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落月,她要嫁人了。
“雷家的少爺當真是一表人才啊。”
“聽人說,雷家的少爺是在外頭念書的,很有出息,不會和他爹一樣在河灘這裏混,將要要去大城呢。”
我強行按耐住心頭的百感交集,這是我第一次見雷擋的兒子,對方瞧起來白白淨淨,很像是個讀書人。隻不過可能出身豪門,又在外麵的大城裏念過書,眉宇間微微有些傲氣,總的來說,在我們鄉下的河灘,已經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了。
雷家把親事化簡了,等一對新人拜了天地父母,就算禮成。雷擋滿臉笑容,在花臺上首受了禮,天地一拜,落月,已經成了雷家的人。
我心裏的酸甜苦辣,此刻全都化成了一股酸水,酸的我鼻子眼睛一起發澀,趕緊低下頭,怕人看見。
“天地已拜,新人入洞房!”主事的雷家老頭兒高喊了一聲。
按照當時河灘成親的風俗,成親的頭一天,新娘子是不見外人的。因為這些大戶人家的喜宴至少要擺三天,所以今天禮成,新郎新娘入洞房,到了第二天,新娘才會取了蓋頭,出來給賓客們敬酒。
“老雷,你們家也太小氣了吧。”下頭有人嚷嚷道:“咱們大老遠跑來,一個是為了賀喜,還有就是為了看看新娘子,新娘子蓋著蓋頭,也瞧不見。”
在場的人,除了那些家族中的掌燈以及老輩人,還有很多年輕人,闖江湖吃血飯的,粗魯無禮,也不管是什麼場合,就在下頭起哄。
“各位兄弟,各位兄弟。”雷擋趕緊就抱拳跟大夥兒解釋道:“今兒個隻是成禮,到了明天,一定叫犬子和新娘子給大家敬酒,喝個一醉方休。”
按道理說,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差不多了,但是人群裏偏偏就有幾個混不吝,在那裏不依不饒,鬧著一定要看看新娘子。
落月蓋著蓋頭,也瞧不清楚是什麼表情,但雷擋的兒子麵露不快,忍了幾忍,隻是礙於場麵,沒有發作。
看到此番的情形,我知道金不敵肯定沒有親自到場,否則的話,這些人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在這裏胡鬧。
“別那麼小氣,隻是叫新娘子給大夥兒敬杯酒,何必擰眉瞪眼的……”
嗖!!!
就在眾人不知道該怎麼勸阻的時候,從花臺下的第一排喜宴桌上,有人影閃了閃。這人出手太快了,起哄的人還沒明白是怎麼迴事,臉上重重的就挨了一巴掌。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看清楚,出手打人的是陰山道的茅天師。
“哎喲……哎……”
被打的人倒在地上不停的滾來滾去,雙手捂著半邊臉。茅天師看似隻抽了對方一巴掌,但是這人的半邊臉立即腫了,腫的很厲害,眨眼的功夫,臉如同一個熟透了的柿子,外頭隻剩下薄薄的一張皮裹著血水,隨時好像都會被撐破。
“金爺和頭把這次有要緊事,都沒來雷家,但是不要覺得自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茅天師慢慢走迴座位,抬眼又掃了掃之前幾個一起起哄的人:“金爺有交代,誰壞了規矩,嚴懲不貸,把這人拖下去,生死有命,熬的過今天,他能活,熬不過去,那就死了算了。”
如此一來,所有人噤若寒蟬,再也沒人敢胡亂說話。
“好了好了,大夥兒是來熱鬧的,些許小事,不要掛在心上。”雷擋趕忙打圓場:“這就叫人上菜,跟你們說,這次專程從開封城請的大廚,各位是有口福了。”
茅天師當場發威,喜事才如期進行下去,一對新人離開花臺,緊接著,一水的山珍海味走馬般的端上了席麵。
我一口都吃不進去,這次是看見落月了,可是心裏還是放不下,似乎有一根線,一直勾著我。
等到喜宴散去,頭麵人物都被雷擋請到了自己的宅院,剩下那些人在打穀場搭起的棚子裏頭打牌喝酒賭錢。我一個人從打穀場出來,腦子還是很亂。我知道,明天還有宴席,到了那時候,落月也就成了雷家的人,她會摘了蓋頭,以雷家媳婦的身份,給在座的人敬酒。
或許,是我骨子裏太倔,也可能是覺得心頭又有那麼一絲不甘,我還想再等等,哪怕明天隻能在打穀場的外麵遠遠的看上她一眼,心裏的這個念頭,才會平複下來。
我不敢跟旁門的人接觸,一個人溜到村子外麵的荒地,在嚴寒中熬了一夜。第二天快到正午,我重新到了打穀場,連喜宴的桌子都沒靠近,隻站在遠處,眼巴巴的等著。
人還是很多,都等著新郎新娘出來敬了酒,這場婚事算是圓滿結束,那些頭頭腦腦也好吃了飯之後離開雷家。
照例是一道一道南北水陸大菜,酒菜上桌,新人也該出來敬酒了。
花臺後麵的門簾一掀,昨天的兩個喜娘先走了出來,眾人都在伸脖子觀望,兩個喜娘走出來之後,摘掉蓋頭的落月,也隨之而出。
就是這一剎那間,所有人全都驚呆了,望著花臺瞠目結舌,足足幾百人的喜宴上,一下子鴉雀無聲,靜的針落可聞。
第一百四十章 自此訣別
所有人在這一刻仿佛都暈頭轉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幾個坐在首位的雷家的老輩人臉色大變,雷擋本來滿臉喜氣的,可是一看見落月,他的笑容頓時凝固,一張老臉青紅閃爍,吭吭哧哧的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
“這……這是在搞什麼啊……”
我雖然離的遠,可是花臺上的一幕,依然能看的清清楚楚。這個時候,我也跟著眾人一起驚呆了。
落月取下了蓋頭,也換下了喜衣,她身上穿著一件青灰色的百納袍,滿頭的黑發,不知道什麼時候剃的幹幹淨淨。
“你?你這是?”雷擋頭暈目眩,幾步就衝上了花臺:“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應允的成親,昨天已經兌現了。”落月的麵色,還是那麼淡然,那麼鎮定:“我沒有食言。”
“婚事都辦完了!你就是雷家的人!你這麼做,不怕丟盡臉麵嗎!?”
“成親成過了,剩下的事,我自己做主。”落月慢慢的走下花臺,頭也不迴的說道:“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
我心頭的震驚,溢於言表。落月把一頭黑發都剃去了,顯然是想遁入空門。她一定在成親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當著在場這麼多人的麵,把自己與雷家的關係擺的一清二楚。
嘭!!!
上首的雷家人頓時受不住了,有人一巴掌把桌子拍的轟然崩塌,噌的就站了起來。這次喜事邀請了幾乎所有旁門的頭麵人物,然而落月突如其來的搞了這麼一出,雷家的臉麵盡失,這件事以後一定會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話柄笑料,雷家誰也丟不起這個人。
“嫁到雷家,就是雷家的人!”一個雷家的老頭兒氣勢洶洶,擺手把幾個年輕的雷家人叫了過來:“去!把人抓迴來!”
“慢!”雷擋也氣的臉色發白,但是他心裏還是明白的,西邊的人,一向都是三十六旁門的太上皇,當年的大頭佛爺,現在的金不敵,雖然單槍匹馬,然而號令旁門莫敢不從,再怎麼說,落月也是西邊的人,跟她動手,誰都擔不起這個罪過。
落月就靠著這層身份,慢慢的走出了打穀場,在場幾百個人,沒有一個上去阻攔的。
等到落月走出去之後,眾人才開始交頭接耳,幾個老輩人在雷擋身邊小聲的勸,我趁亂離開,順著出村的路走了走,遠遠的就看到了落月的背影。
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見她一麵,但是這時候,我又有些畏縮,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
雷家村的村口,停著一輛馬車,落月上去之後,馬車緩緩的朝著西邊去了。我猶豫不決,一邊走,一邊想,我內心深處知道,落月已經把一切都放下了,如果這一次不和她相見,或許從此以後就再無見麵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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