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洛陽。
十幾年前。
楊廣棄長安宗廟不顧,執意遷都洛陽,使得本就富庶的洛陽愈發繁華。
時值初冬。
天空卻下起了大雪。
白花飄然,徐徐降落。
剎那間。
已經改天換地。
換做了一片銀裝素裹。
客棧中。
王重陽站在門口,靜靜的望著外麵,在他的眼裏,那看似普通的雪花,每一片都是隨風而飄,不可捉摸,充滿了分異之態。
不過,外麵雖然下著大雪,長街上卻依然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瞧向左右,遠處都已經陷入了白蒙蒙的雪霧之中,近遠相互疊加,竟憑空增了幾分層次之感。
有如一副天地抒寫的絕美圖卷。
洛陽城內的百姓也走出家門,歡唿雀躍的迎接瑞雪來臨,都希望眼下的亂世能早日結束,與家人過上安穩快活的日子。
忽然。
長街盡頭的朦朧之後,傳來了一陣禪唱,雖然聽起來很微弱,實則卻蘊含著影響心靈的力量,似乎能將人的心境引入空靈,不再沉滯於萬丈紅塵之中。
“佛門弟子……”
王重陽雙眸微瞇,眼神仿佛透過了蒙蒙雪霧,看到一個青年僧人做來,麻鞋竹杖,酒壺輕搖,手中還挽著一串琉璃佛珠。
雖是雪冬之天。
身上卻僅著一件單薄素衣。
內家修為顯然已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
猶勝過淨念禪院的方丈了空。
不多時,青年僧人就已經穿過人群,來到了客棧之前。
“阿彌陀佛。”
青年僧人單手合十,輕聲笑道:“小僧無塵,拜見重陽真人。”
“原來是至善寺的無塵大師。”
王重陽微微頷首,道:“不知大師此來何故?”
在洛陽的這幾日間。
王重陽沒少聽人提起過至善寺,乃是洛陽第一大寺,方丈無塵更是有道高僧,心懷善念,無償開展義診詢病,救濟四方災民。
不曾想今日卻在這裏相見。
“小僧遵家師之命,前來奉迎重陽真人,前往至善寺一行,家師正在那裏恭候大駕。”
青年僧人麵露和煦笑容,雙眸看著王重陽,目光清澈如溪,讓人很難生出惡意的同時,也很難拒絕他的話語。
言語間。
無塵已經用上了佛門的“禪心靜法”。
此法本是禪宗初祖‘達摩’所創,本是修行過程中的煉心之法,能將自己心靈放空,時時自靜,不致淪入魔道。
後經禪宗二祖‘慧可’加以衍變,除了克服自身心魔之外,還能遏製他人惡念,點化誤墜迷途之輩。
可以這麼說,但凡是練過這種功夫的人,根本不能心生惡念,去做壞事,否則就會真氣行岔,走火入魔,經脈盡斷而死。
石之軒就曾受過其害,也虧得他天縱奇才,能將心境一分為二,雖然心靈出現了破綻,卻也勉強遏製住了走火入魔的危險。
但王重陽卻好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對無塵的目光視若無睹,隻是看了他一眼,然後淡淡開口,詢問道:“尊師是何人?”
王重陽的目光深邃如潭,古井無波,卻仿佛一柄無形的巨錘,直接敲擊在了無塵的心底。
剎那間,無塵就感覺周身冰冷,心神喪亂,眼前也是一陣恍惚,仿佛來到了阿鼻地獄,充滿了淒厲刺耳的尖嚎聲……
一雙雙腐朽枯爛的手掌,從血海深處探出,似是想要將他也拖入其中……
“還不醒來,更待何時。”
王重陽見火候差不多了,舌綻春雷,輕輕一喝,無塵身形如遭雷亟,所有的幻象立刻消失無蹤,俊秀的麵龐蒼白如紙,光禿禿的腦袋上,也布滿了米粒似的汗珠。
他方才所使得功夫,是根據石之軒的七式不死印,研究出來的一點小手段,說白了也是幻術,隻是很多人明知道眼前是幻覺,心內也無法坦然視之。
就好像如夢一樣,有時明知道自己在做夢,可偏偏就無法醒過來,宛如提線木偶一般,隻能順著夢境進行,思維雖還屬於自己,卻無法控製自身。
“阿彌陀佛……”
無塵連忙口誦佛號,運起禪心靜法,平定自身心神,過了好半晌,才心有餘悸的開口道:“真人見諒,小僧失禮了。”
頓了一下,無塵似是想起了王重陽剛剛的話,連忙又說道:“家師乃是禪宗四祖道信大師,除此外還有天臺宗的智慧大師,華嚴宗的束心尊者,還有三論宗的嘉祥大師。”
無塵不敢再動小心思,要不是王重陽手下留情,及時叫醒了他,險些就真的心靈失守,沉淪於幻象之中了。
“佛門四大聖僧都來了?”
王重陽聞言,也微微怔了一下。
他曾聽石之軒說起過,佛門四大聖僧超然世外,不履凡塵俗事,輩分猶在淨念禪院的了空和慈航靜齋的梵清惠之上。
名副其實的佛門耆宿。
武功佛法皆出神入化,據說四大聖僧中的任意一人,武功都可與三大宗師比肩,隻是四僧品行出眾,僅憑佛法就足以服人,忽略了他們的武功。
當年石之軒就化名,拜入了禪宗四祖道信和三論宗嘉祥大師的門下,並且將他們的得意武功偷學到手。
後來為了收迴他身上的佛門武功,四大聖僧聯手追捕石之軒,以魔門兩派六道那麼大的勢力,都不敢出手保下石之軒,就可想而知佛門四宗的實力如何了。
石之軒親口說過,要不是四大聖僧心念慈悲,不忍門下弟子損折,集合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的力量,未嚐不能將魔門徹底殲滅。
就算不能徹底滅掉魔門,也能使魔門元氣大傷,無法再行走於世間。
也正因為此。
魔門最強的陰葵派和慈航靜齋才立下約定,兩派傳人每隔二十年就進行一次比試,失敗者所在的門派,二十年內不可隨意生事。
無塵又道:
“真人前些日子去淨念禪院,將和氏璧……拿到了手中,了空師兄這才飛鴿傳書,驚動了師父和三位老前輩,所以還請重陽真人稍移法駕,隨小僧前往至善寺。”
“大師真是厚道。”王重陽輕笑道:“貧道那是強取豪奪,才把和氏璧掠到手中,大師不妨直言便是。”
“真人果然是雅量。”
無塵有幾分尷尬的笑了笑,這話好說不好聽,他可不敢隨意提起來,萬一觸怒了眼前這個道士,隨手一掌,怕是就能震死自己。
“那就請真人隨……”
無塵還以為王重陽應下了自己的請求,於是便想在前頭引路。
可王重陽卻搖頭道:“有勞無塵大師親來相邀,不過貧道還有要事要做,請無塵大師迴去轉告四位聖僧,待手上的事情結束後,王重陽定會親自上門拜訪。”
說罷。
王重陽就想要轉身迴到房中。
今日若是禪宗四祖道信親自前來,王重陽定會以禮相待,隨他前往至善寺。
可四大聖僧自恃身份超然,讓無塵來請他過去,若自己真的隨他過去,輩分上可就憑白矮了半截。
而且套一句前世的話來說,你讓我去我就去,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麵子?
“真人且留步!”
無塵見王重陽拒絕了自己的相邀,似乎是早有所料,探手入懷,取出一塊玉佩,道:“還請重陽真人看看這枚玉佩。”
王重陽轉過身,看到無塵手中的玉佩時,身上的氣勢猛然席卷而出。
霎時間,雪埃如浪。
無塵首當其衝,直接被這股力量震飛,落在長街對麵的石牆之上,撞碎了十幾塊青磚,好半天才咳出一口鮮血,緩過這口氣來,麵色蒼白的扶著旁邊的大樹。
王重陽則是探出右手,掌心微含,一股真氣卷出,將那枚玉佩攝入手中。
這玉佩是當日寇仲拜師之後,王重陽送給他的禮物,雖不是什麼名貴的寶玉,卻是王重陽親手所刻,上麵還寫著寇仲的名字。
寇仲一直將其視若珍寶,隨身佩戴,就連睡覺也會放在枕邊,今日這玉佩卻落在了無塵手中,顯然是想告訴他,寇仲已經落在了他們手裏。
“好膽色!”
王重陽翻手收起玉佩,神色冰冷的道:“你們敢對我徒兒下手,難道就不怕我屠了你們整個至善寺還有淨念禪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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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氣衝天,刺骨冰寒。
無塵如墜冰窟。
他隱隱有種感覺。
這迴他們似乎捅了一個大簍子。
“真人稍安勿躁,少帥和徐子陵此刻安然無恙,正在慈航靜齋做客,隻要真人隨我前去至善寺,家師自會向真人解釋其中緣由,保證不會傷害到少帥和徐子陵分毫。”
無塵強撐著迎麵而來的氣勢,繼續道:“要是少帥真的受了傷,無塵與闔寺三百眾僧皆願以性命相償。”
聽到無塵的話。
王重陽的神情緩和了一些,道:“最好是如此,否則貧道也不介意再開殺戒,到時無人能救得了你們。”
“至於道信大師所言,你大可迴去轉告他,貧道明日正午會準時到至善寺,請四位聖僧提前做好準備。”
“還有……”
王重陽看了看無塵,道:“要是貧道的兩個晚輩有什麼事情,我保證佛門的傳承將會就此斷絕,彼時莫怪貧道言之不預!”
聲音雖輕,卻讓無塵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