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同,好山好水好風光。
這裏自古以來便是天下名城,此時,更是作為六扇門的總部而熟知於知曉內幕的人們的心中。
此時六位提督集聚一起商討對策。
蓋因皇帝對錦衣衛東廠等清查,使得六扇門不再神秘,幾年下來,錢寧似乎為了顯示其獨特的存在,將錦衣衛從上到下幾乎都捋了一遍,不知多少門中好漢被驅逐殺頭,就連諸多大臣都難以幸免。
就是刑部尚書也罷官多任,已經難以再做隱藏,照理說如今就該夾著尾巴做人,可是天下風聲以經起來,大好的輿論環境下不做些事情,就顯得很是浪費。
徐秀被錦衣衛拿住,消息的傳遞出乎了所有的人意料,前腳踏上北岸走陸路,後腳就有學子跟隨。
這樣的結果讓六扇門欣喜若狂,說明什麼?說明徐秀大有人心,說明無君大有人心,說明六扇門掌控朝廷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幾次詳談,速度快的驚人,提督們掌握的資源讓他們在商議事情的時候不需要考慮其他的因素,直接決定,要保下徐秀。
鑒於對當今聖上的了解,他們有十足的把握,隻要能夠煽動群僚,讓陛下吞下那隻蒼蠅都無不可。
就要有賴內閣重臣李東陽與楊廷和。
李東陽得信,隻得暗歎一聲,怕是自取火燒。
楊廷和則難以平靜,徐秀鬧出天大的禍災,六扇門卻要相保,就不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隻能做一些暗手安排,安陸那位就挺好。
事實上,當徐秀還沒踏進北京城的時候,又有一則消息震動海內,寧王在江西舉兵十萬,殺巡撫孫燧、江西按察副使許逵正式造反,革去正德年號,以李士實、劉養正為左、右丞相,以王綸為兵部尚書,傳檄各地,指斥朝廷,謀朝篡位之心暴露無遺。
許久不曾早朝的正德皇帝得來消息,不得不移駕太和殿,下令群臣商討對策。
然群臣上下多是寧王十餘年如一日的錢財疏通,問詢多為解難,似乎對消息的準確性有所遲疑,正德帝難以置信,這些平時得他信賴的群臣在鐵一般的事實麵前都能夠有所保留,他這個皇帝當的是有多失敗呢?
不由一陣失望。
雪上加霜的是,東南出現罷市浪潮,大有席卷全國之勢,其中有江寧商會多年下來入股控製得來的商家,也有六扇門控製下的晉商鹽商,邊關重鎮,甚至烏斯藏活佛手握永樂帝賞賜的大劍,傳訊天下,直斥天子冤枉好人,恆秀先生乃當世奇才,所謂無君,實乃有君,天子不分臭和香,糊塗也。
不日,小王子扣關,兵部火速調集多路兵馬穩固九邊,然而連連敗退之下,讓正德皇帝恨不能禦駕親征,轉眼間,看似金湯穩固的大明王朝就變得風雨飄搖,就連不少不知情的人都有點難以置信,大明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脆弱,怎麼抓了徐秀,天下狼煙四起?
見群臣吵鬧不休,一個靠譜的法子都沒有,朱厚照憤而卷簾退朝,你們那不出主意,就不要阻攔朕之決議。
奉天命、舉貔貅、問罪遐荒、大剿八方、掃蕩邊疆。
正德皇帝於九月初三祭祀郊外,自封大將軍,領京營二十萬人馬,西出王平口、懷來衛、來到宣府重鎮,一行人人吃馬嚼,加上農夫整整五十萬大軍在二十天來到邊關,此時已經飛雪降臨。
照以往小王子的習性,這種天氣也該退兵,然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死命不退,正德帝見其不退,急調周遭三鎮兵馬聽命,暗做謀劃,命小隊人馬詐敗返迴,引小王子接近長城,旌旗指處大軍出動,三麵圍剿大破小王子於宣府外,並親手斬殺一名賊子。
此時南邊寧王攻略九江、大破南康,出兵江西,率舟師下江,攻安慶,眼瞅著就要直去南京,誰知碰上了聖人,成為其成聖的一枚墊腳石,二十天後被王守仁活捉,押送南京。
過足了癮的正德皇帝立馬掉頭南下,命張勇放掉寧王,在親手將他活捉,玩弄於鼓掌之中,雖說頗有點玩笑的心思,可誰也不知道,皇帝是否受了什麼刺激,最後在寧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話語中,廢為庶人,斬首,除其封國。
寧王之亂就此平息,前後四十三天。
所謂十年謀劃成了一個笑話。
塞北江南,狼煙起的快,滅的也快,出了許多人的意料,卻也在許多人的意料之中。
可是市麵照舊不穩。
所謂貨通天下,在於流通,如今難以流通,價格自然高居不下。
商戶罷行罷市,流民日漸增多,土地兼並進一步引發,徐秀所言,直斥土地兼並之弊端,再無有高度發達的手工業甚至工業的情況下,土地兼並就是一個王朝走向末路的直接原因。
在這種徐秀營造的風氣下,老百姓們看向劣紳地主的眼睛都跟有殺父之仇一樣,此時山西、陝西、多個九邊之地逐漸又起了民變,眼看消散掉的狼煙又起,極壞了很多人,悶壞了很多人,愁壞了很多人,也讓那一位天子,失望透頂。
正德剛入北京,邊關又聞硝煙。
鹽商推說南北路途遙遠,世道不安,難以提供鹽糧來到邊塞。
邊關在有心人的縱容下,兵變已經漸漸有了苗頭,而在外頭舔著傷口的小王子時時刻刻都將眼睛緊緊的盯著大明,少於風吹草動,餓著肚子的小王子不介意一年裏再行刀兵。
朱厚照坐在豹房,麵前演著南戲,連一向偏愛的南戲都看不進去,身為天子,或許他是個愛玩,愛鬧,不愛承擔責任的昏君,並不代表他智商有問題,智商有問題是領不了兵的,而他掌控幾十萬大軍瀟灑自如,顯然不是智商有問題。
可智商沒問題,自然看的明,分的清,以前或許是不在乎,不關心,可關心起來,誰也瞞不過他,有人不想他好,總有些壞人想要弄死他!
頗有些心灰意冷的調調,同江彬道:“朕自曉事的時候,父皇母後便對朕說,大明若想長治久安,離不開這些文臣。朕呢,雖然比較喜歡玩樂,可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對這些大臣也多有恭謹,謙和。如今,他們為朕做了些什麼?這個天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任用劉瑾是朕的罪,可同樣親信於群僚,他們又有做了些什麼。”
天地可鑒,正德皇帝雖然頗有點寵幸奸佞,但對文臣群僚,同樣任用有加,對待老師他是個謙虛的孩子,對待大臣他是個溫和的帝王,他愛玩,群臣不讓他玩,他就死命的多著大臣,被抓住卻也是嘻嘻哈哈,低頭認錯。
這樣的天子,隻能說一句孩子心性。
江彬聽了皇帝的話急忙跪下道:“陛下,何不外出散散心思。”
朱厚照乏了,揮揮手驅散了戲子,對江彬道:“散散心思,也好,你去宣府吧,替朕管好。”
正欲再行勸說,見朱厚照閉上了眼睛,也隻好無奈道:“……是。”
而此時,徐秀才姍姍來遲。
臨到北京城門下,足足走了兩個多月,如今離過年,都已經不遠。
一別十年,初來的意氣風發,初走的躊躇滿誌。
再一次來到,卻身坐囚車,命運啊,誰都難以捉摸。
雙手攀上木樁,徐秀的指尖都再用力,顯得泛白。
發青腫起的眼角努力的睜開,或許是許久不曾進水,徐秀張了張嘴巴,卻發不出什麼聲音。
徐秀嗬嗬幹笑,隻因他的聒噪,這些錦衣衛便不怎麼給他水喝。
悶聲悶氣的道:“快點結束這一切吧,求求你了。”
誰也聽不見,徐秀更像是說給自己聽,求的是誰,他也不知道。
可他乏了,累了。
兩個月的囚車生涯,讓他什麼消息都得不到,更不知道各種計劃到底還有沒有進行下去,心裏沒底,又饑又渴,又是體況不佳,不是靠著精神的力量,空都堅持不下來,可是那又怎樣,三年不見一枝梅,照舊挺過來,四年浪跡天涯,照舊知足常樂。
盯著那高高在上的箭樓,徐秀道:“完成這一樁子事,是生,再幹十年,殫精竭慮,為我所求的世界扶上馬送一程,是死,身首異處,若有迴家的日子,就要與一枝梅楊帆海外,從此不在踏入大明地界。”
講不出口,不代表他看不見,聽不見。
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書生圍著他的囚車慢慢行進,有些人對他頂禮膜拜,有些人對他哭喊嚎啕,讓徐秀感動之餘,心中也有不解之感。
自問沒有做出什麼大事情,為什麼會有這些人對他如此推崇,細細想來,倒也猜到了幾分。
人靠衣裝馬靠鞍,名聲的道理同樣如此,若無有七十二賢三千門達替孔夫子傳播,恐怕他也沒有什麼大名聲,雖然不敢和至聖先師相提並論,用作一個比擬倒也合適,自問沒有幹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可那些聽聞他學說,從而決心跟隨的人們會替他做宣傳。
什麼小時候雙親永感下刻苦研讀,拜入鶴灘公名下覺醒無君之思想。
是,在世人的眼裏,徐秀的無君之學,想必就是來自於鶴灘公的影響,畢竟在二十多歲的年紀就能夠提出這種東西,十分的大膽,神童都不止。
其後當街與劉瑾鬥毆揚善,來在江寧為官,一樁樁,一件件,通過有心人的口,傳播進了尋常百姓家,也造成了這一個既成事實。
徐秀艱難的平舉雙手往上抬,跪我何來,使不得。
長街之上,前有百姓掃地淨街道,後有書生相伴左右,口誦徐秀文章。
錦衣衛、五成兵馬司、順天府衙門,諸多差役站立兩旁。
刀出鞘,弓上弦,他們的神經,十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