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劫難、大災(zāi)變過後,她的心變得柔軟而敏感,對戰(zhàn)鬥間隙這一點點時間尤為珍惜。
她的頭枕在葉天膝蓋上,他隻要垂手,就能撫摸到她的秀發(fā)。甚至隻要他願意,就能做更多年輕男女喜歡做的風(fēng)花雪月的事。但是,他什麼都沒做,而是微微地瞇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四周的情況。
北狼司馬不是善茬,更不是開福利院救濟(jì)社的好好先生,隻要時機(jī)成熟,就會拋開有說有笑的偽裝,暴露出本來麵目。
這是一場表麵風(fēng)平浪靜、實則刀光劍影的博弈,一方是司馬,一方則是自己。
他們不動,跟蹤者也暫時潛伏在草叢中、樹幹後、亂石邊。
“在想什麼?”方純意識到了葉天的心跳正在加快。
葉天忽然輕輕笑起來:“永遠(yuǎn)不要低估你的敵人。”
那句話,是對司馬的戲謔,更是對自己的警示。在他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中,外露、囂張的司馬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梅森將軍,一隻幾近修煉成精的老狐貍。梅森敢於舍棄高官,詐死逃亡,證明中國大陸存在更吸引他的東西,而且有獲取那東西的十足把握。
“走吧,該上場了。”他低聲說。
兩人在一大片茅草叢後麵分手,方純向南,葉天則徑直奔向小落水村,一進(jìn)村口,便折入黑漆漆的矮牆後麵,屈膝蟄伏起來。
村裏沒有一絲燈光,死寂一片。
葉天聞到了風(fēng)中飄來的瀘沽湖的腥濕氣,驀地想到,自己的父親數(shù)年前,也曾踏足此地,再不曾活著離開過。突然的悲愴一下子塞滿了他的胸膛,鼻子一酸,兩股熱淚不由分說地湧出眼眶,從腮邊滾落。父子情深,出於天性,沃夫子在世時,他們交流不多,現(xiàn)在卻幽冥陌路,欲訴不能。
“爸爸,相信我,您的兒子一定能揭開死亡真相,讓您在九泉之下安心瞑目。”他垂下頭,淚水流進(jìn)嘴角,又鹹又澀,仿佛剛剛飲下一杯苦酒。
在海豹突擊隊時,他是風(fēng)光無限的勇士海東青,受長官賞識,受同伴尊敬,但一切榮譽(yù)都抵消不了對父親的思念。此刻踏著父親的足跡來到小落水村,他的心裏百感交集,任何言辭無以形容。
很快,兩組跟蹤者沿著小路追過來,一過矮牆,就遭了他的閃電一擊,就地躺倒,動彈不得。
葉天繞過村子向南,從一大片沼澤地西側(cè)穿過,準(zhǔn)確地捕捉到了第三組跟蹤者的動向,從後向前掩殺過去。不過,這次他還沒有動手,已經(jīng)另外有人出現(xiàn),斜刺裏殺入,把司馬的兩名手下控製住。
“吱嗚——咕咕咕咕”,襲擊者發(fā)出了夜梟怪叫的暗號,遠(yuǎn)近各處,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唿應(yīng)聲,至少有六組人馬,分散在沼澤地四周。
葉天暗暗吃驚,立刻隱身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樹上。
“大竹先生有令,得手後即刻撤退至稻香園賓館,不得耽擱。”有人用日語傳令,一處一處地傳遞下去。
葉天看過瀘沽湖沿岸的旅遊景點全圖,知道稻香園賓館的位置在東南方向三公裏處。他悄然滑下地,繞開這群日本人,然後全速奔跑,搶在他們頭裏趕到賓館。
賓館位於瀘沽湖西岸的最北邊,屬於商業(yè)位置極差的一類,再往北就是荒野和山地。正常的旅行者很少跑到這樣荒僻的地方來,更不會舍近求遠(yuǎn),下榻於此。所以,賓館裏非常冷清,隻有主樓二樓最北邊的兩個房間亮著燈。
葉天沒有冒然進(jìn)入賓館,而是攀上了一棵五米多高的槐樹,穩(wěn)穩(wěn)地蜷伏在枝椏間,注視著賓館內(nèi)的動靜。
很快,有幾隊人馬陸陸續(xù)續(xù)地迴到賓館,進(jìn)入了亮燈的房間。
葉天最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跟他們在一起的,還有戴著手銬的方純。她被擒獲,可想而知,裴鵲的錄像也落入他們手中了。
兩個房間的門緊閉著,所有人進(jìn)入後,再沒出來。
葉天毫無選擇,隻能主動出擊,但就在他準(zhǔn)備落地時,頭頂上方的枝葉一翻,兩柄手槍同時頂住了他的天靈蓋。
“葉先生,慢慢來,不要動,我的槍很容易走火的,會傷到你。”上麵的人溫和地輕聲說。
葉天仰起頭,先接觸到一雙鋒芒畢露的細(xì)長三角眼,然後是挺直的筆管鼻、緊抿的薄嘴唇以及一個線條硬朗的下巴。那是一個皮膚白皙、下頦無須的中年男人,一張臉在枝葉間半隱半露,眉目之間,流動著若有若無的冷肅殺氣。
“是誰?”葉天心底一寒,意識到自己來得太快太急,竟然忽略了觀察地形這一點,陷入了敵人預(yù)先設(shè)定的埋伏圈。
“大竹直二。”中年人迴答。
葉天皺了皺眉,慢慢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不打算反抗。
兩人一先一後落地,大竹直二背靠槐樹的粗糙樹幹,冷冰冰的槍口須臾不離葉天的眉心、胸口。
他的狡黠與冷靜,令葉天感到由衷的慚愧。
“你犯了一個很低級的錯誤,不是嗎?”大竹直二仿佛十分遺憾,輕輕歎氣,“我籌劃了很久,也做了最充分的準(zhǔn)備,滿以為今夜要捕獲的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斑斕猛虎。孰料,隻來了一隻野羊,而且是心不在焉的那種。”
“別緊張,我對你沒有威脅。你的敵人是北狼司馬,而不是我。”葉天向北方指了指。在那邊,司馬的手下正在引誘山口組忍者進(jìn)入山腹,然後四處引爆,將那些人就地埋葬。
大竹直二歪著頭低聲笑起來:“對,他是我的敵人,但此刻最重要的,是我想跟你談?wù)劇!?br />
葉天苦笑著問:“談什麼?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海豹突擊隊以“鐵腕反恐、保衛(wèi)家國”為己任,與江湖黑道恐怖分子是水火不容的死敵。雖然葉天已經(jīng)淨(jìng)身退出,卻仍然下意識地拒絕與山口組合作,那是一名軍人的最起碼道德底線。
“談人生、理想,談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談黃金堡壘、超級武器……海東青,我很佩服你在海豹突擊隊時創(chuàng)造的戰(zhàn)績,你不該沉淪為無所事事的遊俠,應(yīng)該重新成為一名軍人,為理想而戰(zhàn),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大竹直二迴答。
葉天笑了,他料不到連日本人都想收買自己,看來“海東青”這塊大招牌還是比較管用的。
“即使成為軍人,我也會為中國而戰(zhàn),與日本人無關(guān)。”他搖搖頭,不動聲色地窺視著對方的弱點。
大竹直二是近年來山口組中十大幹將之一,江湖傳聞,以他的才幹,很有可能進(jìn)入山口組的最高層,成為亞洲區(qū)的最高決策者。就是這樣一個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絕頂高手,今夜也在瀘沽湖出現(xiàn)了。
“為中國而戰(zhàn)?這個年代,國籍並不重要,我們都是為了個人而戰(zhàn)。我是日本人,但我從未愚蠢到誓死效忠天皇、效忠國家的地步,因為山口組是在正派人士眼中臭名昭著的黑道社團(tuán),必須要全部剿滅,斬草除根。你看,這樣的國家,憑什麼要我效忠奉獻(xiàn)?我知道,因為二戰(zhàn)那段黑暗的曆史,你們中國人全都仇恨日本人,以殺日本人為榮、結(jié)交日本人為恥,但今夜我們不談?wù)涡叛觯b談江湖夢想。”大竹直二用雙手食指勾住雙槍,悠閑地轉(zhuǎn)了幾轉(zhuǎn)。
葉天的雙腳突然由八字步轉(zhuǎn)為丁字步,眼睛死盯住對方的手指。他隻需要一秒鍾,就能展開秋風(fēng)掃落葉般的絕地反擊。
他堅信,每一場戰(zhàn)鬥的輸贏天平,都是在慢慢變化的。唯有不放棄,才會挽迴貌似大廈將傾的敗局。
“別亂動,在這裏,你根本沒機(jī)會跟我動手。我珍惜你是個人才,但狙擊手們可沒有這個耐性。實話說吧,早在半小時前,我的人就在北狼司馬的篝火正西方瞄準(zhǔn)了他的腦袋,一聲令下,這家夥就要栽進(jìn)火堆裏。現(xiàn)代化的高科技狙擊器材一旦參戰(zhàn),一公裏內(nèi)射殺目標(biāo),不比踩死一隻螞蟻更費勁。但是,誰能給我一個殺他的理由?現(xiàn)在黃金堡壘、超級武器都沒露麵,大家殺來殺去,有意思嗎?”大竹直二又搖搖頭,索性收起雙槍,雙手插進(jìn)口袋裏,悠閑地吹起了口哨。
葉天點點頭:“沒意思。”
大竹直二一笑:“既然沒意思,你又何必全力以赴地押注?須知道,我夤夜布局,在滿樹露水間設(shè)伏,是絕不會給你留下反擊機(jī)會的。”
葉天緊繃的身體驟然放鬆下來,放棄了雷霆反擊的念頭。他不敢賭對方是不是在虛張聲勢,一步走錯,不但自己要死,方純也會遭了毒手。
大竹直二大笑:“好,既然大家達(dá)成了共識,就跟我進(jìn)來喝杯酒吧,是我從京都帶來的上好清酒,在你們中國大陸根本喝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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