家沒有占到便宜,張璁連忙耳語道:“暫且退堂,另作計較。”</p>
想來也可以理解,這些訟師大明律倒背如流,嘴巴又是尖利,對付徐秀這樣的年輕官員自然是無有多大壓力的,隻可惜徐秀胸中氣結,早知道剛才就多打他幾十個嘴巴……這一下倒不好再動手了,傳出去不好聽,說什麼惱羞成怒的話,還要不要活了。</p>
“啪、啪。”打了兩下驚堂的徐秀道:“退堂。”說完扭頭就走,那個混蛋訟師的立論十分簡單,就是一個什麼都明白的案子你要搞什麼鬼?然後就是是不是受賄了?是不是惱恨我家老爺不給你錢?</p>
“真是其心可誅!”不自覺的就說了出口。</p>
摘下烏紗帽,抱在懷裏,猛的灌了一大口涼茶徐秀有點生氣,玩陰謀詭計玩不過這票古人也就算了,口舌之利也被市井訟棍詰問的啞口無言,這算什麼事,自己根本就沒小看過古人,還落了這麼一個田地,誰再和我說能夠玩死古人的,穿越眾就開掛的,我非得啐他一臉唾沫,你行你上啊,如是想到。</p>
見他們都來了,徐秀道:“不行不行,還是要找白飛,看來不把他搞無罪了,郭竣這混蛋我還碰不得了?”</p>
張璁點點頭道:“就是,明顯就是欺負東家年輕沒有經驗。”</p>
聽了這話徐秀一臉黑線,上輩子不算的話,那是真年輕,可上輩子三十來年也無有白過啊,真是悲哀。甩甩頭就出門,他要再去牢房。</p>
看著暴躁的徐秀,懶龍的心情也是不快,受到了他的影響。</p>
可惜興衝衝而來的徐秀注定敗興而歸,照樣無有什麼效果,白飛打死不說。</p>
徐秀抖著腿道:“煩,那個郭竣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麼為他賣命?為了他送命?”</p>
得來的自然是不言語,不合作。</p>
不好的事情從不會單獨來,這邊徐秀還打算慢慢來感化白飛,那邊陸珩的催命文書就來了,言說盡快。“催催催,催你個鬼。”徐秀道。</p>
不管如何,到底還是上官,這種東西還是有用處的,徐秀滿屋子亂竄,心都快亂了,知道這些訟棍無良,為了錢可以把良心都賣給五殿閻君。</p>
門外的張璁看著徐秀亂竄,連忙拉著要進門的人,低聲道:“先生,我家東主現在情緒上頭,您可不要刺激他。”</p>
這人抿著嘴巴伸了伸脖子,看著裏麵的江寧縣知縣連連點頭,道:“曉得曉得,我曉得的。”</p>
張璁一進來,徐秀就看到他,拉住他一陣碎碎念,什麼這些人太可惡了,什麼這些人通通去死之類的昏話,輕喝了一下,“東家,冷靜。”</p>
徐秀一怔,才坐下道:“是了是了,想辦法解決就是,多謝秉用了。”</p>
“無妨的。”張璁道:“東家,我幫您找了一位訟師。”</p>
這可真是個荒唐事,徐秀沒好氣的道:“我堂堂一縣父母,審別人的,你讓我找訟師?”臉麵何存。</p>
笑道:“刑事幕友啊。”張璁道:“不見得訟師就要幫您打官司。”</p>
這才點頭釋然的道:“對。”一般縣官都會請好些個幕僚幫助自己,錢糧與刑名是最常見的,但請了這些人朝廷是不給錢的,全靠自己掏腰包,才有了幕僚稱他們為東家而不是大人的話。請了老秀才與張璁已經開銷很大,張璁說是不要錢,飯量卻賊大……哪還有餘地去請別人。</p>
“家裏的情況你不是不曉得,冬天吃鹹菜,夏天吃瓜皮。難辦難辦那個鹹菜炒肉絲。”不自覺的就帶出了揚州口音,他自己都有些奇怪。</p>
張璁好奇道:“大人是揚州人士?”</p>
“咳,不不,所以說沒錢,請不起的。”</p>
外頭的那人高聲道:“不用錢的,打抱不平的宋士傑不要為民做主好官的錢,給口飯吃吃就好啦。”</p>
“抱歉啊,請迴吧。”徐秀想都不想的迴話,我自己有能力解決。</p>
不過細想了一下,到是對這個名字很有些耳熟,道:“宋士傑?”</p>
“正是在下。”</p>
“傳說中說不倒的宋士傑?”</p>
“大人謬讚了。”</p>
這下可把徐秀震的不輕,就是見著曆史名人也沒那般震撼,這可是傳說中的狀王啊,連忙將他迎了進來,見其三十上下,個子不高,一雙眼睛卻很大,似有正氣。</p>
拉過張璁道:“你哪裏找來的?”</p>
宋士傑的耳朵動了動,直接插話笑道:“在下在水西門外擺了一個書攤,混口飯吃,看到這位張先生在倉頡會門口轉悠,暗想此人必是要尋個訟師打打官司的,恰好在下在信陽州也當過訟師,遂自告奮勇了。”所謂倉頡會,訟師的組織。</p>
“好嘛。”張璁尷尬道:“原以為是個混混。”這話聽的宋士傑眼睛一翻,連忙又道:“不料這位先生很是熟悉律法,出口成章,便帶來相薦。”</p>
既然是狀王,怎麼可能不熟悉律條,徐秀很自然的道:“您是信陽州人士,怎得來了南京?”</p>
宋士傑很好奇他怎麼會知曉自己的,自己不過是在老家有那麼個薄名,不見得南京也會知道自己吧,但還是先迴答了他的話,道:“小民的義子在南京水西門,來探親的。”又道:“大人是怎知道小民的?在下的名聲不至於千裏路途都知道吧?”</p>
機變說的是個怎麼迴事,就是看在這種情況下一本正經說假話的能力,怎麼將他圓過去,徐秀小腹一收,舉著茶碗的空檔輕笑了才道:“我那好友同年,正在你老家附近當差。”</p>
“董玘董大人嗎?”宋士傑的腦袋轉的很快,不過片刻就篩選出了一人,這大人年紀輕輕,與他同年又是好友的,想必年齡自是相差不多,又能在書信中提到自己的,看來隻有這人。</p>
“哦?你認識他嘛?”隨口一說,不想還真瞎貓碰上死耗子,徐秀微微有些得意。</p>
宋士傑似乎想到了什麼,笑的大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道:“是,董大人是個好官。”徐秀卻不知道,董玘很多次都想在書信中好好的寫上那個讓他痛苦不堪的魔鬼訟師,令他煩不勝煩,隻怪他自己多嘴,來了一句不禁訟師,可又不好讓徐秀笑他,隻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死活不說。</p>
三人交談,張璁徐秀你一嘴我一語,便將事情說的清清楚楚,很快宋士傑就明白了這裏麵的情況,他笑道:“在下出了正月就要迴鄉,這段時間也無有別的消遣,我那義子嫌棄我嘮叨,這段時間,就有勞大人了。”</p>
“不妨事。”徐秀道:“曉得了這裏麵的情況,您有什麼可以教我的嗎?”</p>
“大人直接按應天府的結案卷宗送去給大理寺卿即可。”</p>
聽了這話,徐秀嘴角一抽,難不成傳說中的狀王這般水?道:“這可使得?”</p>
宋世傑笑道:“差人告知韓、正卿,請他不斷打迴重審就是了,一來可以破了那個訟師在麵的謠言,二來讓陸府尹無話可說,大人要讓這些個煩惱事找別人替你背。有上麵頂,您又何必自己扛?”</p>
對啊,自己頭疼那個混賬訟師亂說幹什麼?心道:韓公啊韓公,您扛第一迴也是扛,扛著第二迴也是抗,就有勞你了。</p>
徐秀挑了個大拇指道:“好主意。”</p>
“至於當堂對付那個訟師,大人交給在下就是。”</p>
“以什麼名義?”</p>
張璁道:“幕友,或者大人可以直接讓宋先生當一下刑房書吏,自是無礙的。”</p>
“如此甚好!”</p>
以茶代酒,徐秀敬了他一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