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武終於象瘋一樣奔迴了魏家坪,因為,他母親這次不是病重,而是病危。我同涼生也跟著他瘋奔迴家。
那個本來張揚的女人躺在自家的大屋裏,瘦得不成人形。
我突然想起,她往日的淩厲樣來,到別人家去,不帶點東西,是不肯離開的。同北叔吵架,每日每天都不死不休的感覺。
北小武抱著她嗚嗚地哭,他喊她,媽,媽,我是小武啊,咱們?nèi)メt(yī)院吧。
北小武的媽媽就睜開眼,看著他,臉上透出星星點點的欣慰來。他們的親戚全都在周圍,唯獨北叔沒有從河北趕迴來。
北小武不顧一切撥通他父親的電話號碼,號啕大哭,他說,爸啊,爸,你快迴來吧,媽媽不行了,就是以前她再不對,你也原諒她吧。
北叔一直對北小武的母親心有成見,原因是她總是無中生有給他添了很多的麻煩,她總是四處宣揚她的不幸,宣揚北小武父親的負(fù)心。可是,眼下看來,北小武的父親並沒有給北小武搬迴什麼小姨娘來,所以,這很多年來,他們夫妻的關(guān)係很僵。
電話那端,北叔似乎也哭了,但是,他並沒有應(yīng)承要迴來,隻是說,他對不起她,讓北小武替他好好陪陪她吧。
北小武最後對他的父親破口大罵,罵他不是男人,罵他小肚雞腸,罵著罵著還是哭,還是哀求父親迴來。我同涼生看著北小武鼻涕眼淚流成一團,卻不知道怎樣去安慰,心裏特別難受。北小武見求不動父親,最後,將手機哐當(dāng)摔在牆上。
一時之間,四分五裂。
北小武的母親最終閉上了雙眼。
她沒有去醫(yī)院,她跟北小武說,她今天喝了一點農(nóng)藥,因為病痛確實太辛苦了。她說,她要去天宮做七仙女了。那時候,她的意誌已經(jīng)迷幻了,可是,當(dāng)眾人給她灌綠豆水解毒的時候,她的牙齒卻咬得死死的,緊緊的。
這個時候,我才理解,她為什麼要喝農(nóng)藥,因為,她求死的決心是這樣的大。而她又沒喝太多,因為,她非常想見見她的兒子。她從小驕傲到大的兒子。
在她停止唿吸前的一段時間,她特別清醒。那時,隻有我同北小武陪在她身邊,別人都去忙著準(zhǔn)備她的後事去了。而涼生,先迴家照顧母親去了。
她對北小武說,其實,並不是她對他父親造謠,她幹枯的手拂過北小武的臉,她說,孩子,女人的直覺是很靈的,媽媽和爸爸的事情,不是你們小孩子看得那麼通透的。然後,她殘喘著,說,小武啊,這一輩子,你得做個好人啊,不要象媽媽這樣,更不要象你爸爸。然後她看了看我,有些遲疑,但是,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她說,你爸爸,這輩子想出人頭地,所以一直是不擇手段。很多年前,魏家坪的那場礦難,埋了那麼多活生生的人。五十條人命啊……隻是為了從姓楊的手裏奪過煤礦的開采權(quán)……
我當(dāng)時象傻了一樣站在原地,我突然能理解,為什麼北叔一直以來對我這麼好,對涼生這麼好,對魏家坪所有的小孩都不錯。原因是他內(nèi)心的惶恐,內(nèi)心的不安,時時刻刻灼燒著他,讓他不得不對我們這些失去親人的孩子做一些補償,這個樣子,他的良心才能得以安慰。
原來,金錢是這樣的牛b,可以讓人殺人放火,無所不用其極。就在這一刻,我對美好世界殘存不多的本真又坍塌了一半。
北小武也停止了哭泣,傻傻地看著母親。他根本不願意相信,此刻母親所說的一切。他同涼生,同我,本來是最好的朋友,而現(xiàn)在,卻成了有著這樣淵源的仇人。而他的父親,那個一直令他敬重的男子,頃刻之間,竟然成了一個身負(fù)血案的殺人兇手。
北小武的母親在停止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緊緊抓住了北小武的手,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她說,小武啊,無論別人和我多麼恨你父親,你都不要恨他啊,因為,你沒有這個資格啊……話說到這裏,她就不停地喘息,喘息,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
到最終,她也沒將剩下的話說完整,就離開了。
是啊,世界上哪有子女有痛恨父母的權(quán)力。或者,我對父親的痛恨也是這樣沒有理由的,畢竟,他賜給了我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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