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是我或者葉小姐失蹤的呢?你會不會也奮不顧身地搜尋下去?”停了一會兒,方星揚手,掌心裏的草葉碎片如雪花般飄落。
“會,誰叫我們是朋友?”我用了最婉轉(zhuǎn)的措辭迴答她。不過我也知道,以她的江湖閱曆和輕功身法,沒有什麼難題能擋住她。
方星臉上重新出現(xiàn)了微笑,拔出手槍,仔細地檢查著保險栓和彈夾狀況。
“方小姐,選擇在這種情形下動手,並不明智。”我正色告誡她。
“我不一定動手,但卻絕不會容許別人先向我動手。沈先生,關(guān)於越南黑道人物的稟性,我比你更清楚。”她將口袋裏暗藏著的三柄手槍全部檢查過一遍,打開保險栓,再輕輕地放迴原處,“非我族類,其心必殊。所以,大家之間隻能是赤裸裸的利用關(guān)係,誰先信任對方,誰的死期就要近了。”
黎文政的身手很犀利,是我平生遇到的勁敵,我很懷疑方星有沒有絕對把握拿下這場暗戰(zhàn)。
黎文政向這邊掃了一眼,沿著鋼索下井,身體很快從井口隱沒下去。
“他們早有準(zhǔn)備,也許一直都在期待流沙的出現(xiàn)。否則,他就不會在鋼索明明夠用的情況下,固執(zhí)地要求接續(xù)上第二根鋼索,對不對?”
這種懷疑早就存在於我的腦海裏了,隻是沒有及時說出來而已。
方星聳了聳肩:“對,我明白這一點,才會痛快地幫忙,看看黎文政到底搞什麼鬼。如果他夠幸運的話,就能摸清流沙的來處路徑,從而揭示井底消失者的下落。當(dāng)然,他不在井上,其餘人不堪一擊,這或許是個下手的好機會?”
她的身份是神偷飛盜,永遠不會像白道人物一樣遵循道德仁義的約束,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明目張膽地把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沒有出聲阻止她,在伊拉克北部這種戰(zhàn)火連綿的世界裏,正邪、善惡、對錯根本沒有絕對標(biāo)準(zhǔn),畢竟黎文政等人也是雙手沾滿了鮮血的雇傭兵,槍口之下不知射殺過多少平民百姓。
“三個人,三支衝鋒槍,嗯——沈先生,你想不想幫我?其實我很欣賞你的飛刀絕技,總希望能再次親眼目睹。”方星狡黠地輕笑著,不時地仰起脖子,連續(xù)做著直達丹田的深唿吸。
大漠裏的幹燥季風(fēng)不安分地吹過沙丘,一次又一次揚起細雨般的飛沙,在綠洲邊緣緩緩落地。昨晚激戰(zhàn)中死去的人,已經(jīng)被就地掩埋,可以想像,他們的身體將會被沙地吸幹水分、變成幹屍和枯骨,然後一節(jié)一節(jié)地暴露在千裏黃沙之下。
殺人簡單,同樣,被別人所殺也很簡單,僅僅需要零點一秒的子彈破空時間而已。
“我沒有動手的理由。”我冷冷地迴絕了她。
“我也沒有,但我知道,要活下去,就要不斷地肅清前路上的危險障礙,保證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向前走。佛家有諺,善心動不了惡魔。在這個世界上,做豬牛騾馬的,即使懷揣十二顆善良之極的好心,最終下場,迎接它們的,也不過是屠宰臺上的冷漠一刀。”
她冷笑起來,眼角餘光瞟向古井。
黎文政的三名屬下環(huán)繞井口呈三角形站立,手指始終不離衝鋒槍的扳機,而且是背對井口,警惕地戒備著外圍力量的突襲。
我看看腕表,黎文政已經(jīng)下井五分多鍾了,始終沒有傳話上來。
“他會不會出事?”我隱隱約約有點擔(dān)心,馬上舉步走向井口。
大漠裏的流沙運行狀態(tài)分很多種,如果現(xiàn)場有測沙儀的話,沉入沙層之下,就能探知沙子是在進行與地球磁力線相同的正傳還是逆轉(zhuǎn),還有沙層自身的旋轉(zhuǎn)牽引力有多大等等一係列數(shù)據(jù)。像黎文政這樣僅憑氧氣麵罩就想進入沙海的舉動,魯莽而危險。
“站住,停步。”其中一名槍手霍的舉槍,語氣生硬地吆喝著。
“我要看看黎先生怎麼樣了。”我半舉雙手,示意自己毫無敵意。
“不行,你不能過來。”三名槍手如臨大敵。如果沒有黎文政的授意,他們是不敢對我和方星持這種態(tài)度的。
方星跟在我的背後,借助我的身體遮擋,應(yīng)該很容易就能偷襲得手,隻是現(xiàn)在還沒到火拚的時候。畢竟井下看得到的僅僅是滿地黃沙,還沒有寶藏的任何消息。
“十五步內(nèi),我們就會開槍——”最靠近我們的槍手已經(jīng)采取跪姿瞄準(zhǔn),臉色生硬如一塊灰色的石頭。
我皺著眉停步,要取他們?nèi)齻的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真的沒有殺戮的理由。輾轉(zhuǎn)千裏到達沙漠,我為的並非是拔刀殺人這種下三流的小事,如果單純想痛快殺人,港島該殺的人物已經(jīng)足夠多了。
“你們最好能低頭看看井下,別再出什麼意外!”方星嘻嘻哈哈地笑著,若無其事地向井口一指。那是引開槍手們注意力的最好辦法,但這種情形下沒有人會上當(dāng),對方不會給她拔槍射擊的機會。
我們的右側(cè)是半人高的幹枯灌木叢,七步之外,還有一條已經(jīng)廢棄的石砌水溝,深度約為半米,足夠做為臨時掩體。一旦槍戰(zhàn)發(fā)生,那裏將會成為我們的最佳隱藏地點。
方星輕咳了一聲,拉了一下我的右臂,向水溝那邊努了努嘴唇。她的觀察力同樣敏銳,並且總是能跟我想到一起去。
猝變就是在我迴頭向著方星會心一笑時發(fā)生的,一陣颶風(fēng)唿嘯聲瞬間充斥了我的耳鼓,還來不及迴頭,半空裏激射著的細密沙粒便直卷到我臉上,打得肌膚火辣辣的疼。
“不好了——”方星隻說了三個字,沙粒已經(jīng)灌了她滿嘴,痛苦地低頭幹嘔。
我下意識地抓住她的左手,向右側(cè)灌木叢撲了過去。風(fēng)沙來臨時,找到低於地麵的掩體躲避,才是最佳應(yīng)變策略。風(fēng)很大,而且毫無方向地亂吹,瞬間便灌滿了我的衣領(lǐng)。此時,整個綠洲的天空都是灰色的,風(fēng)沙唿嘯聲一陣近似一陣,臨近的灌木叢被連根拔走,飛向半空。
“是沙漠風(fēng)暴嗎?”方星狠狠地罵了句粗話,取出一隻小巧的望遠鏡向井口觀察著。
進入沙漠後,我們每隔三小時便會收到阿拉伯地區(qū)聯(lián)合氣象站的天氣報告,今早的最後一次通告裏並沒有提及有風(fēng)暴來臨的消息,所以這陣風(fēng)沙來得非常奇怪。
三名槍手的反應(yīng)有些遲鈍,來不及找地方躲避,隻能用力把住井口,企圖穩(wěn)住身體。
“我得過去,看看井下的情況!”我挺起身子,但立刻被迅猛的大風(fēng)吹得身不由己地翻滾著,跌在方星身邊。第六感告訴我,一定是井底的流沙出了狀況,才帶動了異常的天氣變化。當(dāng)然,這句話的因果關(guān)係也可以倒過來,是天氣突變才導(dǎo)致了流沙出現(xiàn),就像地震前的井水異常上漲一樣。
“沈先生,別冒險了,管它井底怎麼樣,死得反正是黎文政。”方星繼續(xù)觀察,頭也不迴,幸災(zāi)樂禍地冷笑著。
我向前匍匐前進,不顧方星的態(tài)度。假如黎文政知道內(nèi)幕,就更不能任由他死了,畢竟那是為數(shù)不多的線索之一。
水溝的盡頭距離井口約有五步,我慢慢爬近,槍手們隻顧保命,低頭閉眼,無暇顧及我的行動。
我剛剛打算從水溝裏躍出去,井口裏陡然衝出一條灰色的巨龍,扶搖直上,停留在十幾米高的天空中,詭異絕倫地扭動飛旋著。其實那是井底激射而起的流沙形成的,比海麵上的“龍吸水”現(xiàn)像更為恐怖。
一名槍手仰頭大叫,但他的聲音隨即被沙粒湮沒。
“那裏,那裏——”他艱難地舉手上指,繼續(xù)大叫。剎那之間,一陣風(fēng)卷動著他的身體,也斜著飛了起來,一轉(zhuǎn)眼便陷入了灰沙深處,消失無蹤。
我借著水溝的遮掩,翻身向上看,半空中的流沙頂上,赫然是黎文政的身體。他平舉著雙臂,企圖穩(wěn)住自己的身子,但流沙一直都在急速旋轉(zhuǎn),他像漩渦裏的小舟,個人之力根本沒辦法對抗那種巨大的旋轉(zhuǎn)扭力。
其餘兩名槍手慌亂地舉槍向上,但卻無法扣動扳機,因為流沙是不懼怕子彈的,像怪獸但卻不是怪獸。即便他們射完所有的彈夾,也無法救得了黎文政。
不知什麼時候,方星已經(jīng)爬到我身後來,此時附在我耳朵上大叫:“讓他們?nèi)ニ腊桑粝略蹅儍蓚,重新開始搜索。”假借大自然之手除掉障礙,是最輕鬆不過的事,更是黑道人物求之不得的“天助”。
“噠噠噠噠”,槍手們的衝鋒槍響了,但多半是緊張情況下的誤射,子彈毫無目的地穿過了風(fēng)沙長龍的中部,毫無效果。
此刻的黎文政如一隻簡陋的風(fēng)車,旋轉(zhuǎn)得越來越快。那種情況下,普通人的身體絕對無法承受,隻怕連苦膽都要吐出來了。
兩名槍手的命運和他們的同伴一模一樣,射完子彈的同時,身子也被席卷而去。
溫馨提示:按 迴車[Enter]鍵 返迴書目,按 ←鍵 返迴上一頁, 按 →鍵 進入下一頁,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xù)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