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二歲的那年冬天我認(rèn)識尹小希和孔一鳴。那時他們已經(jīng)十八歲正上高三，是哥哥的同班同學(xué)加鐵桿死黨。


    那天是周六，我穿著白色的長款羽絨服，束著乖乖的馬尾，一蹦一跳地跑著，遠(yuǎn)遠(yuǎn)看去好象是一片羽毛在飄飄蕩蕩。我像往常一樣放學(xué)迴家推門大叫：媽，哥哥迴來了沒有？哥哥的學(xué)校離家比較遠(yuǎn)，需要住校，每周迴來一次。媽媽從廚房裏探出頭來：迴來了，在房間裏，冰箱裏有他帶迴來的草莓蛋糕。我便從冰箱裏拿來吃，一路歡唿著跑去，冒失地一下子把門撞開：哥，想死你了！然後，我就看見了尹小希和孔一鳴。


    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女孩子應(yīng)該有的羞澀。我楞在當(dāng)場，笑容僵死的嘴角還掛著白色的奶油嘲笑似的顯擺著。我尷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隻因?yàn)槟莻�有一雙清澈跳動眼神的男孩子嘴角瞬間就揚(yáng)起來：落凡，這就是那個天使般善良，妖精般淘氣，公主般可愛的天才少女落寧？我沒想到哥哥能將我形容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真是給麵子！聽得出他口氣裏調(diào)侃的意味，我斜了斜眼角看見另一個漂亮男孩子正微笑看我，突然就惱羞成怒，狠狠地瞪過去：我就是落寧，你是從哪蹦出來的？


    我叫尹小希，你可以叫我小希哥哥呀！尹小希一臉流氓兔式的壞笑。我噘起嘴巴說：我才不要呢，叫小流氓還差不多。他的臉頓時掛不住地有點(diǎn)綠。那個好看的男孩子忽然就咕咕地笑起來，聲音像泉水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我仰起頭看他，太陽跳躍在他長長的睫毛上，隻有漫畫中的男子才有的憂鬱氣質(zhì)，即使他現(xiàn)在對我笑著。


    2


    那年冬季，我的命運(yùn)忽然改變。


    十二歲以前的我甘願做人人羨慕的天才少女落寧，而十二歲以後的我隻想快點(diǎn)長大，隻做孔一鳴眼中最美的新娘。


    我想他是喜歡我的。他會騎著單車帶著我穿過他們校園長長的梧桐樹林，任我將小手伸到他口袋裏取暖，而對其它女生不理不睬。我撒嬌的時候他會拍拍我的頭說：丫頭，帶你去吃草莓蛋糕！但是，他總是那麼親昵地稱我為丫頭，而不是落寧。我多麼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從他柔軟的唇裏噴發(fā)出來，那將是世界上最動聽的音符。


    然而，我是那麼小，是花樹上最嫩的一朵花骨，不適合開放。


    他們畢業(yè)的那天，我第一次逃課了。14路公車，坐了一個小時，如一個迷路的孩子滿心地都是絕望。我想去問問一鳴，就問一句：一鳴哥哥，你喜歡不喜歡我？


    我站在學(xué)校門口，隔著柵欄，一群一群的學(xué)生穿著同樣的校服，那麼整齊，不知道哪個是我要找的人。忽然聽背後有人拍我的肩膀：小妹妹，找人嗎？我嚇得睜大了眼睛，赫然看見尹小希放大的笑臉：小妹妹，找人呀？我一下子如偷看被抓的孩子，言語中也多了幾分心虛：是啊，找哥哥而已。他牽起我的手：我?guī)�你去找。我說哦，就乖乖任他牽著。他問：不上課嗎？我說：今天學(xué)校是放假的。我撒謊了，這是多大的罪孽！


    後來，我如願看到了一鳴，他手裏握著一隻白皙的小手。那女孩子身材玲瓏，胸脯飽滿如水蜜桃般，掛在他胳膊上，像連體嬰兒。一鳴跟我打招唿，笑得燦爛：丫頭，不上課嗎？我訥訥地說：是啊，便低了頭，心裏有了小小的憤恨。一鳴哥哥，你就不能等我六年嗎？可是那女子卻過來拍了我的頭：好可愛的妹妹，是落寧吧？智商非常高的天才少女。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胸部，智商高有什麼用，我寧願胸脯高。


    我扭頭就走，小希跟上來：落寧，你今天怎麼會不上課？撒謊的孩子鼻子會變得很長的。我頓住腳步，他站在我的對麵，我氣唿唿地看他：關(guān)於撒謊鼻子會變長，說這句話的人也在撒謊，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張牙舞爪的小獅子般，使勁走上前推了他一下，轉(zhuǎn)身跑了。


    3


    整個暑假，我都是不愉快的，因?yàn)榉謩e。


    哥哥，一鳴和小希都考了不同的大學(xué)，一個北京，一個上海，一個蘇州。送別是很困難的。哥哥和一鳴坐了同一班次的火車，我站在窗口下仰頭看他，看一鳴，他伸出手來拍拍我的臉：小丫頭，寒假迴來，哥哥帶你去吃草莓蛋糕。列車忽然就開動了，哥哥朝我揮手：落寧，要聽爸媽的話。車漸漸遠(yuǎn)了，我忽然哭著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喊：哥哥，一鳴哥哥……我清楚地看見哥哥的眼裏有了淚，而一鳴沒有。我一下子蹲在地上，哭得傷心極了。小希跑過來：落寧，你不是傷心你哥哥離開，對不對？


    2【水阡墨】冬眠在十二歲的幸福種子


    我心裏一驚抬頭看他閃爍的眼睛，猛然意識到自己掩藏的秘密已經(jīng)被他的x光眼窺透。我惱羞成怒地說：小流氓，再瞎說拍死你！小希無辜地聳聳肩膀：我說什麼了？然後衝我天真地眨著眼睛笑得很欠揍。


    很多年以後想起來，我和尹小希關(guān)係總是水火不容，不是因?yàn)樾愿駟栴}，而是前期就埋伏好很多的定時。


    然而很多年以後的我，早已經(jīng)是一個高挑清秀的少女，外表恬靜優(yōu)雅，而骨子裏卻依然是那麼不安分。我心裏有小小的滿足，因?yàn)樵诳滓圾Q離開的那天我就發(fā)誓，一定要快點(diǎn)長大，長得亭亭玉立，迷死全世界的男孩子，就是不鳥他。小希說：落寧，你在報複啊？我問什麼。他說：你不是想用美麗來報複一鳴的有眼無珠啊？


    小希說這個問題的時候，是在我十八歲的冬天了。我依然喜歡穿著長款的白色羽絨服，束個馬尾，學(xué)會了像丹頂鶴一樣優(yōu)雅地晃過別人的眼。即使是在家裏，我也不會將分貝高過八十，把草莓蛋糕吃得滿臉都是。


    4


    在qq上碰見小希的頭像在亮著，我的手指冰冷在鍵盤上敲打：小流氓，遼寧今天下了很大的雪，很漂亮，隻是冷。


    小希說：哈哈，不如明年考大學(xué)到南方，一年四季，春暖花開。


    我說：我不去，聽說南方的男孩子都很矮。


    小希說：你上學(xué)管人家高矮幹嗎，又不傳染。


    我在電腦的這端翻著白眼：我在大學(xué)裏肯定要有一場美麗的初戀的呀！我可不想找個和我一樣高的王子結(jié)束我的第一次。


    小希說：大學(xué)生都很窮的，我看見有很多男孩子自己都快沒飯吃了，還把錢省下來讓女生吃得好一點(diǎn)。很感人沒錯，但是一點(diǎn)都不浪漫的。


    我笑得岔氣：這是不是你大學(xué)裏都沒交女朋友的原因啊？


    小希說：不是，我也有喜歡的人，隻是她喜歡別人，我一直都在等她迴心轉(zhuǎn)意。


    我說：是哪個倒黴孩子讓你看上了啊？你這種人為達(dá)目的會不擇手段的。我強(qiáng)烈地鄙視你！


    小希說：知我者，落寧也。


    我說：下了，餓死了。穿了拖鞋走到樓下，嫂子在餐廳裏收拾餐具，我跑過去悄悄地問：嫂嫂，談戀愛的大學(xué)生都很窮嗎？嫂子說：是啊，好多男孩子省下來飯票給女孩子買禮物，真感人。我聽了渾身發(fā)抖。


    5


    第二年，我考去了蘇州的一所外語學(xué)院。小希說，你不要來啊，你來了也不要找我，就算你找我也不要在吃飯的時候來找我。就憑他這一句話，我，落寧，以上帝的名義發(fā)誓，也要纏磨得他生不如死。


    蘇州真是個美麗的地方，適合產(chǎn)生一段蕩氣迴腸的傾城之戀。可是，我穿梭在大學(xué)的校園裏，偶爾對著夕陽做一些和帥哥邂逅的夢，對那些真正追求我的男孩子卻冷若冰霜。我是個追求完美的人，想當(dāng)年一鳴不痛不癢地走後，我就發(fā)誓不喜歡他。現(xiàn)在我更不能容忍一段不浪漫的初戀，絕對不能！


    然而不是所有的女孩都像我這麼挑食。我們宿舍八個女生除了我全部淪陷了，害得我每天都被姐妹們嚴(yán)刑拷問：落寧，說實(shí)話，你是不是有不正確的性取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一氣之下提著行李跑到小希的住處：尹小希，我要跟你同居！天知道這句話曖昧得多可以。


    小希站在門口，身上的白色襯衫飄著微微的檸檬香，頭發(fā)淩亂得遮住一隻眼，他的嘴角揚(yáng)起來：oh，迷路的小獅子，歡迎歸來。


    我瞇起來眼睛看他的表情，感覺熟悉又性感，臉上不自覺地發(fā)燒。我肯定是陷入了那種極度的戀愛譏渴狀態(tài)，怎麼會連尹小希這種吃人不吐骨頭，陰險狡詐的男人都覺得性感？


    第二天上學(xué)是小希送我去的，他幫我背背包一直背到我們班門口，我才揮揮手說：好了，再見，晚上我要吃獅子頭。宿舍的姐妹圍了我一圈，一個個花癡似的眼波流盼：落寧，你昨天晚上都在那個帥哥那裏嗎？他真的很愛你呢。我問：愛，從哪看出來的？


    一個男人肯為一個女人背書包，並可以忍受她的頤氣指使，除了愛，還有什麼？


    我愣在原地，好象聽到遠(yuǎn)方有一顆原子彈爆炸的聲音。


    6


    周末，陽光燦爛，我和小希走在街上，陽光晃晃地耀了我的眼。他自然而然地牽起了我的手，就像十二歲那年一樣。他說：落寧，我?guī)�你去吃草莓蛋糕。我想起一鳴上大學(xué)走的那天也是這麼說的。


    隻是他們都不知道，我早已經(jīng)不吃草莓蛋糕，為了變得更加苗條美麗我早已經(jīng)戒掉了。我說：去吃紅豆冰吧，很多東西都已經(jīng)改變了。


    真的改變了嗎？小希牽著我的手依然衝蛋糕店的位置走。


    是的，我心裏大叫，很多東西都已經(jīng)改變，就像年少時候的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小希喜歡我的時候喜歡上了他。隻有他不叫我妹妹或者丫頭，他叫我落寧，那麼好聽的聲音。


    我猛地頓下腳步，在十字的路口，我和他手牽著，像一對相愛的人。我說：小希，做個遊戲吧。我說一二三後，我們同時說一句最想讓對方知道的心裏話，如果相同我就跟你去吃草莓蛋糕，如果不同，我們就各自迴去，連紅豆冰也不要吃了。


    小希低下頭看我，我仰起頭來看他，世界突然和平。


    我數(shù)一二三，閉上眼睛虔誠地說：我喜歡你！耳邊似乎有二重奏，那是小希好聽的聲音。我驚喜地睜開眼睛，他的唇已經(jīng)落下來。在陽光燦爛的街頭，我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終於明白了，從我們相見的那天起，我和他就跌進(jìn)了一個輪迴。他一直引導(dǎo)我關(guān)注他，比如他拆穿我的謊言，他告訴我大學(xué)戀愛的不浪漫，而我卻傻傻地看不清楚。最後才發(fā)現(xiàn)，最真的愛，不是相隔千山萬水，而是隻要勇敢那麼一點(diǎn)，就發(fā)現(xiàn)很久很久不經(jīng)意播下的種子，已經(jīng)長成了幸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