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爺,你撐一撐。”我分辨著眼前的路途,隻覺得已經(jīng)從白蓮洞跑出來很遠(yuǎn)了,我順著地勢,想找個安穩(wěn)些的地方停一停。
“娃……娃子……”驟然間,唐雲(yún)天猛的開口說道:“停下……”
“叔爺!?”我聽到唐雲(yún)天還能說話,心裏頓時興奮不已,盡管他的聲音那麼微弱,又?jǐn)鄶嗬m(xù)續(xù)的,可隻要能說話,就說明胸膛這口氣還在,我趕緊就在一個小沙丘旁邊停下腳步,輕輕把唐雲(yún)天給放了下來。
停下之後,我急忙從身上取了傷藥,心想著不管怎麼說,都把他的傷給敷一下,但是拿出傷藥的時候,我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唐雲(yún)天身上也說不上有什麼傷口,半邊身軀都是焦黑的,沒法上藥。
“不……不用……”唐雲(yún)天躺在沙堆上,全力的想要挪挪身子,但被天雷劈了,沒有當(dāng)場死掉已經(jīng)是僥幸,此刻已經(jīng)完全無力再動彈:“不用……不用浪費……浪費傷藥……”
“叔爺,你那麼好的功夫,身子骨又紮實,這點傷,該不算什麼,上了藥,我背你到個僻靜的地方養(yǎng)一養(yǎng),很快就會好的。”
“天罰之雷,誰能……誰能躲過……”唐雲(yún)天輕輕的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他瞇著的眼睛一下睜開了,就如同迴光返照似的,舉起了自己的左手。
他的左手還是完好的,隻不過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在手背上麵,依然殘留著一抹尚未褪去的水波神紋。
“娃子……這個給你……”唐雲(yún)天像是真到了迴光返照的時候,抬手一拍,巴掌重重的落在我的手背。我覺得手背如同要崩裂一般的痛楚,但疼痛中,仿佛又一層薄薄的皮,蒙在手背上麵。
我不由自主的低頭看了看,我看見自己的手背上,好像浮動著一小片若有若無的水波神紋。
“這是我從七門老輩人手裏得到的水波神紋……現(xiàn)在把他留給你……”
“叔爺,你……”
“不用多說什麼……這一輩子,好像很長……又像是很短……”唐雲(yún)天或許是一個活的豁達(dá)通透的人,明知要死了,就不需要誰再說什麼安慰的話,他的左手軟塌塌的垂了下來,慢慢說道:“借陽明先生一句話……此心光明,亦複何言……”
“叔爺,還有什麼……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嗎?”我知道唐雲(yún)天不聽什麼寬慰的話,隻能在他臨死的時候,替他完成一些未完的心願。
“我死了之後……娃子……把我的骨灰……送到唐家的祖地八角樓吧……”唐雲(yún)天的眼神,突然開始渙散,仿佛拚盡這一生最後一點力氣,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我累了……想迴家……”
我還有話想說,可是,唐雲(yún)天說完這些之後,那雙尚未完全閉上的眼睛,似乎是定格了。
我不用去看,就知道唐雲(yún)天肯定已經(jīng)去世,我心裏,仿佛隻剩下了悲苦。盡管這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唐雲(yún)天,可他的風(fēng)骨,卻烙印在我心中。
北師從,南雲(yún)天,中間橫跨一雷山,這句當(dāng)年響徹大河灘的俚語,如今,變成了絕響。
我輕輕把唐雲(yún)天尚未閉上的眼睛合攏,那個曾經(jīng)在心頭迴想過無數(shù)次的問題,忍不住又浮現(xiàn)了出來。
我在想,為什麼河鳧子七門的每一個人,都要承受,承擔(dān)如此之多?我們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這條命,就不再屬於自己。無論是七門的大人,還是女人,甚或孩子,每一天每一刻,都要隨時麵臨死亡的威脅。
這就是宿命嗎?
或許就是這一瞬間,我突然感覺有些不甘。
這種不甘,讓我覺得無力,因為我知道自己這一生,已經(jīng)逃不開宿命。我掌控不了命運,也改變不了自己眼下所走的這條路。
我背起唐雲(yún)天的屍體,從小沙丘這邊離開。又走了很遠(yuǎn),天已經(jīng)微微發(fā)亮,我找了一大堆木柴,燃起篝火,把唐雲(yún)天的屍體焚化,又把骨灰小心翼翼的收攏起來。
當(dāng)做完這些,我想著,唐雲(yún)天生前奔波了一輩子,臨死之前的夙願,就是落葉歸根,我要遵照他的遺願,把他的骨灰送迴唐家八角樓。
我?guī)еど下妨耍瑥倪@兒到唐家八角樓,路途還有很遠(yuǎn)。好在天氣漸漸暖和,河麵的船多了,水路陸路交替著走,倒也走的不慢。
這一路上,時常都能聽人說起,三十六旁門最近跟人鬥的很兇。我沒有細(xì)問,但卻知道,旁門和九黎的道統(tǒng)之爭還沒有結(jié)束。他們兩夥人鬥的越兇,對我越有利,加上旁門無暇顧及河道,大河兩岸比平時安靜了不少。
當(dāng)我路過小盤河的時候,就想起了那隻埋在老屋的白瓷龍瓶,這隻瓶子很重要,埋在老屋那邊,應(yīng)該是保險的,但我還是想去親眼看看。
因此,我在小盤河滯留了一下,依舊是守到夜深人靜時分,才悄悄溜到村裏。
我翻牆進了老屋,上一次離開的時候,專門在院子裏做了不起眼的標(biāo)記,如今標(biāo)記完好,就說明這些日子,並沒有人來過老屋。我拿著洋鎬和鐵鍬,在埋下白瓷龍瓶的地方開始挖。
沙土地挖的很順,我如今的力氣也大,不知不覺,就挖到了白瓷龍瓶,瓶子好端端的隱藏在土中,我親眼看見瓶子,這才完全放下心,把挖出來的坑重新填土掩埋,又小心翼翼的掩飾一番。
等把坑填好,時辰尚早,離天亮還有好久,天又突然飄起了雨,我順勢就鑽到堂屋旁邊的一間臥房,想著在這裏休息一下,避避雨,等雨停的時候再走。
陳家的老屋不知道有多久都沒人住了,臥房裏的灰足有兩寸厚,我胡亂把灰塵掃了掃,剛想在木板床上躺下,誰知道床板哢嚓一聲就斷了。
我苦笑了一聲,和衣躺到地上,屋子外麵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在這個寂靜的雨夜裏,我的心一直都沒辦法平靜。我想了很多事情,想了很多人,唐雲(yún)天的骨灰,就在身邊放著,我突然又覺得,自己想這麼多,到底有用嗎?不管是誰,熬過了這輩子,遲早都要變成壇子裏的一捧灰。
噗通……噗通……
我正想著,耳朵陡然就聽到一陣噗通噗通的聲響,那聲音非常非常的輕,但卻在耳朵裏來迴的盤旋。我一下子翻身爬了起來,抬頭朝窗外望去。天下著雨,外麵黑咕隆咚的,一絲月光都沒有,但憑著我的直覺,我判斷老院裏應(yīng)該沒有什麼東西。
噗通……
我心裏念頭還沒有轉(zhuǎn)完,冷不防又是一陣噗通噗通聲鑽進了耳朵,此時此刻聽著這聲音,我猛然低下了頭。
我感覺到,這聲音,仿佛是從地麵下傳上來的。
河灘的老屋一般都不太講究,最多就是在黃土上麵鋪一層磚頭。我一察覺聲音來自地下,立刻趴了下來,把耳朵貼著地麵,側(cè)耳傾聽。
噗通……
這一次,我聽的清清楚楚,聲音的確是從地下傳來的。這樣貼著地麵去聽,就會讓人覺得,這一道道噗通噗通的聲響,似乎有點怪異。
我依然記得以前從老宅堂屋下麵挖出鐵皮盒子的往事,當(dāng)時隨著鐵皮盒子挖出來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著實把我惡心到了。因此,我聽見這略微怪異的聲音,渾身上下就直冒雞皮疙瘩。
第三百五十章 小洞盡頭
噗通噗通的聲音很有節(jié)奏,斷斷續(xù)續(xù),不絕於耳,趴在地上聽了半天,我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麼聲音。不過有一點我已經(jīng)認(rèn)定,這地麵下,肯定有東西。
我猶豫了一下,害怕是什麼自己對付不了的東西,但是猶豫之後,我又覺得,老屋埋著白瓷龍瓶,如果真有隱患,那就必須要挖出來。
與此同時,我看看旁邊唐雲(yún)天的骨灰,還有一種莫名的慚愧。同樣都是七門的人,像龐獨,還有唐雲(yún)天這樣的好漢,明知道是死,卻絲毫沒有畏懼,與他們相比,我的確是差了不少。
想到這兒,我從屋子外麵拿來了工具,慢慢的把地麵上的一層土磚給撬下來,磚頭撬開,就露出了下麵的黃沙土,我朝手心吐了口唾沫,開始輕手輕腳的挖。
沙土地還是挖的很順,這一口氣就挖下去半人多深,挖掘的同時,我還在側(cè)耳傾聽,那陣噗通噗通的聲響,始終沒有斷絕。而且挖了這麼深,絲毫沒有挖到任何東西,僅憑耳朵,也分辨不出聲音的來源具體在何處。
沒有辦法,我隻能繼續(xù)往下挖,又挖了最多半尺深,我覺得朝上麵揚土有些費勁兒,在狹窄的坑中轉(zhuǎn)不開身軀,剛想挪動一下腳步,腳下驟然一空,土層仿佛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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