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持續(xù)到半夜的叫賣聲,第二天直到十點都不會有人出現(xiàn)的寂寥街道,蕭瑟的冬季裏,厚厚的落葉下總會掃出鳥兒凍僵的屍體,矗立在街道兩旁古舊破落的公寓樓,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到了中午十二點的時候,你就能看到滿臉疲憊的男男女女打著哈欠陸陸續(xù)續(xù)從樓裏走出來。
這裏是夢想的亂葬崗,是這個城市的貧民窟。
而我在這裏住了三年。
我沒有想到杜譯承會知道這個地方,隻有被逼得無處可去的人才會被迫到這個地方來,這裏是城市的邊緣,我們咬著這個城市的邊緣,痛苦著難受著卻怎麼都不肯鬆口。
而我也沒有想到我會再迴到這個地方來,三年過去,這裏沒有任何變化,我環(huán)視一周,我能清楚地找到當初我租住的那個破敗房間。
可是杜譯承卻由不得我多感傷,拉著我鑽進了人群。
我差點忘了,這裏雖然是城市的貧民窟,但是卻是有名的小吃一條街,不為別的,就便宜,十塊錢能吃到撐,而且風(fēng)味十足,好吃到爆。
這樣的特點足夠吸引來到這個城市打拚的所有年輕人,我記得我那個時候在自己房間裏看書做翻譯,到了晚上餓了趿拉著人字拖,隨便找個小攤子,幾塊錢就能吃到飽,而且對於我這樣口味重的北方人來說,這裏是最好的選擇。
好久不吃辣的我一聞到味道口水都快下來了。
正好到了下午,小吃街人最多的時候,路邊的小攤子上已經(jīng)沒有了坐的位置,於是我和杜譯承決定邊走邊吃,好久不來這裏,看到熟悉的攤子,聞著熟悉的味道,我的心情一下子開朗了,剛剛的陰鬱一掃而空,杜譯承看著被嘴角沾著醬汁的我,笑著說:“還以為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呢,結(jié)果你比我還熟。”
“那是,”我得意萬分,“這裏的小吃我都吃過,跟這邊的老板都是熟人,你信不信我還能給你拿到打折?”
杜譯承嘴角笑意更濃,帶著點寵溺的味道,我無意去看,因為比起他,我對這裏的吃的更有興趣。
我們從小吃街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我跟他一邊吃一邊逛,竟一點飽腹的感覺都沒有,迴到原點,我看到那家麻辣燙終於有了空位,趕緊拉著杜譯承坐下占位。桌子旁邊就是垃圾桶,人群來來往往,我一個人吃得不亦樂乎,直到我看到杜譯承雙手捧著臉,嘴角帶笑地看著我吃。
我一時有點尷尬,擦了下嘴,說:“怎麼了麼?我嘴上有東西?”
我的臉當即就熱了,好歹我也是個成年人了,怎麼表現(xiàn)得跟個小孩子似的,何況那個人還是我學(xué)生!
“沒有,”杜譯承捧著臉搖頭,桌子窄,他就坐在我對麵,第一次和他靠得這麼近,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漂亮的藍色眼睛,如同一汪清澈的湖水,我在他的瞳孔裏看到了一個狼狽的自己,嘴唇被辣得通紅,眼睛裏帶著被辣出來的淚花。
我扯了張麵紙擦嘴,故意別開話題:“好久不吃辣,都受不了了。”
路邊攤用的麵紙質(zhì)量都很差,又硬又粗,還掉屑,我的嘴唇被擦得更紅了,還沾上了紙屑,我扔了紙團,正要掏自己的麵紙,卻冷不防杜譯承伸出手,我愣了一下,直到他冰涼的手指碰到我的嘴唇,他一邊為我擦掉沾上的紙屑,一邊笑著說:“老師,我?guī)湍悴痢?br />
他的指尖微涼,觸感柔軟舒適,擦拭的動作輕柔微小,我臉更熱,往後縮了一下躲開他的手,拿出自己的麵紙擦,一邊擦一邊說:“好了,我吃好了,我們走吧。”
時間不早了,我要趕緊迴去了。
“好。”杜譯承站起身。
我看了下手機,手機上沒有任何消息,一般正平晚上加班都會提前告訴我,現(xiàn)在有希在家,婆婆也不會說我什麼,我怕我迴去太遲,於是給正平發(fā)了個短信。
迴去是坐杜譯承的機車迴去的,初秋的夜風(fēng)有點涼,但是我卻不知為何覺得很舒服,好像放下了什麼重包袱一般,有那麼一個瞬間,我都想站起來,迎風(fēng)唿嘯,但是我忍住了,車速越來越快的時候我抱緊了杜譯承的腰,臉深深地埋在他的後背,隔著幾層布料,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來自年輕人的活力和熱情。
“老師!”
迎著風(fēng),我聽到杜譯承的聲音,我問他:“怎麼了?”
風(fēng)太大,我根本聽不到我自己的聲音,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莿偝雎暎曇艟捅伙L(fēng)吹散了。
“老師!”
杜譯承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一遍遍喊我,我又應(yīng)了他幾聲,他依舊在大喊“老師”,我無奈笑了下,這才知道是他的惡作劇,於是便不再管他。多年後等我再迴想起那個夜晚,能想起來的隻有唿嘯的風(fēng)還有那一路飛馳的“老師”。
杜譯承送我迴了家,我讓他在小區(qū)門口停下了車,不管怎麼說,我不想被人看到。
我拿下安全帽,遞給杜譯承,杜譯承坐在機車上,揉了揉我的頭,說:“看你,頭發(fā)都亂了。”
我躲開他的手,說:“你好意思說我,你自己不也是給吹成傻逼了。”
他隻有一個安全帽,給了我,晚上風(fēng)那麼大還開那麼快,發(fā)型都毀了。
杜譯承嘚瑟地把額發(fā)全部推到後麵去,朝我拋了個媚眼,說:“怎麼會,我那麼帥。”
我“噗嗤——”笑了出來,雖然他的確長得帥,額發(fā)全部推到後麵去露出光潔漂亮的額頭,那一雙藍色的眼睛像是盛滿了星子般耀眼,他迎著夕陽,目光柔柔,我頭一次對他沒有那麼討厭了,我也終於能說出自己的心裏話:“那天謝謝你,還有你的藥膏。”
我發(fā)現(xiàn)雖然我想說的話挺多,但是說出來也就那麼幾個字,我停頓了許久,可是杜譯承仍拿滿是期待的眼神看著我,我一時詞窮不知道要說什麼,想了半天才說:“你也照顧好自己,腳扭了就別老出去跑。”
“嗯嗯,”杜譯承頭點得像隻小狗,柔軟的卷發(fā)隨著他點頭的動作落了下來,看著讓人有種想摸摸的衝動,剛好他坐在車子上,我站著恰好可以碰到他的頭,我自然地伸出手揉了揉,手感意外地好,真跟摸小狗一樣。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可是被揉了頭的杜譯承依舊拿既可憐又期待的眼神看著我,我笑得嘴角都僵硬了,都說完了還要我說什麼?!
然後我就看到,通紅的夕陽中,杜譯承如同盛滿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睛看著我,如櫻花瓣一樣柔軟的唇輕動:“老師說謝謝就夠了嗎,不來一個吻表示一下?”
他的語氣一下子不正經(jīng)起來,我忽然想起來他之前也跟我開過這樣的玩笑,我的心情一下子被破壞了,我難得說句感謝,他竟然還開這樣的玩笑。
我踢了他一下,生氣說:“別不正經(jīng),好了,時間不早了,趕緊迴去吧。”
“唔,”我那一下踢得不重,他倒裝的跟真的似的,捂著腿一陣痛叫,我被他誇張的表現(xiàn)逗笑,說:“好了,不跟你貧了,再見。”
說著我跟他揮手告別。
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我聽到杜譯承叫我:“老師!”
我迴過身,看到杜譯承坐在機車上,我問:“怎麼了?”
杜譯承搖了搖頭,“沒什麼。”
我無奈,都玩了一下午了,還玩,果然小孩子。
這樣想著,我對他遙遙擺手:“迴去吧,再見!”
我迴到家的時候婆婆正平有希已經(jīng)吃過飯,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有希在廚房裏切水果,正平在幫忙,我一進門就看到婆婆,她瞥了我一眼,輕輕哼了一聲,顯然對我晚歸很不爽,我縮了縮肩膀,把包掛上,進廚房幫忙。
廚房裏一下子變成三個人有點擁擠,正平很識趣地出去了,有希碰了碰我的肩膀,小聲問我?guī)致锶チ恕?br />
我跟有希的關(guān)係慢慢發(fā)展得跟姐妹一般,原本年齡相差就不大,我跟她又有同樣得興趣,感情一下子好起來。
我自然不會說實話,隨口扯了個謊,說是學(xué)校有事情。
有希把我剝好的橘子接過去,對我說:“去房間裏換一件衣服吧,你身上味道太重了,嫂子聞到會不高興的。”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味道,我在小吃街逛了那麼久,身上肯定會沾到油炸的油煙味,隻是沒有想到迴來的路上吹了那麼久,還能被有希聞出來。
我趕緊迴房間洗了個澡,等我洗完澡出來這才後知後覺地發(fā)現(xiàn)我剛剛隨口扯的一個謊,已經(jīng)被有希拆穿了。
正平?jīng)]有問我是什麼原因要晚歸,有希也知道我大學(xué)的工作輕鬆,就這樣被揭穿了謊言叫我坐立難安,出去的時候怕身上還會有味道,於是拿香水噴了噴。
好在婆婆隻是多看了我?guī)籽郏瑳]有多說我什麼。
我沒有想到,婚後的我,連自主的時間都沒有。
晚上睡覺的時候,正平聞到我身上的香水味,皺了皺眉,說:“大晚上的,你用什麼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