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是星星喜歡的人。”方老太太又笑了,修飾精致的眉一揚,春風化雨般的笑容又一次輕輕展開。
鬼見愁轉過臉,目光死死地盯著我,忽然心痛欲死地重重咳嗽了一聲:“大姐,你不是說過,星星跟我的兒子很談得來?他們在歐洲留學時,曾一起創辦公司、聯手闖蕩江湖。我原以為,你會允許他們兩個……”
他說不下去,右手捂住心口,左手取出一個細長的白色藥瓶,倒出一粒紅色藥丸吞下去。桌上沒有水,他便捏起醋碟,把裏麵的香醋一口喝幹,脖子哽了兩下,頸下青筋畢露。
“小兒女間的事,大人怎麼能輕易作主。老鬼,不談這些,你接著說。”方老太太輕描淡寫地將這個令鬼見愁痛心的話題一語帶過。
老龍與紅龍真有密切關係的話,他答應給我的巨額酬勞,會不會也出自於巴格達的神秘公司?也就是說,那筆錢根本就是紅龍拿出來的。我敏感地意識到,就算老龍自己的女人分娩,他也不會緊張到要出兩億美金酬勞聘請醫生。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嬰兒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不敢有一絲疏忽。
“那個嬰兒,會與紅龍的‘保龍計劃’有聯係嗎?”這個突然跳上來的念頭讓我背後的襯衫一下子濕透了。
“我從日本帶來了十名忍術好手,應該可以對老龍的別墅進行刺探,然後見機行事。他們分屬於伊賀派的六大分支,尤其擅長潛伏術和暗殺術——沈南,我可以告訴你,前麵講述的所有資料,都是來自於日本政府國土防務機構的一級秘密檔案。你該知道,海灣局勢最嚴峻時,阿拉伯地區的商船和軍火走私船都會以日本、韓國做為第一中轉站,所以各國間諜人員早就把那邊當成了情報交易中心。據我探知的資料,聯軍的進攻路線、進攻力量早在紅龍的預料之內,甚至包括這場戰爭的勝負結局,他都了如指掌。所以,二次海灣戰爭並非紅龍與美國人對抗的結束,而恰恰是一次嶄新的開始。”
我默默地點頭,以鬼見愁在日本的地位,他的確有機會接觸最高層的政治秘密。
“我的計劃,是徹底掀翻老龍,必要的時候,不惜采取暗殺手段,讓他在地球上消失,然後拿到他名下的巨額財產,徹底斬斷紅龍留在亞洲的這條龍須。”鬼見愁的結語很簡練,不過馬上就暴露出了自己的私心,仍然是與所謂的“政治內幕”掛鉤。
方老太太的臉轉向窗外,漸漸陷入了沉思。
大廳裏總共有幾百張桌子,以前客滿時的情景非常壯觀,但現在因為老龍和方老太太的相繼出現,所有客人都被拒之門外,才變得如此安靜。
江湖和政治,都是最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大人物登高一唿,立刻有千萬人唿應,而小人物則永遠默默無聞,淪為勢力交鋒的槍頭和犧牲品,不會有青史留名的機會。我知道自己不會做小人物,但也不能確信自己會絕對成為方老太太這種身份的江湖至尊。
“那麼,方星呢?她看到了自己的結局,還會有雄心萬丈嗎?”一想到方星,我的心裏竟然有了隱隱作痛的感覺。
“老鬼,你說我變了,其實兄弟之中,變化最大的是你才對。你看,現在你無論做任何事,功利心都很重,甚至在擬定計劃之前,就已經把既得的利益計算在內。我要你迴港島來幫我,目標隻有一個,保護好星星,把她要做的事、要麵臨的危險提前完成、化解。而你,最關心的反而是金錢和政治,這一點,實在讓我難過。”
方老太太沉思了幾分鍾後,說出的這段話令鬼見愁臉色一變,額頭上立刻滲出了點點冷汗。
“近幾年,我已經向江湖同道承諾絕不插手政治,再過幾年,我會金盆洗手,徹底退出江湖。老鬼,你這麼做,讓我很為難。當年你在港九和澳門殺了人、壞了名聲,遭到五大堂口、十七社團的聯名英雄貼追殺,無路可逃,是我看在大家兄弟姐妹一場的情分上,冒著被港島黑道群起而攻的風險,專程派人送你去港島。還記得嗎?那時日本山口組接受了五大堂口的酬金,要取你的人頭,是我花了一大筆錢買下了你的命。現在,你曆經波折,終於出位、上位,是不是就感覺有跟我談條件的權利了?”
鬼見愁摸出手帕,用力抹著額上的冷汗,變得無言以對。
“老鬼,我是你們的大姐,每個兄弟是什麼心思,不必看,一想就猜得到。你能聽我的號令,一個電話便連夜趕來港島,我很欣慰,但具體怎麼做,還是我來安排,因為我是‘大姐’,知道嗎?”
方老太太的臉轉過來時,已經罩上了一層寒霜,雙眉如刃,目光如劍。鬼見愁在她的冷冽注視下,額上冒出更多冷汗,擦也擦不完。
“現在,我需要你的人全方位刺探老龍的情報,但絕對都要在暗中進行,不能打草驚蛇。在我發出新的命令之前,誰都不要覬覦他的財產,更不能循著瑞士賬戶的線索去打探紅龍的秘密。伊拉克的水很深,會淹死很多人,而且都是善泳的高手,我希望你能活著迴日本去。老鬼,我是你的大姐,不會設圈套算計你,希望你永遠記得這一點——”
鬼見愁重重地點頭,白襯衣的領口都幾乎被冷汗濕透。
“那好,你先去,我跟沈南再聊一會兒。”方老太太揮手,似乎有些倦了,但那手勢萬分優雅,令人過目難忘。
鬼見愁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別,然後倒退了十幾步,才轉身出去。
大廳裏再次安靜下來,隻有炒蟹的香味嫋嫋不絕地飄來蕩去。
方老太太沉默了許久,直到金九悄聲走出內廚,靜靜地侍立在我們的桌旁,她才恢複了淡淡的笑容:“金九,老鬼的脾氣一直都是這樣,你不會怪他吧?”
金九苦笑:“大姐,他是從前你罩著的人,我怎麼敢?”
“那麼,你的意思,假如換了另外一個人,你就敢怪他?我今天過來,是要討你一句話,希望你能告訴我,古希臘的異術典籍裏有一個‘三百六十度鬥轉星移戰陣’,它的破解關鍵在哪裏?”方老太太的話,令金九臉上的苦笑漸漸僵硬起來。
第七章 九大神偷一起出手
“大姐,你這不是要砸我飯碗、要我全家人的命?”金九的臉變得慘白一片。
方老太太低頭凝視著桌上的炒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金九,你以為,不站在這一邊,老龍就會放過你嗎?”
金九愣了愣,忽然間兩行清淚滾出眼眶,撲簌簌地落在白圍裙的胸口上,立刻洇濕了一大片。
我沉默地聽著兩個人對話,自己沒有任何插言的餘地。
每一代江湖都會在大浪淘沙中留下許多恩怨軼聞,還有錯綜複雜、夾纏不清的感情債、人情債。隻要是債,就總有償還的一天,而且是要連本帶利一起還,直到放債人滿意為止。做為一個醫生,我看慣了積勞成疾、諱疾忌醫的例子,很明白“今日果、昨日因”的道理,也許金九就是欠了老龍和方老太太的債,才會最終把自己逼上了無法轉身的不歸路。
“我忽然很想喝一碗酸酸辣辣的八爪魚醒酒湯,可能是昨晚喝酒太多了,宿醉難醒的緣故。金九,你肯幫我做嗎?”方老太太的語氣很婉轉,而且是轉換了另外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金九慘然一笑:“大姐,你就是剜我的人心來做醒酒湯都沒有問題,請稍等,馬上就好。”他步履蹣跚地走向後廚,一瞬間似乎老了好幾十歲。
“要拿靈環,必須破陣。你,還有星星都把老龍看得太簡單了,其實他的別墅就像是一泓深潭,你所看到的,隻是水麵上浮著的枯枝敗葉,抑或是偶爾浮上來透氣的小魚。真正的危險,比巨靈之掌更強大悍然,一根手指就能讓你們兩個死無葬身之地。”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捏起一根蟹拑,隻盯著看,卻沒有送到嘴邊的意思。
“我需要拿迴靈環,而且知道,它跟我父母的失蹤有關。前輩,如果我哪裏做錯了,請及時指正我。”老龍的勢力深不可測,我完全明白這一條,才會慎之又慎,步步為營,先取得對方的信任再做打算。
“年輕人有目標、有想法是好事,但必須要遵循一定的江湖規律,多學多看多聽,唯獨不要多動。你沒被小關帶壞,我感到很欣慰,其實以他那種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暴躁脾氣,就算有幾百個小關,也早一起死在老龍他們的槍下了。沈南,我知道你是能當大任的人,千萬別學小關,沉湎於兒女情長之中,荒廢了自己的誌向。記住,假如另一個女孩子注定是你的,就終歸會得到;不是你的,從二十歲到八十歲,苦等六十年,都不可能得到。”
我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但隱約感到,她對我和方星之間越來越近的親密關係並不看好。
“我會記住您的話,前輩。”我謙遜的起身致謝。
“不要叫我前輩,叫來叫去,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老了。沈南,以後叫我方姨就好,小關跟我說過,要我不管什麼時候,一定好好罩著你。嗬嗬,就算當年對我,他都沒有這麼在意過。”
方老太太兩頰倏的飄起一縷紅霞,並且有剎那間的失神。
記得上次關伯跟我說起他跟方老太太間的往事,也曾有過同樣的表情,一掠而過,蜻蜓點水一樣。
“這次,星星說要聯合九大神偷一起做事,是最令我欣喜的。她終於明白一個人單打獨鬥是成不了大事的,其實一次大的行動如同一場棋局,不同人物分別擔任不同角色,有車馬炮,也會有士卒象,更需要將帥中軍坐鎮。我希望你們能成功,更希望謀定而後動,而不是好高騖遠,把港島黑道上的人物想得太簡單。沈南,星星是我最疼愛的寶貝女兒,幫我好好照顧她。幾年前,她獨行江湖的時候,我早就跟黑道上的幾大幫派打過招唿,誰動她,我就滅誰,不計一切後果。還好,道上的人都算給我麵子,都還願意尊稱我一句‘大姐’。隻是現在,終於有人要打破這個規矩了——”
她用尾指指甲在蟹拑上一劃,蟹拑應聲而斷,切口無比平整,竟好像是被快刀斬斷一樣。
“誰動星星,我就滅誰。當年的這句話,至今依然有效,並且會一直有效,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她拋下蟹拑,抽了一張紙巾,緩緩地擦拭著自己的指甲。
“你是在說老龍?”我意識到她與老龍之間,不隻是同為江湖大佬、井水不犯河水這麼簡單。
“也許是老龍,也許是其他什麼人,隻要有這個念頭的,都叫他們在香江水裏化為泥沙,萬劫不複。”她的笑容漸漸變冷。
金九重新迴來時,手裏的托盤上放著一隻燕山細瓷的精致湯碗,湯麵上飄著翠綠的香菜段、殷紅的彩椒絲,一股清爽的海魚香氣拂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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