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獨大概是昏沉初醒,腦子還不怎麼清楚,然而對於我的聲音,他肯定是熟悉的,他的眼睛沒有完全睜開,但一聽到我的聲音,他的身子就猛的一抖。
“老六!?”
“是我,是我!”
龐獨的眼睛頓時睜開了,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神裏激動莫名。這麼長時間,我一直都在尋找他,他肯定也在不停的找我,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麵。
“老六,先不說別的,河那邊有事!”龐獨不顧剛剛蘇醒,隨即站起身,把我朝後一拉:“你躲到後頭去!”
“哥,你別去,那條破船,有人上去了。”
“什麼人?”
“我不知道……”我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活死人的來曆,到現在我還毫不知情。
我和龐獨交談隻是寥寥幾句,但河麵那邊的變化很快,波浪平息了許多,三口石棺和那顆怪異的人頭已經看不到了,肯定沉入了河中。河麵上隻剩下那條破船,依稀還能看到站在船上的活死人。
“就是那個人。”我朝河那邊指了指,同時心裏又不怎麼踏實。
活死人說過,他要找龐獨,但我不清楚他找龐獨究竟做什麼。不過,同行了這麼多天,我總覺得活死人並非那種濫殺無辜的人。
河麵一平息,破船緩緩的從河心漂向了河岸。活死人邁步下了船,當他走到淺水中的時候,龐獨的臉色驟然變了,身子猛的一顫,不顧一切的就跑了過去。
我跟在龐獨身後,兩個人跑到河岸邊時,活死人也恰好從淺水走上來。他站住了,龐獨也站住了,雙方對視了許久。我隻看到龐獨的身軀在不停的輕輕顫動,兩隻眼睛裏,竟然氤氳出了點點的淚光。
若不是我此刻就在旁邊,打死我都不會相信龐獨會掉眼淚,他是什麼性情,沒人比我更了解,即便身上的血流幹,他也不可能落一滴淚水。
活死人看著龐獨,盡管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可他的眼中,卻湧動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目光。
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目光,隻因為我還年少,很多事情,我不懂。
“爹……”龐獨眼睛裏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他的聲音隨著身軀一起發顫,顫顫巍巍的叫道:“爹……”
“孩子。”活死人一聽到龐獨的叫聲,身子還是站的筆直筆直,可他顯然也抑製不住,眼圈隱隱的紅了。
我的腦子一暈,瞠目結舌。一直到了這個時候,我才傻愣愣的明白過來,這個活死人,難怪會那麼厲害。
他就是龐獨的親爹,河鳧子七門的大掌燈,昔年大河灘第一高手,龐大!
“大……大掌燈……”我糊裏糊塗的,卻還記得七門的規矩,河鳧子七門的鐵律如山,大掌燈就是獨一無二的至高首領,作為門人,我要行禮慘敗。
“已經一起走了這麼久了,不要那些禮數。”活死人見到了龐獨,心裏肯定是高興的,抬手就攔住我:“咱們先到那邊去。”
三個人找了一個地方,生火烘幹衣服。龐大消失了很久,河灘的人都說,他一定是死了。但根據我所知的情況,龐大是在有意的隱匿,一直到大河的局勢動蕩之時,才會出麵。
龐獨暫時也沒時間和我說那麼多閑話,跟龐大講了講這一年來河灘上的要聞。河灘那麼亂,龐大也不是剛剛出來,他必然知道一些。
“大河動蕩,咱們河鳧子是不能坐視的。”龐大看看龐獨,又看看我:“鎮河的規矩,荒廢了許久了,現在,得重新撿起來,咱們要選人去鎮河。”
“鎮河?”我的頭隨即一大,隻覺得身上汗毛直立。
巡河鎮河,都是七門由來已久的規矩,但巡河跟鎮河是完全不一樣的,鎮河,那是非常要命的一件差事。
第一百五十章 孤獨十年
河鳧子七門的巡河,隻要按時在河岸或者河中上下巡遊一趟就可以了,每次巡河時間不會特別久,雖然苦點累點,卻還能正常過日子。
然而鎮河就不同了,鎮河需要人常年累月的留在河中,沒有七門大掌燈的指令,絕對不允許私自上岸。
七門過去的規矩,每一家鎮河的時間是十年,七家輪流。也就是說,鎮河的人隻要下了河,就要在河中度過十年的時間。
“大……大掌燈……”我看著龐大,結結巴巴的說道:“要派誰去鎮河?”
七門鎮河的規矩延續了很多年,每一家十年,年限到了,下一家就去接班,原本是不會出錯的。然而這二三十年時間裏,七門群龍無首,鎮河的規矩荒廢了二三十年,如今要重新撿起來,一下子就不知道該派哪一家鎮河了。
“爹……”
“這裏沒有你爹。”龐大看了龐獨一眼,他不知道多久沒有見到自己的兒子了,父子初見的時候,龐大露出了些許舔犢之情,但七門的規矩,大掌燈就是大掌燈,即便是兒子相見,也隻能稱唿為大掌燈。
“大掌燈。”龐獨那麼硬氣的人,在龐大麵前卻規規矩矩,立即改了口:“這中間斷了有二三十年時間,都沒人去鎮河,現在突然派人鎮河,恐怕……”
龐獨的擔憂,和我的擔憂是一樣的,規矩荒廢那麼久,現在又要叫人去鎮河,這不管派到哪一家,人家起碼心裏是不情願的。
“要是我沒記錯,今年是該宋家鎮河的。”龐大是七門的大掌燈,多年不露麵,不代表不記得這些。
“宋家的宋百義,去年受了兩次傷,現在在抱柳村養傷調理。”
“規矩既然廢而又立,那就重新開始。”龐大又看了看龐獨,慢慢說道:“龐家是七門的長門,凡事要做表率,這一次,你去鎮河。”
“大掌燈!”我一下就急了,說句掏心窩的話,七門七家,我就和龐獨走的最近,在我的內心深處,早已經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哥哥。龐獨現在還年輕,但鎮河十年,等他再上岸的時候,就已是中年,我一萬個不情願,當即就想要勸阻:“大掌燈……”
“老六。”龐獨趕緊攔住我:“我們七門人,聽從大掌燈的號令,萬死不辭,何況鎮河。大掌燈,弟子龐獨,甘願入河鎮河。”
“哥!你!”我抓著龐獨的胳膊,就想讓他收迴自己說的話:“鎮河,可是十年啊……哥……”
“老六,都是七門的人,總得有人去,我去了,旁人就不用去,能在岸上多辦點事。”龐獨一臉的無畏,可是,他畢竟是個人,我看見他的眼睛裏,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失落。他正年輕,一身功夫一身膽,性情又熱血衷腸,打拚下去,必定會是大河灘響當當的人物。但鎮河十年,這一切,全都成為泡影。
我知道,龐獨一旦應允了鎮河,那麼就算天塌地陷,他也會信守自己的職責和承諾。
“哥……”我心裏難受的要死,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流下來。
“你這個孩子,心是好的,隻是底子太差,還需多多磨練。”龐大似乎忘記了龐獨是自己親生兒子,也似乎忘記了鎮河十年是多麼漫長,他望向我說道:“以後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大掌燈。”龐獨收斂起眼中那一絲讓人察覺不出的失落,對龐大規規矩矩的說道:“他的年紀還小,出來闖蕩的日子也不久,我去鎮河了,隻怕他會吃虧,求大掌燈帶上他,有個照應,他總得長大了,才能自己去闖。”
我隻覺得心裏更難受,龐獨到了這個時候,還一心想著讓龐大保護我。
“我護不了他。”龐大輕輕搖了搖頭:“我要到一個地方去,這一次,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還能不能迴來,孩子,自己的路,總要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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