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扶在門洞壘石上的手一直發抖,他猛然迴頭,問林喜柔:“不管是人還是地梟,使用女媧肉完成轉化之後,是不是就會一直保持轉化時的樣子,不再長大、也不再變老了?”
林喜柔自打邢深說過那句“把她嘴給塞上”,估計是怕人真把她的嘴給堵了,一直知趣地沒再吭聲,不過現在是別人問她,答了也無所謂。
她說:“是啊,過了黑白澗就是越界,越界之後,作為外來者,你還指望能像原住民那樣生長、發育、繁殖嗎?所以要靠血囊,等到肌體開始衰竭,就補上更新鮮的。”
炎拓隻覺得腦子裏嗡嗡響:這十有八九是炎心了,早年的纏頭軍,也不大可能帶個小孩兒進青壤。
外頭開始響起極詭異的聲潮。
這聲音,說是像鬼叫都抬舉它了,比玻璃或者金屬刮擦還要難聽百倍,也說不清是更低頻還是更高頻,總之讓人的耳朵極不舒服,這種不舒服甚至刺激到了神經和心髒,炎拓隻覺得耳鳴胸悶,幾乎有想吐的衝動。
其它人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聶九羅捂住耳朵的同時大口吸氣:她直覺這聲音是白瞳鬼或者梟鬼發出來的——誰也不知道地下世界究竟是怎麼樣的,看來即便仍是人形,長久的地底環境還是對他們身體的各方各麵完成了微改造。
聲潮之後,攻擊開始了。
炎拓終於知道為什麼林喜柔要把白瞳鬼稱為“頂級掠食者”了,它們的速度太快了,進入攻擊狀態之後,你看到的不是物體,而是一個又一個飛掠的黑影,如風卷煙滾、瞬息不見,簡直趕得上影視裏的特效——看來之前遭遇的伏擊,於它們而言,隻是小熱身而已。
也不知是誰繃不住,於驚惶間放出了第一槍,繼而如同開了閘,剎那間槍聲大作,密集的槍聲裏,鬼魅般的身形或快速閃避,或蹬地飛身、向著烽火臺撲掠。
第一輪槍聲暫歇,空地上連一個白瞳鬼的屍身都沒留下,非但沒留下,連視線範圍內的白瞳鬼都看不見了。
大頭又是驚怒又是茫然:“它們……人呢?”
話音剛落,就有了答案。
烽火臺頂部、以及外側,忽然傳來嘈嘈切切的扒拉聲,嘩啦唿啦,如同成千上萬隻蝗蟲在啃噬莊稼,聲浪一撥一撥,撞擊人的耳膜。
這又是在幹什麼?
聶九羅第一個反應過來:“它們在扒房子?”
還真是,很快,頂上就往下漏土了:這個烽火臺,本就是挖空了土堆改建的,雖說為了加固,在裏頭加裝了木支架和條石,但那僅僅也隻是支撐架而已。
烽火臺再破,也是有頂有四壁,人的心理上會有安全感,這萬一全扒倒了,豈不是要靠肉身去抵禦一切了嗎?
大頭一聲怪叫,不管不顧,槍口一抬,朝著頂上噠噠噠一通胡亂掃射,其它人也是血衝上腦、有樣學樣,一時間槍聲四起、頂上土落如蓬雨。
炎拓心中一緊,大喝:“別開槍!”
邢深一下子反應過來,也跟著喝止,然而群情激憤、槍聲雜遝,兩人的聲音完全被湮沒掉了。
混亂中,似乎有條黑影當頭砸下,不過很快又在眾人的驚唿聲裏卷了迴去。
看起來,白瞳鬼的攻擊似乎被強勁的火力給壓了迴去,第二輪槍聲稀稀拉拉停下,烽火臺頂和側麵都已經千瘡百孔,頂上還出現了好幾處破口。
山強張皇說了句:“我沒子彈了。”
炎拓心中歎氣,這就是他剛剛出聲阻止的原因:大家手裏都有槍沒錯,但子彈是純消耗的啊,哪能經得住這樣大肆的狂掃濫射?
經山強這一提醒,其它人也意識到彈藥行將耗盡這個問題,恐慌的情緒立時升級。
外頭重又鴉雀無聲,頓了幾秒,有腥稠的血,順著破口的沿邊處滴拉而下。
有人喜道:“打中它們啦!”
大頭潑他冷水:“這麼密集掃射,撞大運都能撞到一兩個。可是撂倒一兩個,有個屁用?人家是一撥接一撥的。”
邢深額上微微滲汗:“守住每一個破口,這次別瞎開槍了,近了再扣扳機。它們閃退得那麼快,你們剛剛那打法,純粹是在幫它們折損我們的彈藥。”
林喜柔突兀地冷笑了一聲。
大頭惱怒:“你笑什麼?”
林喜柔神色自若:“你們的子彈不多了,再來這麼一輪,基本上就得等死。給你們個可行的建議,分頭逃吧,四麵八方,兩兩一組,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逃兩組出去,總好過全交代在這兒吧?”
山強攥著膛身火燙的空槍,半邊身子一直發顫,他咽了口唾沫,舊話重提:“深哥,要麼,對話吧,真的,跟它們交流一下,大家古代的時候是一家子,也許看在祖宗的情分上……”
正說著,門口處傳來惶恐的駭叫,槍聲再次響起。
原來,守門的兩人滿心以為暫時休戰,心掛兩頭地聽裏頭人說話,哪知猝不及防間,有個長白眼珠子的腦袋從壘石下竄了上來——是有個白瞳鬼爬到了門外,一直匍匐著不動,然後驟起發難。
這兩人哪頂得住這個?明知道剛剛邢深吩咐過要節省子彈也顧不上了,瘋狂扣動扳機,恨不得把那個白瞳鬼打成碎肉。
這一放槍,仿佛宣告著第三輪對陣的開始,詭異的聲潮裏,白瞳鬼的又一撥衝擊來了,這一次,來得比上一次還要猛,趾爪刨牆的扒拉聲密集如雨,土塊塵灰不斷塌落,木頭撐架發出吱呀的聲音,整個烽火臺似乎都搖搖欲墜了。
有邢深的吩咐在前,這一次,大家槍都放得比較克製,當然,也有可能是子彈已經所剩無幾、且放且珍惜。
突然間,頂上的破口處有隻白瞳鬼倒掛而入,一把攥住一個人的頭,如拔蘿卜般,把他連頭帶身子拔拽了上去,那人長聲慘唿,然而事情起得太突然,眾人循聲抬頭看時,隻看到他的雙腿在破口處拚命蹬擺,瞬間就不見了,而且,被拔上去之後,他似乎又被甩了出去,因為唿救聲遠得很快,兩秒不到就全沒了。
炎拓看得心驚肉跳,下意識把聶九羅拽到了身後,又拉住她的胳膊環在自己腰上。
聶九羅低聲說了句:“我還好。”
她不用槍,所以,還沒到需要她出手的時候。
山強再也忍不住了,兩手狂舞,扯著嗓子大唿:“暫停!暫停!我們談一下!先談一下!”
兩相遭遇以來,他們確實還不曾向著白瞳鬼喊過話,不知道是出於驚訝還是真的get到了他想對話的意願,外頭的扒拉聲暫緩。
山強大喜,先重重咽了口唾沫,向邊側走了兩步,眼望高處,似乎這樣白瞳鬼就能聽得更清楚些:“我們是纏頭軍後人,纏頭軍!跟你們是一樣的!秦朝!都是秦朝的時候!大家不要鬥,有誤會的話,說清楚就行了!”
林喜柔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簡直是要笑噴。
山強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就在這個時候,邊側的牆轟然破口,煙塵瞬間罩住了山強,山強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已經被拖了出去。
大頭跟山強處得日子久,見他被擒,開槍就待射,炎拓站得近,一把撥開他槍口:“你射誰?說不定沒射中白瞳鬼,反而把山強給打死了。”
和上一個被擒的一樣,山強好像也是被拋出去了,唿救聲頃刻間變遠,然後啞口。
烽火臺內外再一次靜下來,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最緊:也許,也許下一秒,又要少一個人了。
隻有林喜柔還在笑,笑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她說:“你們是sb嗎?還交流、談一下?白瞳鬼最早,是秦朝時的人了,人家不說普通話,也聽不懂,說的都是古方言,發音調子都跟現在差了十萬八千裏,到了地下,又混雜了下頭的話,這麼多年,發聲也不一樣了,你們上來就字正腔圓地用普通話去交流?它們根本聽不懂,你們交流不了的!別妄想攀什麼親戚、討什麼情分了!”
“即便是我,到了上頭,學你們的話,還是老老實實從拚音學起的呢,交流……”
說到這兒,語氣一冷:“還不逃嗎,等著一個個被拎走嗎?”
這話挺有煽動性,有人直接動搖了:“深哥,要麼……走吧?”
話是這麼說,自己卻沒邁步子,心裏也清楚:得大夥兒蜂擁而出,四散奔逃,才能起到出逃的效果,但凡隻自己逃出去,那就是出頭的椽子,出去了就被逮了。
有幾個人也心動了,紛紛附和:“搏一把吧,能逃出一個是一個啊。”
林喜柔心中掠過一絲得意,她身子慢慢後倚,湊到馮蜜耳邊:“待會,趁著她們都逃,我會趁亂推倒土牆——你就被砸進去,懂嗎?”
反正土牆也被槍打得搖搖欲墜了,到時候,四散奔逃,白瞳鬼各路去追擊,不會注意到這裏頭還砸埋著一個的。
隻要瞞過了白瞳鬼,馮蜜就有機會脫身了。
能保一個是一個,她手上有一尊女媧像化成的泥壤,泥壤在,馮蜜在,基業就可以繼續,哪怕現在近乎歸零了,仍然可以再起。
出人意料的,邢深說了句:“守住破口,一人盯一個,趕緊的,別大意了!”
又說:“出去了就全完了,白瞳鬼這速度,你們跑得脫?在一起還有希望。”
他是領頭的,既然他發了話,餘人即便有不滿,也隻能照辦。
炎拓當然可以不聽邢深的,但眼前這形勢,往外跑也不見得比待在原地強多少,一動不如一靜,所以他也選擇待著。
不過奇怪的是,山強被擄走之後,白瞳鬼的攻擊好像又暫停了,門洞口、瞭望口和破口處一片死寂。
這是在醞釀些什麼嗎?邢深心中有點不安,他小心翼翼地湊近瞭望口:從這一側,暫時看不到什麼。
又換到大頭那個口,還是沒異樣。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聽覺上。
不過,也不需要他耗費精力了。
一顆信號彈就近揚上半空,光亮幾乎把場子都照亮了,餘蓉的唿喝聲遠遠傳來:“是邢深嗎?我們聽到槍聲了,攆著聲過來的。”
聽到餘蓉的聲音,眾人大喜過望,連大頭這樣跟餘蓉不對付的,都長籲了一口氣。
同伴來了,能鬆口氣了。
隻炎拓心裏一沉。
他看向聶九羅,低聲說了句:“不知道她是攆著聲來的,還是被白瞳鬼給故意放過來的。”
聶九羅點了點頭。
怪不得白瞳鬼的攻擊忽然就停了,也許,它們發現了餘蓉一撥人正在往這邊趕,特意等她們過來一起下手。
又或者,對他們的攻擊本身就是一個套,利用聲響,招引那些散落在外、急於和同伴匯合的纏頭軍。
人齊全了,就好開殺了,餘蓉這一來,真不見得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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