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我獨自北上,葉爺爺和白奶奶送我出葉宅,白奶奶抹了淚。我心微微一酸,擁著她不肯撒手。這一去就是四年,四年後我估計也會選擇留在北方,或者別的城市,如此一來,我在她跟前盡孝的機會就少之又少,好在葉爺爺向來待她真心。
我想過葉清朗會來送行,但料定孟傾會將他看得很緊,卻哪料是他送我去的機場。近一年沒有坐在他車的副駕位,那裏已經非我專屬。行李箱放好,我拉開了後座車門。葉清朗深深望我一眼,最終什麼都沒說。
時間尚早,便在候機廳裏小坐。我說有事你就先去忙,他說沒事,他看著我進安檢登機了再走。我不再出聲。
廣播響起,說飛機晚點。便又多出半個小時的時間。葉清朗提議到附近咖啡廳坐坐,我搖頭拒絕。他便也在我身側落坐。
機場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我和他靜默相對,卻像時光永駐。
“田信元走的時候,和你說了什麼?”葉清朗忽然開口,略顯出幾分艱澀。是了,那天起,我和葉清朗連電話都不曾通過。
“隻是簡單告別。他已家破人亡,卻認定是他父親咎由自取,沒有怨恨旁人的打算。”如我一般,當年家破人亡,五年後得知真相,卻沒有怨恨旁人、追究旁人的打算。
“田武去世,你查找楊叔叔案情的線索便斷了,可是為這個一直和我慪著氣?”葉清朗側坐了,臉對著我。
不要再演了!我雙手捂了臉,很厭煩。我從不覺得葉清朗是一個很愛演的人,頂多他所有的想法都藏在肚子裏罷了。
“我去個洗手間。”這種話題,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我從來沒有想過和他慪氣,即便他曾真心愛過我,到了這個時候,也該告一段落。
從洗手間出來,葉清朗正在翻手機。我的手機落在座位上,估計是有電話進來,他正接完了電話握在手心裏。
“你不打算住學校裏?”看來是學校旁邊公寓樓房東打來的電話。我預備在校外租房子,畢竟我是個即將需要自力更生的人,哪怕做兼職什麼的,住在校外總是方便些。現在比不得四五年前,一切都很發達,網絡可以搞定一切。
我點頭,把手機收在口袋裏。他斂了眉問:“幾時申請的新帳號?為什麼對方叫你楊若音?”
‘這和你應該沒有多大關係。”我側過身,麵對著他:“容我提醒一句,我們分手了。”
“還說沒慪氣?”葉清朗忽而笑了:“我倒沒想到,你還能慪氣慪這大半年時間。”
我拿他沒有辦法,索性便不接話。他習慣性的伸手來揉我的發,被我輕巧避過,涼涼的宣告:“這次離開沐市,估計不會再迴來了。感謝你們一家對我的照顧,替我轉達謝意給葉家人知曉。”
葉清朗的笑還凝在唇邊,卻是一點一點收了,一雙清冷的眸子緊緊的鎖著我:“什麼意思?”
“就像你聽到的那樣。以後這世上,再沒有葉如依!”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葉清朗額上有青筋暴出來,我點頭道:“我隻是想要用迴自己的真實姓名罷了。這四年,葉家待我很好,理應感謝。”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緩緩的鬆懈下來:“你要和葉家解除領養關係,不必急於這一刻。我會安排好。我給你開了張那邊的卡,存了些錢在裏麵,明年葉航的分公司便會到那邊去,你什麼都不用想,好好念書,享受大學時光,知道嗎?”
那樣寵溺的味道,讓我險些想落淚,卻隻是一瞬,便覺得自己太好笑。便真的哈哈笑出聲來:“葉清朗你是不是會錯了意?解除領養關係隻是為了和你劃清界限,從此前塵往事不必再究,你真的不明白?”
葉清朗方才還柔和著的麵容忽的又沉了下來,今天早上可見著了他的喜怒形於色了,也見著了什麼叫翻臉比翻書還快。
我以為他會怒氣衝衝的握著我的肩猛烈搖晃,沒成想,卻隻是緊握了拳,緩緩的問了三個字:“為什麼?”
我閉了閉眼,關於秦無霜的那段過往,隻怕他也不願意被我提及。“正如你很久以前所說的,我應該有一段美好而難忘的初戀,對方和我年齡相當,有共同的話題,能夠光明正大手牽著手在大街上徜徉……”
“我知道了!”葉清朗的手未曾放鬆,隻是聲音裏那股萬念俱灰讓我心頭猛震。
“卡裏的錢你記得用,打理好了自己才能遇見同樣優秀的男生。”他頓了頓:“一個人在外麵,凡事小心點。記得我之前的話,凡事都要為自己負責。”
我情緒漸漸沉澱下來,眼前的人竟真摯得可怕,我低了頭不說話,對於卡裏的錢卻是心意已決,不會動用。
估計我這模樣,和之前的葉如依很相似,葉清朗張開了懷抱,將我拉入懷裏,很緊很緊的擁抱,讓我幾乎就要生出一些些的錯覺來。
而這樣的錯覺,最能夠淹滅的方法,就是有另一個人的出現。
佟嶽就是這個人。大學的課業要比高中時候輕上許多,我給自己列了個計劃,早上去古玩市場擺攤,晚上去一家臺球會所當兼職服務員。佟嶽經常出現在臺球會所,久而久之便知道了名字。
他約莫一八三左右身高,估計年齡比我大不了多少,習慣戴一副墨鏡,每次來臺球會所都不打球,光懶懶的看,之後和他的那夥兄弟相視一笑,便有人稱他眼光獨到,這局輸得心服口服,那時我才知道,他是來賭球的。
而真正和他有交集,卻是在早市的古玩攤上。
那天是初冬,我起了個大早,騎著電動車載著一箱的物件奔古玩市場。北方的霧霾十分嚴重,我隻得十分的小心謹慎,又怕被人搶了攤位,便隻得抄了小道,在小道穿出去的剎那,險些撞上了停在那裏的車。
車子在動,這樣霧蒙蒙的清晨,對於某些人而言,卻隻是轉過一場的黑夜。
一剎那,我以為迴到了四年前,彼時的情景何其相似。
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便見車裏的兩人均醉眼朦朧,男生沒戴墨鏡,乍一看去,竟是一雙十分漂亮的狐貍眼,迷離的掃過來,帶著十成十的魅惑。
我甩了甩頭,這段時間一直充實,沐市的那段,確然已如過眼雲煙。
我按了車鈴。原本想著擠過去,但車上載的箱子太寬,而巷子太窄。
那邊正將進行到主題步驟,猛然被打斷,女人很是憤怒,冷冷的瞪我一眼。
我好笑的勾起了唇,這種事,不該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麼?何以一個女人憤怒成這樣?莫非是釣金龜之路被我阻了?
借著東方的魚肚白,在哈氣成霧的早上,我把外套擱置一旁,將油布往地上一鋪,開始擺攤兒。總有人一大早便出來逛攤兒,才擺出來,便有喜好收藏的大爺往攤前一蹲,仔細的挑選起來。
“這個是金絲楠木手串。大爺您真有眼光,您看,這鳳紋、雲海、波濤都是祥瑞之相,您再摸摸,這冬天裏摸著絲毫不覺冰涼……”
佟嶽會來這種地方,簡直出乎我的意料。墨鏡被掛在胸前,雙手抱胸靠著我身後的石階,起初我沒注意,倒是蹲在攤位前的大爺發現了,打趣我說,男朋友陪著來擺攤,真幸福。
我一臉窘相,迴頭便見他那雙狐貍眼映著霞光,神彩明滅。
我便又想起葉清朗,想起因著我打擾了他的雅興,而被他戲謔逗弄。眼前的佟嶽和葉清朗,根本談不上半點相似,年齡不一般,長相不一般,連神態氣質也不見得相同,隻是因著這遭境遇。
一串金絲楠木出手,我把錢裝進包裏,佟嶽修長的雙腿邁到了跟前。
“你很缺錢?”這是他問的第一句話。
我打擾了他行樂,似乎不該問這樣的一個問題。
“早上,我很抱歉。”我麵不改色。十四歲和十八歲,遇見這種事情都是一樣的心境。如果是為了早上的事,我自覺道歉會好點兒。
“你很缺錢嗎?”他看向我攤位上的古玩,掃視了一圈,隨手拿了一個鼻煙壺在手裏把玩:“陪我三個月,給你二十萬。”
佟嶽這個富家子弟,我自認惹不起,早上也是沒有辦法而為之。
“你要覺得這款鼻煙壺喜歡,我送你當個賠禮。”這款是“古月軒”鼻煙壺,我花了好些錢又軟磨硬泡了許久才到手,原本預備找個識貨的開個高價錢,但隻要能劃清和眼前人的糾纏,我願意白送。
“葉如依,g大學播音主持學院大一新生,一三五在叢慕臺球會所兼職服務員,三個月二十萬,你想好了來找我。”
我掃了一眼那張設計簡約的名片,隻有佟嶽兩個大字,之後是一串手機號碼。
風有點大,我拿了外套要披,名片便無暇顧及,隨手一丟,原本想丟在裝貨的箱子裏,怎奈風一吹,被吹得無影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