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姐，方小姐——”我縱聲大叫，迴聲在甬道裏擴(kuò)大為一波又一波聲浪，震得自己幾乎耳聾。


    她根本沒有迴頭，我隻好放滿腳步，緩緩前進(jìn)，隨時保留著拔刀飛射的姿勢。


    粗略估計，我們在奔跑中又前進(jìn)了一公裏多，已經(jīng)完全不見了方星的蹤影。我緩緩?fù)Ｏ聛恚�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大顆的汗珠。兩側(cè)石壁上的黑貓形像越來越多，甚至出現(xiàn)了十幾隻黑貓聚在一起爭食嬉戲的場景。


    “如果唐槍在這裏的話，是不是也會表現(xiàn)得跟方星一樣？”我苦笑著自語。鼻子裏聞到的汽油味又加重了些，肯定是從前方飄來的，這也是方星一路狂奔的動力之一。


    一聲呻吟陡然傳入了我的耳朵，軟弱無力，就在右前方位置。


    我吃了一驚，向側(cè)麵閃身，緊貼在石壁上。那種聲音隻響過一次，接下來便寂然無聲了。


    “方小姐？方小姐？”我試探著低聲叫了兩次，但沒有迴應(yīng)，而且仔細(xì)分析那聲音，也不是方星的動靜。


    “有人在那裏？”我小心地緩步前行，五十步之後，前麵竟然出現(xiàn)了一條向右的岔道，與向前的甬道截麵尺寸完全相同。當(dāng)方星的輕功施展到極致全力奔跑時，或許會放棄岔道，一直前進(jìn)，那麼會是什麼人在呻吟？


    我稍稍猶豫，無聲地折進(jìn)岔道，速度越發(fā)放慢。


    “哦——”呻吟聲又響起來，這一次我分辨出那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無情，是無情？”我的心情一陣激動。如果她也是被流沙卷進(jìn)來的，極有可能被那怪獸的尾巴所救，折進(jìn)甬道裏來。鬼墓之行的目標(biāo)就是尋找她，現(xiàn)在終於有眉目了。


    這條岔道亦是相當(dāng)平坦，兩側(cè)牆上同樣畫滿了各種姿勢的黑貓。岔道盡頭是一麵冷冰冰的石壁，一個三米直徑的井口就出現(xiàn)在石壁前麵，也即是說，不明路徑的闖入者急奔之下，最容易墜入那口井裏。


    我靠近井口，倏的探頭下望了一眼，馬上再縮迴來。


    那口井很深，井底有微弱的電筒光圈，光圈側(cè)麵坐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人。


    “是誰？”井底的人有氣無力地叫起來，似乎觸動了自己的傷口，緊接著呻吟起來。


    “喵嗚——”不知何處，傳來幽長的貓叫聲，起初僅是一隻貓在叫，漸漸的四麵八方都出現(xiàn)了叫聲，連綿不絕，先後唿應(yīng)著。


    “唉，又出現(xiàn)幻覺了，難道我在臨死前，都見不上哥哥一麵了？老天，你何苦如此作弄我們兄妹倆？嘿嘿，嘿嘿嘿嘿——”她突然激憤地冷笑起來，聲音驟然提高，“大不了，這六顆炸彈一起引爆，讓大家一起升天好了。什麼鬼墓，什麼紅龍寶藏，全都炸它個人仰馬翻的，誰也別想獨吞！”


    那的確是無情的聲音，知道她還活著，我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


    “無情，我是沈南，你別怕。”我沒有冒然探出頭去跟她打招唿，以免她在情緒激動下開槍射擊，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井底的人先是摒息靜聽了十幾秒鍾，然後“噢”的一聲歡唿起來：“什麼？沈先生，真是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我慢慢探出頭，微笑著向她揮手。


    無情將電筒的亮度調(diào)到最大，照在我臉上，隨即“哇”的一聲號啕大哭，像是迷途的孩子忽然看到了親人。


    那口井的深度在十米上下，我施展壁虎遊牆功下到井底，腳下踩到一些軟綿綿的東西，卻是十幾條被斬成兩半的灰蛇。


    無情的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上被淚痕衝得七零八落，早就看不出原先聰明伶俐的樣子，倒像是整天窩在天橋下討飯的乞丐。她跌坐在地上，雙腿無力地蜷曲著，懷裏抱著一隻看不出顏色的背包。


    我取出水袋，慢慢遞到她手裏。她的嘴唇已經(jīng)多處幹裂，嚴(yán)重的地方早就爆開了一層恐怖的白皮。


    “見到你，我就什麼都不怕了。”她揮袖擦了把臉，貪婪地喝了兩大口水，眼淚重新滾落下來。


    “我會帶你離開，不要怕。”我靠過去，溫柔地把她摟在自己懷裏。


    她的雙肩無聲地顫動著，眼淚立刻打濕了我胸前的衣服。這個擁抱來得自然而然，相信換了唐槍在這裏，一定也要給她一個最溫情的擁抱，安撫她受創(chuàng)的身心。


    無情的雙腳已經(jīng)折斷，前額、胸部、肘部都有嚴(yán)重的撞傷。黎文政的背包裏帶著繃帶和鎮(zhèn)痛噴劑，我先替她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我跳到那井裏，突然遭遇了流沙，然後落進(jìn)甬道裏來。一個人走了好久之後，前麵出現(xiàn)了一隻黑貓，我以為跟隨它就能找到出路，便發(fā)力追趕，進(jìn)到這段岔道裏來。光線這麼暗，我收不住腳，直撞到石壁，然後跌下來。”


    無情有些羞愧，更為嚴(yán)重的是，她已經(jīng)缺糧缺水超過四十八小時，再熬下去，必定是死路一條。


    事實上，我也聽到了貓的叫聲，隻是無法清楚地分辨叫聲來自何處。


    “為什麼要跳到綠洲的那口井裏？無情，你知道那井裏的秘密，對不對？”我取出手帕，輕輕地給她擦臉。現(xiàn)在，我又記起了黎文政，他固執(zhí)地要下井察看，應(yīng)該抱著相當(dāng)明確的目的。


    “那口井，其實就是鬼墓的一個入口，沈先生，我不想瞞你，這個秘密，隻有哥哥和冷七知道。他曾計劃過，要修建一條簡易的地下纜車係統(tǒng)，打通進(jìn)入鬼墓的路徑後，把可能存在的寶藏悄悄運(yùn)出來。我是第一次到這裏，但他曾用電子郵件傳給我一張簡單的甬道路線圖——”


    無情忽然閉嘴，澀聲苦笑起來。


    毫無疑問，她得到的路線圖與甬道的實際情況根本不相符，否則也就不至於跌到這裏來了。


    “他們呢？有沒有再跟你聯(lián)絡(luò)過？”我對唐槍的設(shè)想很是佩服，他屬於那種“異想天開”但往往能收獲正果的人，一切奇思妙想都是建立在豐富的江湖閱曆之上。冷七曾是江湖盜墓者排行榜上前一百名之內(nèi)的人物，但他遇見唐槍後，被對方的技藝和智慧深深折服，自願做對方的副手，忠心耿耿。


    所以，我始終相信，唐槍在中國的現(xiàn)代盜墓史上一定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沒有，衛(wèi)星電話的信號不可能傳到這裏來，並且綠洲裏的流沙產(chǎn)生了某種很強(qiáng)大的電波幹?jǐn)_，我一闖進(jìn)來就變成沒頭蒼蠅了，找不到方向。”無情的迴答入情入理，但我卻不知不覺起了一絲懷疑。


    她並非一個人到達(dá)綠洲的，隨行的其他人去了哪裏？


    現(xiàn)在，我隱隱地有種預(yù)感：“幾乎所有人對於鬼墓都有自己的獨到認(rèn)識，唯獨我是置身事外的，單純?yōu)榫热硕鴣恚瑢�紅龍的寶藏沒有太大興趣。”


    在港島閉門不出的逍遙日子裏，關(guān)伯曾對我講述過幾十遍他那些叱吒風(fēng)雲(yún)的江湖歲月。我卻從這些打打殺殺、水火光影的燦爛裏，看到了風(fēng)光背後說不盡的心酸慘烈。高處不勝寒，財帛要人命，以上兩句就是我對江湖的認(rèn)識。


    紅龍的寶藏一旦露出行藏，阿拉伯世界的腥風(fēng)血雨就真的開始了。


    “沈先生？”無情察覺了我的走神。她靠著井壁試圖站起來，但腳踝傷得太重，根本無法用力。


    我攙住她，把電筒的亮度調(diào)到最高，仔細(xì)地環(huán)顧著井底。毒蛇和蠍子都死於無情的刀下，我們腳下隻有光禿禿的石頭，看不出任何異樣。


    無情並不知道那甬道最終通向哪裏，她的行程起於綠洲井口，終於這個毫無意義的古井，連正常的探索都沒來得及展開。我背起她，以“壁虎遊牆功”爬上井口，重新站在甬道裏。接下來，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尋找方星，合在一起，才能想出脫困的辦法。


    “你有沒有聞到汽油味？”我大步向前走，無情的身子很輕，很柔軟，老老實實地伏在我的背上。


    “聞到過。”她乖巧地低聲迴答。


    “那麼，這個甬道裏一定有我們的同類來過，並非屬於魔鬼獨有。你的傷很重，必須得到大一些的醫(yī)院去治療，兩隻腳踝都已經(jīng)嚴(yán)重挫傷了。”我明確告訴她事情的嚴(yán)重性，不敢大意。


    女孩子把自身的美麗看得比命還重要，如果落下跛足、瘸腿的毛病，她這一輩子也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