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晨入院的第六周,醫(yī)生單獨叫了黎爸過去,關(guān)上辦公室的門,不知道在裏麵說了什麼,黎初遙站在門外偷看著,醫(yī)生不停的說著什麼,黎爸那樣爽朗的鐵血男兒,居然捂著眼睛失聲痛哭起來,過了好一會才悲痛的點點頭。
黎初遙使勁的仰起頭,將眼裏的淚水逼迴去,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弟弟會出來的!
她轉(zhuǎn)過身去,走迴重癥監(jiān)護(hù)室外麵,坐迴媽媽身邊,再一次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弟弟會出來的。
她不停的這樣告訴自己。
當(dāng)日下午,黎初晨蓋著白床單被推了出來…
3月16日,下午十五點十四分,黎初晨被醫(yī)生宣布死亡,終年:十四歲半。
那一刻,黎初遙的世界崩潰了,天都塌了,那種悲痛無法言喻,無法宣泄,隻覺得全身上下從頭皮到腳尖,每一根骨頭,每一寸皮膚,每一滴血液一個細(xì)胞,都像被人在用巨大的石輪緩慢地碾壓著,碾壓著,鮮血淋漓,疼痛不堪。
可她卻一聲都叫不出,哭不出…
對於黎初晨的忽然離世,家人完全無法接受,黎媽在醫(yī)院等了一個多月,在聽到兒子沒救了的消息後,徹底跨了,直直的倒在地上。黎爸也瞬間老了許多,當(dāng)兵出身的他一直身姿挺拔,可就在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背部微微的陀起來,滿頭的白發(fā)與憔悴的臉龐,再也看不見當(dāng)年美男子的樣子。
黎初遙也好不到哪裏去,利索的短發(fā)悄悄張長,由於好幾天沒洗的原因,貼在頭皮上,將她輪廓深刻的臉龐顯得更加冷俊,她的雙眼呆滯,隻有在黎媽倒下去的那一刻閃過一絲驚慌,那之後便再無反應(yīng)。
黎家的房子被大火燒的漆黑,已經(jīng)不能住人,黎爸本來想把黎初晨的靈堂設(shè)在新租的房子裏,可又怕黎初晨頭七的時候找不到迴家的路,隻收拾了一下燒的麵目全飛的房子,放了需要用的東西,簡單的設(shè)了個靈堂。親友陸陸續(xù)續(xù)的前來吊念,房間裏滿是錫箔紙燃燒後的檀香味,哭泣聲遮掩了人們的交談聲,斷斷續(xù)續(xù)傳出惋惜話語:
“這麼乖的孩子,怎麼就這麼短命!
“是啊,從小這孩子就最討人喜歡,又漂亮又伶俐!
“聽說跑步跑的可好了,都要選進(jìn)國家隊了。”
“哎,可惜了了!
黎初遙木然的跪在一邊燒紙錢,半垂著的雙眼裏滿是血絲,不時有人走過去和她說著寬慰的話,她一一點頭。
黎初遙的大姨走過去拉了拉她的胳膊:“遙遙,去休息休息去,這裏大姨給你看著。”
黎初遙沒動,依然跪著:“沒事,大姨,我不累!
“大姨知道,你們姐弟兩感情打小就好,你疼你弟弟往心坎裏疼。”大姨歎了一口氣道:“姨知道你難受,可是你看看你媽,都傷心的說胡話了,你爸爸也累的夠嗆,家裏總得有人要撐住啊,遙遙,堅強(qiáng)點。”
“大姨!崩璩踹b輕聲說:“我撐的住!
“乖。大姨知道你懂事。”大姨摸摸黎初遙的頭,抹著眼淚說:“老天爺怎麼就不長眼呢,這麼好的孩子,就去了,讓我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大姨心疼的慌啊!闭f完便嗚嗚的哭起來。
黎初遙垂著眼睛,機(jī)械的往火盆裏丟紙,火光一跳一跳的應(yīng)在她的臉上,應(yīng)出一片陰霾。
房間裏吊念的人越來越多,來來迴迴的哭聲不止,黎初晨班上的同學(xué)都來了,李洛書站在隊伍的最前麵,手裏拿著一支白菊花,輕輕放在案臺上,對著黎初晨的照片叩了三個頭,站起來走道黎初遙邊上,輕聲說:“初遙姐,我來幫你!
“不用!崩璩踹b搖搖頭:“你不是他的親人,燒錢他收不到的!
“那我?guī)湍惘B。”說完也不等黎初遙同意,就拿起籃裏錫箔紙,疊起一隻隻的銀元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韓子墨和林雨也來了,也默默地加入疊元寶的行列。
韓子墨不會疊元寶,他跟著林雨疊的手勢學(xué)著疊,疊的有些醜還不成型,他連續(xù)疊了幾個,便偷偷抬頭望了眼黎初遙,她穿著一身黑衣,臉色卻顯得比紙還白,她垂著頭,木訥地疊著元寶,俊秀的臉上是深不見底地沉痛,眼瞼下的黑眼圈已經(jīng)又深又重,嘴唇也幹燥地裂了口子。
韓子墨鼻子一酸,張嘴想說些什麼,勸些什麼,可話到嘴邊,有覺得這些勸解的語言是什麼蒼白無力,什麼節(jié)哀順變,什麼人死不能複生,這麼單薄的句子,怎麼可能安慰得了那麼沉重的傷痛。
是她弟弟啊,她最愛最疼的弟弟。小時候,自己隻是捏了她弟弟一下,她就像一隻老虎一樣撲過來和他幹架,長大後,為了弟弟的一場比賽,她那麼高傲的人,卻一個個拜托同學(xué)去給弟弟當(dāng)拉拉隊。
這世界上還有比黎初遙更好地姐姐嗎?
沒有了,她那麼那麼地喜歡他,那麼那麼地疼愛他…
可是現(xiàn)在,他卻離開了。
韓子墨的雙眼紅了,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他轉(zhuǎn)過頭去,用衣袖擦幹,然後又轉(zhuǎn)過頭來,用力地疊著‘金元寶’。他現(xiàn)在能幫她做的,隻有這個而已。
黎初晨的喪事辦得很體麵,紙人紙錢紙別墅,紙汽車,紙家電家具一應(yīng)俱全,三十多輛黑色小轎車組成的車隊,炮竹放著,鞭炮響著,兩條紙元寶串成的銀龍一字?jǐn)[開鋪出了小區(qū)門口。人間一切的奢華,一切的享受,他從未碰過的用過的,都給他送了過去。
即使黎家已經(jīng)家徒四壁,傾家蕩產(chǎn)了,可黎爸依然借了一大筆錢,為黎初晨風(fēng)光大葬。
在中國,人死後的頭七天,是迴魂夜,死去的人會迴到人間的家裏,去看親人最後一眼。弟弟的頭七,黎初遙決定一個人住在被燒的漆黑的房子裏為他守夜,親友們無法想象一個女孩子怎麼敢住在沒有燈火,還死過人的房子裏,紛紛勸她迴新租的房子裏設(shè)靈臺。
可黎初遙卻固執(zhí)的說:“我不怕,我隻怕弟弟迴來的時候找不到親人。”
黎家親人還在勸,林雨卻站出來說:“你們都別勸了,你們不讓她守著她會惦記一輩子的,我陪她在這呆著,沒事!
“你們兩個女孩在這裏太不安全了,我也來陪你們吧!表n子墨說:“男生陽氣重,震的住!
李洛書沒說話,卻站著一動也不動,看樣子也是想留下來了。
親友們隻得作罷,黎家大姨從自己家拿來棉被為四個孩子簡單的打好地鋪,抹著眼淚走了。
親戚們一走,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韓子墨揉揉鼻子,望著隻跳躍著燭光的房間,搓搓雙臂道:“林雨你還不趕快把黎初遙拉起來,她都跪了好久了!
“哦,對。”林雨點頭,過去拉起黎初遙,扶她坐在地鋪上,溫柔的說:“你睡一會吧”
“我睡不著。”黎初遙迴答。
“不行,你必須睡。”韓子墨也坐在地鋪上,認(rèn)真的望著她說:“習(xí)俗上說,要是初晨迴來了,看見你醒著就會舍不得離開,會影響他投胎轉(zhuǎn)世的!
“是嗎?”黎初遙抬眼望著他,漆黑的雙眸裏帶著彷徨與無助,還有深深的疲憊和哀傷。韓子墨忽然覺特別些心疼,這個總是不可一世,驕傲又優(yōu)秀的女孩,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裏,變的這麼可憐,這麼脆弱。
脆弱到好像他大聲點和她說話,她就會碎掉一般,韓子墨蹲下來,輕輕地望著她,用特別輕柔的聲音說:“是啊,我不騙你!
黎初遙咬了咬嘴唇,垂下頭,過了好一會才輕聲說:“可是,我也想再看看他。”
林雨聽到這話,鼻子一酸,猛的抱過好友拍著她的背說:“初遙,你別惦記了,你就讓他安心走吧!
黎初遙埋頭在林雨溫暖的懷抱裏,哭著說:“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我想再看看他。”
“我知道!绷钟昃o緊的抱住她:“哭吧,哭出來好受一點。”
李洛書站在一邊,緊鎖眉頭,特別難過的望著她們。
房間裏,悲痛綿綿不絕的蔓延開來,不管過了多久,黎初遙都無法相信這個事實,最愛的弟弟就這麼走了。
人家都說父親是女兒上輩子的情人,那弟弟呢?那一定是比情人更重要的存在吧。
親愛的初晨,你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你在我心裏有多重要。
我想,我多想,一輩子都呆在小時候,我們不要長大,不要遭遇那些不幸,我們一直穿著一樣的衣服,打著一樣的小熊補(bǔ)丁,找同一個理發(fā)師剪一樣的發(fā)型,活在美麗的記憶裏,好的讓所有的孩子都羨慕。
第七章:初晨,有些人不可以被替代
時間不會因為誰的悲傷就挺著腳步,日子一天天過著,高三的第一次模擬考轉(zhuǎn)眼就來了,一項排在年紀(jì)前三的黎初遙考砸了,她瞬間從頂峰掉入低穀,落到了一百名之後。
班主任老太太將黎初遙叫道辦公室說:“你的成績一直很好,這次呢肯定是因為家裏的事分心了?墒牵璩踹b啊,高考馬上就來了啊,不到三個月就是決定你命運(yùn)的時候了,你要收拾好心情,好好努力!
老太太說了幾句,抬頭望了望黎初遙那張蒼白又憔悴的臉說:“當(dāng)然,也不能蹦的太緊,哎…以你原來的成績?nèi)珖膶W(xué)校隨便你選,就是想考香港大學(xué)也沒問題,你的未來是光明的,調(diào)整好心情,不要放棄自己!
“我知道的,謝謝老師!崩璩踹b低著頭,眼神依舊空洞無光。
出了辦公室,黎初遙筆直地走迴教室,韓子墨難得想學(xué)習(xí)的拿著作業(yè)本跑過來問:“黎初遙,教教我這道題到底怎麼做。课铱粗鸢付妓悴幻靼!
黎初遙迴過神來,望著他問:“什麼?”
“這道題,教我!表n子墨點點作業(yè)本說。
“哦。”黎初遙低下頭來,看了看題目,很快的就在紙上解答出來,邏輯思維清楚,公式運(yùn)用熟練。
韓子墨特稀罕的拿迴筆記本道:“哇,你還是這麼的強(qiáng),佩服!你怎麼可能考100多名呢,比我還低五名呢,你考試的時候在睡覺吧?”
黎初遙說:“哦,那你進(jìn)步了!
“那是,為了不讓你再看不起我,我可卯足了勁學(xué)習(xí),我爸一見我學(xué)習(xí)可樂了,給我請了7個家教,一門課一個,真學(xué)死我了。”
韓子墨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卻見她心不在焉的聽著,便頓了頓,湊過去望著她的臉說:“我怎麼覺得你的眼睛變大了?”
“怎麼會?”
“就是的。”韓子墨湊的更近了,望著她說:“哇,你的黑眼圈濃的和煙熏妝一樣了,怪不得顯得眼睛大!
“是嗎?”黎初遙摸摸眼睛。
“你最近有沒有好好睡覺啊!
“沒有。”黎初遙剛說完又馬上改口道:“哦,有!
韓子墨坐直身子,望著她,憂心地說:“黎初遙,你要好好的!
“我挺好的!
“我是說真的好,就是,真的好,不要憋著,不要裝著好。”韓子墨有些著急道。
“我是真的好。”黎初遙咬著嘴唇固執(zhí)的說:“我真的沒事!
韓子墨皺著眉頭看她,眼裏隱隱露出擔(dān)憂:“黎初遙,你要是撐不住了就來找我?guī)兔,不管什麼事我都願意幫你!
“我知道。”黎初遙點點頭:“上次你讓你爸送了那麼多錢來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謝你呢!
韓子墨吃驚:“。∧阍觞N知道那是我爸?那個笨蛋,我叫他不要留名的!”
“以前,很久以前,他去我家接你的時候,我看見過!
“你的記性真好!表n子墨說:“早知道我就叫我媽送去了。”
黎初遙笑笑說:“我會還你的!
“誰要你還了啊?”韓子墨不高興的說:“你啊,做人別和做數(shù)學(xué)題一樣,做的這麼清楚明白。”
黎初遙奇怪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不高興了。
“哎!韓子墨,你個不要臉的,又坐在我座位上。”這時林雨跑迴來,適時打斷了這瞬間的尷尬。
“誰不要臉了,我來問道題的。”
“哼,找我家初遙解題是要付費(fèi)的。”林雨看了看他問的題目,一臉痛苦的說:“靠,這道題我也不會,昨天晚上推算了一晚上都沒解出來!
“是的,最近老師們瘋了吧,把我們往死裏逼啊!眱扇四阋痪,我一句的抱怨起數(shù)學(xué)老師太變態(tài)了,出的題目都逆天的難了,語文老師太無恥了,布置的作業(yè)寫到天亮也寫不完,英語老師太賤人了,天天考試聽寫背全文輪著去。
兩人狂叫著,高三實在太苦逼了。
黎初遙坐在邊上,安靜的聽著,韓子墨不時的偷偷看她,滿眼都是擔(dān)憂。
放學(xué)後,黎初遙拒絕了林雨的同行,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漫無目的行在街道中亂轉(zhuǎn),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她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原來的小學(xué),小學(xué)還和以前一樣,一棟教學(xué)樓,一個操場,一些綠植,小的一眼就看盡了。
學(xué)校裏的學(xué)生早就放學(xué)了,教學(xué)樓裏一片漆黑,黎初遙走到教學(xué)樓一樓的第二個教室,呆呆的站在窗口看了很久,眼前像是產(chǎn)生幻覺一般,天色忽然明亮起來,教室裏坐滿了孩子,第一組最後一位坐著李洛書,弟弟坐在第二組中間,幼年時的黎初晨依然漂亮的整個教室的女孩都比不上,他似乎看見她來了,轉(zhuǎn)過頭望著窗口衝她甜甜的喊:“姐姐,姐姐!
黎初遙抬手,捂著心髒退後了一步,那疼痛刺穿全身,她扶著牆走開,順著臺階,走到操場旁,望著操場,忽然像從前那般雙手?jǐn)n在嘴邊,衝著操場盡頭大喊:“黎初晨!迴家了!”
“黎初晨——迴家了!”
“黎初晨——迴家…了…”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她無力的放下雙手,緩緩的坐下來,空曠黑暗的操場上依然寂靜無聲,她再也等不到,像隻小雛鳥一般飛奔過來的黎初晨了。
再也等不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色越來越暗,黎初遙還是沒有起身的打算。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初遙姐。天太晚了,迴去吧!蹦锹曇粞Y滿是擔(dān)憂。
黎初遙迴過頭去,有些恍惚,微黃的燈光中,那熟悉的麵孔出現(xiàn)在她眼前:“是你啊,李洛書,好久不見。”他依然還如記憶裏那般好看,隻是和他形影不離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見了…
黎初遙垂下眼去,依然坐著不動。
“初遙姐。起來吧,地上涼!崩盥鍟锨胺鏊。
黎初遙伸手推開,垂著頭說:“我想再坐一會!
李洛書並沒有強(qiáng)迫她,轉(zhuǎn)身在她旁邊坐下。
溫馨提示:按 迴車[Enter]鍵 返迴書目,按 ←鍵 返迴上一頁, 按 →鍵 進(jìn)入下一頁,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xù)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