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會兒，平複下那激蕩的情緒後。
餘琛站起身，拖著那銀白大蟲的屍首，朝一眾江湖客走去。
這一幕，又是讓短衫壯漢等人心頭猛然一跳！
茫茫雪地裏，這漆黑麵具人拖著小山一般的大蟲屍首，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狼藉的血痕，顯得猙獰可怖。
咕嚕。
那江湖客中的高個兒咽了咽口水，看向短衫壯漢：“老大，這位大爺不會是殺上了頭要把咱們一起噶了吧……”
話音落下，除了那短衫壯漢以外，其餘江湖客大多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雖然眼前的麵具人看起來身材瘦削，遠(yuǎn)比不上他們這些橫練家子，可方才人家哐哐兩拳砸死那正在妖化的山林霸主的一幕，給眾江湖客就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象與恐懼。
搞得現(xiàn)在，情況明明是餘琛救了他們，但這些江湖客對於餘琛的感覺，卻是恐懼遠(yuǎn)遠(yuǎn)大過了感激。
“應(yīng)當(dāng)……不會�！�
短衫壯漢對餘琛的一切都摸不太準(zhǔn)，隻能根據(jù)餘琛的行為判斷他的目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鎮(zhèn)殺這大蟲而已。
他敷衍地安撫了恐懼的手下們，向前一步，拱手：“正青幫謝青，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武道一途，達(dá)者為先。
因此短衫壯漢謝青稱唿明顯就比他強(qiáng)得多得餘琛為前輩，在他看來並沒有什麼問題。
但聽在餘琛耳朵裏，卻讓他感到一陣恍惚。
曾幾何時，自己還是一個罪戶看墳人，人微言輕，微不足道。
而眼前的短衫壯漢謝青，乃是渭水黑道數(shù)一數(shù)二的魁首，三言兩語，便有成百上千人為他赴湯蹈火；自身更是先天宗師，以一擋十完全不是問題。
二人的身份，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
但現(xiàn)在，在這茫茫雪地裏，這位黑道魁首卻向他低下了頭，無比誠懇，無比恭順。
當(dāng)真讓人……感慨。
而這一切變化，都源於度人經(jīng)，源於他的蛻變與強(qiáng)大。
餘琛這邊在沉默，腦子裏想著一些亂七八糟不搭邊兒的東西，但這一幕看在謝青等江湖客眼裏，卻讓他們大氣兒都不敢喘！
雖說方才餘琛的確救了他們，但在眾人眼裏，眼前這位渾身都隱藏在漆黑裏的前輩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讓人無法揣度其性格。
萬一是個喜怒無常的怪物，誰也保不準(zhǔn)會不會把他們都噶了助興……
咚！
咚！
咚！
眾江湖客，甚至能聽到自個兒那如鼓鳴一般的心跳聲。
終於，餘琛從恍惚間迴過神來，看向謝青，輕輕點(diǎn)頭，算是迴應(yīng)他的話了。
終於，謝青鬆了口氣，他身後的手下們也鬆了口氣。
“今日前輩救了我們一命，謝青攜兄弟們感激不盡，往後若有差遣，謝青與整個正青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謝青再拱手，莊而重之道。
說罷，見餘琛沒有反應(yīng)，就和諸多江湖客躬身一行禮，準(zhǔn)備下山去了。
至於那銀白大蟲和王家的賞金，他們卻是再也不敢去想了。
而在謝青等人轉(zhuǎn)身的時候，餘琛突然一聲咳嗽。
當(dāng)即，一眾浪蕩不羈的江湖客噤若寒蟬，仿佛公塾裏的孩子那般乖乖轉(zhuǎn)過身。
心頭打鼓！
特別是那眾人中極為跳脫的高個兒，更是口唇發(fā)幹，脊背生寒！
因?yàn)楸M管看不到餘琛那森羅鬼麵之下的眼睛，但他仍能感覺到，對方似乎在看著他。
——這可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事兒。
畢竟此時此刻的餘琛在他們眼裏，可怕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那山林霸主的銀白大蟲。
“前輩……”謝青也是低下頭，硬著頭皮道：“您還有什麼吩咐？”
餘琛清了清嗓子，透過森羅鬼麵發(fā)出沙啞的聲音：“這大蟲，你們帶下山去�！�
話音落下，眾人方才鬆了口氣。
滿頭大汗的謝青，也恍然大悟。
這怕是讓他們把大蟲屍首扛下去，畢竟像餘琛這種高手，怕是不喜歡做這些雜事兒的。
“敢問前輩，送去何處？！”謝青招唿幾名江湖客拖起大蟲四肢，又問道。
“王家大宅�！别N琛再道。
謝青一愣。
難不成這前輩還惦記王老爺子的懸賞？
但盡管心頭疑惑，他也不敢多問，隻是繼續(xù)道：“前輩放心，定當(dāng)送到，那王家賞金，事後也拱手奉上！”
餘琛點(diǎn)點(diǎn)頭，“告訴王家老爺，這大蟲，乃是由你們正青幫討伐�！�
聽得這話，謝青愣住了，眾江湖客也愣住了。
這啥意思？
這位前輩是不想拋頭露麵？
疑惑之間，就聽餘琛再道：“賞金，歸我；王家鋪?zhàn)拥恼劭�，歸你們�！�
那一刻，謝青與一眾江湖客，先是驚愕，然後是……狂喜！
在被餘琛就救了一命後，他們早就對王家老爺子地懸賞沒有任何想法了！
畢竟，撿了一條命活，已是萬般慶幸！
但如今聽這神秘前輩的意思，是要讓正青幫的眾人得了那鎮(zhèn)殺大蟲的名聲，去與那王家老爺兌換折扣？
這他娘是什麼天上掉餡餅兒的好事兒？
一時間，把謝青砸得昏頭轉(zhuǎn)向。
“多謝前輩��！”他深吸一口氣，竟直接在雪地一跪，一拜！
餘琛麵兒上，仍裝作那般古井不波的模樣，點(diǎn)頭。
眾江湖客又是幾番感激後，方才拖著那大蟲屍首，下山去了。
留下餘琛一人，在這寂靜山林等了會兒，等正青幫眾人徹底下山後，方才朝清風(fēng)陵去了。
而他將虎屍交給謝青的決定，也並非是一時興起，而是早有定計。
當(dāng)初，從王家大宅出來以後，餘琛雖與謝青等人分道揚(yáng)鑣，但卻暗中以紙鴉窺見了謝青等江湖客商量討伐大蟲的情景。
所以他知曉，這正青幫之所以討伐大蟲，不是為了那百兩紋銀，而是為了王老爺子許諾的“折扣”，即正青幫在王家鋪?zhàn)硬少徦幐嘀悾宦蓪Π胝劭邸?br />
正好，餘琛哪怕戴著森羅鬼麵，也不太願意光明正大親自去領(lǐng)那百兩紋銀——一個討伐了銀白大蟲的高手，恐怕會讓整個渭水城大大小小的勢力都警覺起來，即便他身份成迷，定然也會被各種追蹤調(diào)查。
餘琛可不想像這樣被架在火上烤。
反正他隻要賞金，那折扣對他而言也如同雞肋，還不如還個人情。
不錯，餘琛之所以這般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yàn)檎鄮驮鴰瓦^他忙。
先前，從趙老先生的日記裏，餘琛知曉了，當(dāng)初自己能上清風(fēng)陵當(dāng)看墳人，能有一份兒吃飯糊口的差事兒，還是趙老先生托了關(guān)係才促成的。
而趙老先生的關(guān)係，在他的走馬燈記憶裏，也有痕跡，就是這正青幫的某個核心幫眾。
畢竟，整個縣城恐怕也隻有掌控整個渭水八成勞務(wù)的正青幫，才能輕易把手伸進(jìn)名義上是衙門管轄的看墳業(yè)務(wù)裏，
巧的是，趙老先生認(rèn)識的人兒，不是別的誰，正是跟著謝青的跳脫高個兒。
——先前，他感覺到餘琛在看他的錯覺，不是錯覺。
那一位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公塾先生，怎麼會與一個幫派成員搭上關(guān)係呢？
原來是因?yàn)橼w老先生在衙門裏做主薄的時候，高個兒當(dāng)時還年輕，給人打架鬥毆，上了公堂。
趙老先生當(dāng)時是主薄，有幾分話語權(quán)，見這高個兒是挨欺負(fù)的一方，便和縣太爺說了，免去了高個兒的處罰，後來，這事就被高個兒記在心裏，二人由此有了交集。
另外值得一說的是，當(dāng)初趙老先生那些香豔畫本，也是這高個兒搞來的，否則他一公塾先生，怕是沒得途徑接觸這些玩意兒。
總而言之，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
一方麵，哪怕是戴著森羅臉譜，餘琛也不想去領(lǐng)取賞金，拋頭露麵。
另一方麵，那正青幫的謝青和一眾江湖客估計也想不到，當(dāng)初因?yàn)橐粋�公塾先生的拜托，隨手給了罪戶少年一口飯吃，便換來了今天足以讓城南舊街所有大小幫派都眼紅的好處。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蘭因絮果，必有來因。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