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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都明白當一個人指名道姓稱唿另一個人的時候,就等於是結下了不死不休的冤仇大恨。</p>


    此時繼續說些什麼,都已經沒有用。</p>


    王琑冷靜下來,指著他道:“莫要後悔。”</p>


    待得他出現,便被周圍人齊聲稱唿為李老爺的那人抬了一下手,扭頭同左右笑道:“臭不可聞。”</p>


    “嘩。”</p>


    袖子甩過身後,王琑轉身就走,鑽入他耳內的議論聲,並不曾讓他受到影響。</p>


    ……</p>


    且不說王琑麵對如此挑釁會做些怎樣反擊,另一邊的徐秀此時卻手撚著一封請帖上下把玩,神色很是不解,同張璁道:“鄒望請我幹什麼?”</p>


    張璁道:“想必是讓東家提供些方便,您去嗎?”</p>


    心思幾下倒騰,拿了主意,徐秀道:“他和本縣的那些人家不一樣,揚州府內第一家,嚇人喲。”</p>


    手指甲扣了扣請帖上的金箔,徐秀道:“你說把這金箔扣下來拿著光禿禿的請帖去,會放我進去嗎?”</p>


    金箔卷成的線十分的薄,張璁尷尬道:“也值不得些許銀子。”</p>


    “積少成多。”徐秀自顧自的摳下了金線,又道:“總不好一直讓我那些朋友接濟吧,非長久之道。”</p>


    “可您這麼摳金線也不見得就好發家致富的呀。”</p>


    “…”徐秀看著那個不小心被吹跑的一點點金線十分惋惜,道:“一文錢難道就能難倒在下嗎。”</p>


    “目前來看是這樣。”徐揚探頭進來道:“特別多了白飛後。”</p>


    “…吃能吃幾個錢。”徐秀掰著手指頭道:“眼下春耕剛完,端午前要複勘河渠,完了之後差不多在翰林院攢下的東西都能給我兌現了,還不夠吃?”</p>


    徐揚道:“夠吃,可見不著什麼葷腥。”</p>


    白飛跟著徐揚後頭好奇道:“俸祿不高,但兄長您七品官,怎得如此拮據?朝廷也不會讓官員餓肚子吧?”</p>


    這話不需要徐秀迴答,徐揚一扭頭就對他如數家珍道:“月米一石,幾個碎角銀子,還不到三兩,三十貫寶鈔,三位先生都是要花銀子的,寶鈔要兌付各房書吏、衙役,他們不走朝廷開支,少爺又絕了他們撈錢的法子,這下得自己支付,總不好讓他們喝西北風吧,你瞧,除了拿些米麵絹布換些葷腥,可一點兒餘錢都省不下的,也就是餓不著肚子。”</p>


    徐揚舒了一口氣又道:“總算是少爺沒有那些迎來往送的事情,這日子才能過,不然非得去南門借利錢了,那些家夥巴不得官老爺去借錢呢。”</p>


    瞥了一眼徐揚,徐秀暗自腹誹:向海瑞君學習!</p>


    張璁悄悄的扭頭看向了一旁,大家都知道他家境富裕,一開始也說不勞徐秀花錢,這可好,老家都不來人,張璁也傲氣的不寫信迴家,這下子就尷尬了。</p>


    徐秀也沒去看他,找了這位有大用的先生,必然得花錢,煩惱的拍著請帖道:“不談這些個。倒要去看看,這個過江龍打的什麼主意。”</p>


    順手一指門口的倆個小家夥,徐秀道:“你倆和我一起去,帶些飯盒子,少不得打包一些迴來。”</p>


    “這…不太好看吧?”張璁聞言迴頭道:“在怎麼說東家您也是堂堂江寧上縣的知縣,別人會怎麼看?”</p>


    徐秀翻了個白眼道:“看到更好,替本縣廣而告之,豈不美哉。”</p>


    話已至此,張璁也不再多說些什麼,嚼了嚼茶葉末子隻在心下暗道:我咋想到了王安石?</p>


    見到徐揚取來拜帖,徐秀道:“頭一迴一本正經的寫這個東西,就是去拜見楊廷和公,也沒寫拜帖。”</p>


    一筆接著一筆的大字,不過一個簽名,就占去了一頁,等到寫完,十幾頁的小冊子就沒有一點剩著,隻好說這種有嚴格規定的拜帖真是浪費紙張,禮儀之邦,拿錢堆出來的。</p>


    拿起拜帖,收起請帖,徐秀皺著眉頭道:“可惜伏先生不在,這種人情往來你不擅長,我也不怎麼會,到時候炸起來,都沒人攔我。”</p>


    “東家做個看客就足以了,想必這等豪富人家設宴,商賈乃是主流,東家不管出於何等目的,少說話…多吃菜。”</p>


    徐秀讚道:“說的好。”</p>


    “但也不能丟了一縣父母的威儀。”</p>


    “好的。”</p>


    是夜。</p>


    位於南街的鄒家府邸看上去氣派非常,門口轎馬不歇,大紅燈籠高高掛,看著一位位恭敬卑微的鞠躬遞上拜帖,徐秀小聲同徐揚道:“有錢的王八大三輩,就是小小門房下人都這麼嘚瑟。”</p>


    “北京的閣老門前也不過如此。”</p>


    左瞧瞧右看看,沒了懶龍,懶虎也不知道到哪裏去,都沒個合適的下手,徐秀看著徐揚也不像是有氣勢的漢子,也隻好自己提溜著燈籠,喊了一嗓子道:“江寧縣來到。”</p>


    徐揚送上拜帖。</p>


    二人被引進門房稍坐,不過片刻,那位鄒望便親自出來躬身道:“小民鄒望見過江寧縣大人,您老到來,猶如蓬蓽生輝啊,請請,裏邊請。”</p>


    見著他客氣,徐秀也掛上笑臉連忙客套道:“什麼您老您老的,鄒鄉紳年輕有為,請。”</p>


    庭院不小,步履卻也不慢,不過少時,便入了南院,滿堂賓朋見了江寧縣到來紛紛起身,徐秀擺手入座,入了貴賓第一把交椅,這種待遇,到是有心。</p>


    徐秀杏眼輕闔,聽著眾人的自我介紹與寒暄,匆匆打量了一下眾人,生人倒是多,熟麵孔卻也不少,那位被打了十個板子的王琑也在,見了自己卻一臉心事的樣子。</p>


    身份在那裏,不管諸位平時對這種流官多不屑,眼下江寧縣的名頭已經叫的響,由不得不按下乳臭未幹,毛頭小子的評價,客客氣氣。</p>


    “請,請。”</p>


    眾人落座,鄒望起身。</p>


    聽他道:“今日有賴諸位賞光,蒞臨寒舍,在下是小字輩,諸位在坐的,哪個不是江寧縣內的前輩。徐大人更是父母官,說什麼都輪不到在下講話,作為東道卻不得不坐在這個位置上,容小子自罰一杯,諸位原諒些個。”</p>


    人長的人模人樣,斯斯文文,語氣也是謙遜,雖說憑著揚州府內第一家的家世,由不得江寧縣內諸人不來,要說沒有想法卻也不該,如此,到好受些,至於那些心中無有想法的,卻也不知道有什麼內情。</p>


    徐秀嘴角掛著微笑,雙眼輕闔,視線隻停留在身前五步左右,猶如菩薩入定,至於他聽不聽的進去,明不明白其意,誰都不知道。</p>


    見他不說話,自是有人說。</p>


    “鄒賢侄客氣了,鄒家設宴,我等怎能不來啊。”</p>


    說話的人一臉和善,看上去年紀也不小了,隻見他話音剛落,徐秀便端起茶杯,輕輕品了一下道:“好茶,請問鄒鄉紳,這是什麼茶?”</p>


    “哈哈。”</p>


    笑之人,是那王琑。</p>


    這位爺心直口快,滿堂的眾人城府之深讓他十分不爽,徐秀如此不給麵子,到讓他心情舒暢,連早些時候受的氣都好過不少,此時一臉解氣的看著那個老頭。</p>


    徐秀的意思十分明確,我說不說話,是我決定的,主家我管不著,但他說完,就是我說,誰要說在我前麵,就是打我臉,這小小宴席,不過是吃一頓飯的小事,卻又諸多內涵。</p>


    鄒望手指輕輕捋了一下桌布,聞言道:“入得了大人的口,才算得好茶。”</p>


    “挺好。”徐秀點點頭。衝那個說在自己前頭的那位禮貌的笑了笑,那人卻什麼都沒被影響,點頭迴禮罷了。</p>


    宴席一開,佳肴一道道的上來,不過淺嚐即止,低調品酒。這珍饈是好的,酒也是美的,助興的歌姬也是讚的,可精神的高度集中,還要維持外表的風輕雲淡,十分的詭異,在場眾人,似乎都是這麼個狀態。</p>


    眼看第二輪佳肴換上,有人道:“剛才那個戲子唱的新聲不知如何啊。”</p>


    又有人道:“徐大人不是新聲的行家嗎,何不請大人讓大家感受一下新聲大家的妙音啊。”</p>


    鄒望不樂道:“大人一縣父母,怎得好同戲子一般為我等行腔,不可不可。”</p>


    “哎,是啊,新聲說到底,不也是戲子玩的,到是我說錯話了,請大人原諒。”</p>


    來者不善,到了此時,徐秀反而輕鬆了些許,隻要出招,就有對策,可心中的怒火卻十分難以忍受,什麼叫戲子玩的,休矣!</p>


    徐秀附和著他們的笑,吐出來的話,卻是不客氣,道:“原諒不原諒,其實無妨。主要的是沒有那個資格罷了,本縣到不介意唱上幾句,可不知爾等有沒有那個資格聽,還是兩說的。”</p>


    此話一說,很多人的臉瞬間就板了起來,何謂資格一說。</p>


    那位令王琑動怒的李老爺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p>


    “這位是?”</p>


    “西門李旺,做些布匹營生。”</p>


    “哦,不知可有功名?”</p>


    “無有。”</p>


    “那您自是無有資格的。”</p>


    看他不悅,徐秀更不悅,吃個飯,上來不說話也不知道詢問自己的意思就搶話說,這是能讓的嗎,其後還拿言語擠兌,這鄒望玩的可以啊,哪裏還需要留什麼麵子,你不給我麵子,我就不給你麵子。</p>


    不必再假惺惺,道:“我們文人玩的戲耍,客氣一點尊你一聲李鄉紳,不客氣叫你一聲李老財,浸滿銅臭,渾身散發著腐朽糟粕氣息的商賈,你有什麼資格與本縣論曲。什麼是曲,什麼是新聲,你懂什麼,什麼都不懂瞎瞧個熱鬧,你以為本縣閑的陪你鬧呢,胡鬧。”</p>


    “你,你。”</p>


    “你什麼你啊,想聽戲自己找幾個戲班給你演去,我們文人的遊戲,是你這種粗俗的東西能懂的嗎。”</p>


    徐秀怒容一收,冷靜的看著鄒望道:“鄒鄉紳,你是什麼意思?本縣不喜歡玩虛的,這一進門就虛虛實實的玩著各種心機,實在不是本縣的興趣,在坐的都是腰纏萬貫的主,真要說沒有這種見識敢挑釁本官,本官職雖小,權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我相信他們沒這麼蠢,自是不信,李財主也是有過了解的,您就說說吧,想玩什麼?”</p>


    照理說這時候來一句告辭是最好的,您要問徐揚支持不支持,他現在是自家老爺,怎麼能不支持自家老爺?可在坐的他們卻也不爽,你讓他怎麼辦?到時候外頭去一宣傳,說江寧縣心比天高,容不得他人不敬,然後再把他批判一番?幼稚!</p>


    徐秀可不想任由他們暗搓搓的盤算著怎麼對付自己,索性把話就挑開了說,再怎樣光明正大的玩,總好過暗下湧流的冷刀子,二懶不在,江寧縣心中不安呀。</p>


    “哈哈。”王琑一臉驕傲,朗聲道:“徐小大人,他們就是虛偽,耍手段都成習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在您身上耍,活膩歪了。”</p>


    徐秀同他點點頭,道:“王鄉賢可好?”</p>


    “好,好的很。比這個李老鬼好。”</p>


    一臉意外,是鄒望的表情,他道:“大人這是何意,不過是尋常宴請,小弟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自然要同諸位聯絡聯絡,生意場上不過是人情二字。至於諸位前輩的意思,在下根本不能全知。”</p>


    “好一個人情,好一個不能全知,首尾相連,連接東西兩門的鄒家車隊橫跨江寧,您這買賣做的這麼大,江寧縣這些尋常富家想必連您一根毫毛都比不上,這猛龍過江,卻到今日才來宴請,您猜本縣信是不信。對於商賈之事,本縣不知,但光靠人情就能攢下偌大買賣,積起萬貫家財?本縣卻是不信的。”</p>


    不合時宜,說的就是王琑,道:“察天時之順逆,檢校器物之精微,市價熟悉於胸,逆料行情跌漲,胸中必有定見,十年乃至千戶侯,王家雖說小門小戶,卻從來不把人情放在首位。”</p>


    這話精妙,徐秀也不由反複品味了幾下,迎來別人的目光,自然是不爽多過品咂。</p>


    李旺道:“自身難保的東西。”</p>


    王琑迴敬道:“肥頭豬耳的葷貨。”</p>


    他倆吵的熱鬧,徐秀也是想不明白他倆有什麼仇。</p>


    鄒望道:“大人,不管你信或是不信,在下無有惡意,蒼天可鑒。”</p>


    “俗話說商賈發家,其後義以製利,但這四個字,本縣卻不認為合適鄒家。告辭。”</p>


    徐秀也不與他多作言語,這裏邊的好戲,想必才剛剛開始,平淡了些許日子,終歸還要起些波瀾。</p>


    徐秀心道:來就來吧,已經不是初來乍到了。</p>


    暗下心頭的憤怒,鄒望平靜道:“請。”</p>


    沒有人在朝中,就是揚州府內地一家,都是浮萍上的堡壘,沒得根基。</p>


    出得鄒家門,徐秀吸了一口涼氣,就聽身後的白飛道:“還沒打包呢。”</p>


    越來越不喜歡在自己人麵前裝腔拿調的徐秀沒好氣的道:“打包個鬼,吾有浩然正氣,充斥於腹內!”</p>


    “您要放屁?”</p>


    “滾,迴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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