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月隱星寂。
露叢中不斷傳來蟲鳴之聲，數(shù)日前還金碧恢弘的城隍廟，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化作了廢墟，焦土碎瓦堆聚一處。
正應(yīng)了那句老話：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本來那天被毀的隻有城隍殿。
城隍廟其餘的地方還算是完好無損。
可方圓幾十裏的百姓，卻將怒火全都發(fā)泄在了城隍廟上, 連砸?guī)彩前奄即蟮囊蛔勤驈R變成廢墟。
之後。
這裏就發(fā)生了鬧鬼的事情。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死的人太多。
在白天的時候還好點兒，可一旦入了夜就能聽見若隱若現(xiàn)的哭聲，而且聽上去聲音都很稚嫩，再聯(lián)想到妖魔吞噬那麼多童男童女的事情。
這裏自然而然也就變成了人人避讓的鬼地。
可這天晚上。
一個身影卻悄無聲息的來到了城隍廟廢墟。
“急急如律令，速歸！”
這道身影來到這裏之後。
右手捏了一個手印。
廢墟之下突然散發(fā)出道道紅光。
旋即, 一聲霹靂炸響。
一道紅光破土而出，正好落入了他的掌心。
可就待他轉(zhuǎn)身要離去的時候。
一個聲音卻突然傳來：“閣下借了貧道的劍，如今也不打聲招唿, 就準(zhǔn)備這麼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太合乎禮數(shù)啊？”
那道身影如同驚弓之鳥，立刻轉(zhuǎn)過身看向不遠(yuǎn)處的角落，就見一個修長高挑的身影，從黑暗中緩步走了出來。
“該怎麼稱唿？”
王重陽手裏倒提著秋水劍，淡長的衣袍隨風(fēng)飄舞，臉上還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貧道是該稱唿你為掌櫃的，還是稱唿你為……城隍爺？”
“不管怎麼說，尊駕好歹也是個地府掛名的陰神，怎麼弄得跟梁上君子似的？”
王重陽看著眼前一身夜行衣的人搖搖頭，手腕微旋，一道劍氣倏忽飄過，夜行人卻微微向後一退，恰到好處的躲開了那道劍氣。
“你是怎麼發(fā)現(xiàn)我的？”
被王重陽點破身份, 黑衣人索性也不再隱瞞，直接摘下了臉上的黑布，可黑布下的那張麵孔, 的確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赫然就是那家客棧掌櫃的，也是他將城隍廟的事情告訴了王重陽。
“還真是你。”
王重陽又將目光投向身旁：“那位鎮(zhèn)妖司的大人，你也別躲著了，夜裏氣候寒涼，別受了風(fēng)。”
空氣陷入沉悶。
那個客棧掌櫃的臉色也有些難看，敢情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給看在了眼裏，合著他還以為自己行蹤隱秘，能瞞過所有人呢。
片刻後，空氣中仿佛泛起一層水波狀的漣漪。
“不勞道長惦念。”
一個穿著甲胄的冷峻青年，突然出現(xiàn)在那裏。
“遁形符！”
客棧掌櫃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他感覺自己現(xiàn)在和街邊耍猴人的猴子，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差別。
可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會說話。
“你是本地城隍？”
冷峻青年看著客棧掌櫃問道。
“你是鎮(zhèn)妖司的人？”
客棧掌櫃反問道。
“鎮(zhèn)妖司，饕餮！”
冷峻青年拿出一塊令牌。
王重陽在旁借助微弱月光，清楚地看見上麵刻著一頭異獸，羊身人麵，虎齒人爪，與傳說中的饕餮完全相同。
“不錯，我就是本地城隍。”
客棧掌櫃的看到令牌之後，立刻鬆了一口氣。
“剩下的事情就由你們自己解決，貧道就不參與其中了。”
王重陽轉(zhuǎn)身向遠(yuǎn)處走去。
“道長且留步。”
喚做饕餮的青年忙上前幾步，拱手道：“敢問道長日後有何打算？”
王重陽駐下腳步，看著天邊被烏雲(yún)蒙蔽的月亮，歎道：“貧道本就是浮萍，隨波逐流罷了，不過暫時還會在郭北留些時日。”
“道長何不加入我鎮(zhèn)妖司，斬妖除魔匡扶正道。”饕餮聞聽王重陽的話，立刻道：“以道長的武功修為還有道術(shù)，若是加入我鎮(zhèn)妖司的話，定然能大有所為，日後定可身居高位。”
“這位大人可能有些誤會。”
王重陽神色自若的道：“貧道就是個山野散人，那日以符請神下界，也不過是占了旁人的光，更何況這郭北縣周圍，有一人可比貧道還要厲害，閣下不妨去請他加入你們，比貧道一個散人更有價值。”
饕餮苦笑一聲，道：“道長說的應(yīng)該是那位辣手判官燕赤霞吧？此人劍法冠絕天下，我鎮(zhèn)妖司三番兩次邀請他，結(jié)果卻是無功而返。”
“那就怪不得貧道了。”
王重陽的步伐看似緩慢，實則奇快無比，僅僅十幾步邁出，人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隻留下一句話飄蕩在夜空中：
“誰不定哪天貧道沒錢吃飯了，就會主動去鎮(zhèn)妖司找尊駕討個飯錢。”
“唉。”
饕餮麵露惋惜之色，道：“可惜這些奇人異士，都不願加入我鎮(zhèn)妖司，燕赤霞如此，他亦如此……”
燕赤霞人稱辣手判官，在江湖上素有名氣，再加上一手禦劍術(shù)，天下甚少有人能與之相抗，鎮(zhèn)妖司當(dāng)年就想將他拉攏。
可燕赤霞不願為朝堂賣力，於是三番兩次拒絕，最後鎮(zhèn)妖司高層親自來請，兩人在蘭若寺展開一場大戰(zhàn)。
勝負(fù)無人知曉。
隻是從那之後再無人來打擾燕赤霞了。
“換做是我也不會加入鎮(zhèn)妖司。”
這時，郭北城隍也在旁邊說道：“如今大趙並非往日，朝堂內(nèi)一片汙穢，以至於國運散亂，無法在鎮(zhèn)壓氣運，這才導(dǎo)致民間怨氣叢生，妖魔橫行，這時候加入鎮(zhèn)妖司，無異於是把自己放到水火之中。”
“那你呢！”
饕餮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你在打什麼主意？無非就是想借這個機會，斬斷你與朝廷間的關(guān)聯(lián)，也虧得你能下這狠心。”
郭北城隍神色坦然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想陪著大趙王朝一起上路。”
“食君之祿，擔(dān)君之憂，這是我等的宿命，也是你的宿命！”
“那就手底下見真章吧！”
遠(yuǎn)處，王重陽聽到身後傳來的炸響，不由得迴頭看了看，火光直接映紅了半邊天幕。
…………
日頭西沉。
荒郊四野，空寂無人。
這是郭北縣外的一座荒山，名喚白雲(yún)嶺，一條小路從官道蔓延而上，隱約可見山腳下的村落，而且小路兩旁長滿了野草，足有半人多高，隱約還能看見幾個墳頭。
有新的。
也有舊的。
在那些新墳頭的邊上，還坐著幾個神色茫然的身影。
不過……很快便隨風(fēng)消散。
王重陽微微搖頭。
一縷幽魂罷了。
隻是他們還不知自己已經(jīng)死去。
如此日如一日，年複一年，王重陽心中輕歎，走到那些墳頭之前，燃了幾張符紙，也算是安撫了他們的魂靈。
隨後，便徑直向前走去。
他此番前來白雲(yún)嶺的目的，就是為了修煉值日功曹贈與他的雷法，雷法乃是法術(shù)中最為強悍的力量，不管是妖魔鬼怪，還是邪道術(shù)士，都會被雷法所震懾。
隻是這門雷法頗為古怪，並非是以體內(nèi)元氣引動天地，須得借助天雷之力貫體，如此方可修煉成功。
王重陽也是等了半個多月，才等來了雷雨降臨。
天色漸漸陰沉昏暗。
山風(fēng)吹過，帶起絲絲涼意。
一座近乎荒廢的村子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好重的陰氣，這可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王重陽走到莊前。
忽然，一個幼小的身影突然提著燈籠從莊內(nèi)走出。
竟然是個六七歲的小男孩。
“道長……留步……此莊不可進(jìn)……”
小男孩提著燈籠來到近前，右手摸索著抓住王重陽的衣角，道人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拇指竟然齊根斷掉：
“道長，莊子裏麵有危險，你快離開這裏。”
王重陽瞇著雙眼，看著眼前的小男孩，半晌後才緩聲道：“你已經(jīng)死了很久，為什麼還要占據(jù)這個孩子的身體，難道你不知這樣會害死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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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眼睛裏麵，控製這個小男孩行動的並非是他自己，而是一個兇戾的鬼魂。
“道長！”
小男孩聞言，突然跪在地上，哀聲道：“求道長救救我兒子，帶我兒子離開這個村子！”
王重陽心中微驚。
“他是你兒子？那你為何還要占據(jù)他的身軀？”
“道長容稟，我母子家鄉(xiāng)遭受水災(zāi)，從外鄉(xiāng)曆經(jīng)艱辛逃難而來，本以為在此能有容身之地，卻不想本地也遭受了饑荒，村中人將我母子迷暈後帶迴家，欲分而食之，無奈之下我隻能化作厲鬼，寄托在我兒的身體內(nèi)護(hù)他周全。”
“我知道長是得道高人，如今我已沒有時間，還望道長帶我兒離開，不敢奢求道長收他為徒，隻求道長能將他托付於可靠之人，妾身就算永世不得超生，也感念道長的大恩大德。”
聽到這話。
王重陽的心內(nèi)突然有些發(fā)滯。
“你先起來……”
就在王重陽將小男孩扶起來的時候。
遠(yuǎn)處，突然又有兩道身影提著燈籠而來。
隻不過。
他們手中拿著的是白燈籠。
等那兩個人走到近前，王重陽才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陰氣雖重，可眉心處卻帶有一點殷紅陽氣。
陰中帶陽。
這世上隻有一種人。
鬼差！
“王氏，你的時辰到了，有人將你告到了判官之前，跟我們走吧。”
那兩個鬼差拿出勾魂索，就想套在那個婦人的身上。
可這時。
王重陽卻突然橫身攔在了兩個鬼差麵前。
“你們是本地的鬼差？”
王重陽緩緩開口問道。
“你能看見我們？”
那兩個鬼差也是一驚。
“你既知我們是鬼差，還敢阻攔我們勾魂！”
一個鬼差怒聲喝道。
“村子裏的事情你們知不知道？”
王重陽沒有理會他們，接著問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那鬼差依然不忿的喝道。
“如何？”
王重陽露出一抹冷笑。
秋水劍錚然出鞘！
一道寒芒閃過。
那個鬼差胸口差點就被斬中。
“道長且慢！”
另一個鬼差見狀忙過來施禮道：“道長且慢動手，我這位兄弟脾氣火爆，言語間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道長海涵。”
“你知不知道村子裏那些……那些孽障的事情？”
他們已經(jīng)不配稱之為人了。
那個鬼差聞言點了點頭，無奈道：“那些東西雖然罪惡滔天，可是他們不死我們也沒有辦法，按照地府的冥律規(guī)定，他們在陽壽未盡之前，我們是不能隨意對他們勾魂的，否則就是壞了規(guī)矩。”
“那兩位今天就暫且等貧道片刻，要不然你們可能還得多跑一趟。”
“道長要做什麼？”那個鬼差忙問道。
“……”
王重陽迴過頭。
“送你們一份兒功勞。”
走進(jìn)村內(nèi)。
一股腐臭味道撲鼻而來。
王重陽的眼底如雨天陰寒，帶著血絲的骨頭隨處可見，這裏麵的生物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了，就算用“禽獸”來形容它們，都是一種褒揚。
一群皮膚赤黑，雙目血紅，身上散發(fā)著腥氣的“人”，也從村子深處走了出來。
“又有新鮮的肉送上門了！”
“吃……殺……吃肉……”
“殺了他!”
道士手中長劍輕彈，一聲悅耳的劍吟傳來。
“可惜，這些東西玷汙了你。”
王重陽看著秋水劍，聲音頗為惋惜，秋水劍好像也感覺到了似的，發(fā)出了輕輕的嗡鳴。
“殺！”
那群“人”猛撲了過來。
王重陽沒有絲毫留情，劍光橫掠而出，一顆人頭頓時拋飛到半空中。
“魂飛魄散。”
王重陽左手一引，一記掌心雷直接落在了那個人的魂魄之上。
轟隆！
雷光暴起，灰飛煙滅。
村莊外，方才那個差點挨了道士一劍的鬼差忙喊道：“別把他們魂魄打碎了，那樣太便宜他們了！”
王重陽掌下一頓，心頭閃念，他說的沒錯，就這麼讓他們死了，未免太便宜他們了。
這些行屍走肉般的東西，憑借的隻是自身蠻力，雖然手中也有拿著兵器的，可都不懂得章法，隻知亂揮亂舞。
在王重陽的眼中，這些人和稻草人沒什麼區(qū)別。
劍光閃過，血花四濺。
轉(zhuǎn)眼間，便有十?dāng)?shù)人倒在了地上，無一人留得全屍，那兩個鬼差也走進(jìn)來，拿著勾魂索一個接著一個的套，有想要反抗的，直接就是一巴掌抽過去，魂魄明顯淡薄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