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控製著唿吸,如果他們認為我是僵屍,或許我還有活下去的機會,混入僵屍之中,尋找逃走的機會。
腳步聲靠近,一隻大手落在棺材蓋上,用力一拉,一陣風吹來,將我的頭發帶動。
我閉上眼睛,一口氣完全憋著,心中叫道:“聽不到我的心跳,聽不到我的心跳。”
“蕭寧,別裝睡了。是我……”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聲音很熟悉,不是曾家人。我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站著的人,正是大高個古如風,一身黑色衣服,一雙深邃的眼睛,和數月之前的樣子一模一樣。
“這裏……是什麼地方……”我驚訝地問道。
“這是僵屍穀!”大高個古如風說道,“你爺爺已經算到你會在今天來到這裏……他在等你……快跟我……走。今夜子時,他將魂歸星海……”
第四十六章、沒有命運
我驚魂未卜之際,聽到古如風的話,連忙坐起來,驚問道:“這怎麼可能……爺爺怎麼能推算我會出現在這裏……他怎麼會來到這裏……”
我是被銀腦袋忽然發難帶到懸崖邊,又是費了千辛萬苦才到了僵屍穀。
不過很快我就平靜下來。因為在龍虎山的時候,爺爺就推演到古如風的出現。他現在推演我出現在這裏,並不是什麼難事。
我和爺爺在三清山下分別。他帶著黑狗南下,他與古如風是好朋友,最後來到僵屍穀古如風這裏,也不是不可能。係狂剛才。
古如風道:“我沒有騙你……隻是你這個樣子有些悲慘……好像一塊被狗啃過的骨頭……我帶你去換件衣服……然後再去和你爺爺見麵。”
古如風說得沒錯,我從懸崖上落到僵屍穀,衣服早就破爛不堪。身上到處都是傷口,頭發亂糟糟,肚子更是餓得不行,還真像一根被狗啃過的骨頭。
古如風走上前,看了我一眼,有些猶豫,沒有再靠過來。
我道:“兇蟲已經吸光曾家的僵屍,短時間之內不會再吸食屍氣。”
古如風點點頭,這才把我背了起來,穿過僵屍穀密密麻麻的棺材,幽幽寒風吹來,兩隻僵屍跟著古如風跳動。古如風告訴我,兩隻僵屍一隻叫做眉清。一隻叫做目秀,合在一起就是眉清目秀。
我沒有在意兩隻僵屍的樣子,我的思緒很亂,馬上就要和爺爺見麵。我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呢?再過一個時辰,他就要走完人生的光陰。我該以何種狀態和他相處最後一個時辰,高興還是悲傷。
“古如風,我求你一件事情。”我忽然開口說話,我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情?”古如風道。
“我吸收了大量屍氣,經絡受損,胸口劇痛無比。我不想讓爺爺知道,他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我不想他再為我擔心。你能不能用什麼辦法,暫時緩解我的疼痛。我求你了……大高個……”我哀求道。
“這有何難!”古如風答應了我,卻又搖頭歎道,“你們蕭家人都自己隱忍著痛楚。不讓別人知道。哎……”
古如風背著我,從天然洞穴之中走了進去,洞穴內部經過開鑿,已經變得很大,在一間石洞裏,古如風找出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這些衣服原本是給僵屍準備,僵屍身形很大,沒有我這樣子,隻能暫時撮合了。
黑衣與古如風身上黑衣一樣,都是用一種黑色布料做成。
布料很粗糙,我換上之後,正好可以把身上的傷口遮住,又換了一雙黑色的布鞋。
古如風取出一顆藥丸,道:“吃下去後,你暫時感覺不到痛楚。蕭寧,你去吧。那邊有間亮光的房子,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說完後,古如風又是幽幽地歎氣。
我從石洞出來,往裏麵走了一會,果然看到一間冒著火光的房間。
僵屍穀裏都是住著的僵屍,需要燒火取暖的,當然是人。
爺爺真的在裏麵嗎?他真的隻有一個小時了嗎?我見到他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好久不見!還是爺爺我想你了。
我走到了門口,將身上黑衣拉了拉,又將頭發捋順。我站在入口處,愣了一會,石洞裏鐵盤燒著大火,但我還是感到一股劇烈的寒冷。
汪汪。趴在地上黑狗忽然探起腦袋,一雙眼睛無神地看了過來,叫了兩聲。
我心中一喜,連忙跑過去,將黑狗抱住,伸手摸著它的腦袋。
這時我才發現,黑狗已經很瘦,身體已經很冷,毛發的光澤也少了不少。
“蕭寧!”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扭頭看過去,爺爺就坐在黑暗之中,他身上是幹淨的衣服,胡須已經刮得幹幹淨淨,頭發也梳理得整整齊齊。隻是火光與黑暗交錯,我看不清楚爺爺的臉色。
他的眉宇之間一派正氣,沒有絲毫畏懼。
我走到爺爺身邊,撲通一聲跪在他麵前,喊道:“爺爺,我們快有兩個月沒見了吧。我很……”我很想你這一句話,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爺爺笑道:“七十九天,我們終於又見麵了。”
我給爺爺磕了三個頭,道:“爺爺,我阿媽已經救出來。就在昨天晚上,我和黑師父一起去救阿媽,差點被困住了。後來來了一個叫做霸道老古的人,就把阿媽救了出去。”
我抬頭看著爺爺的臉色,他的眼圈已經有些發黑,嘴唇也微微發白。可他那一雙眼睛,卻依舊深邃,依舊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望。
我心想道:“一定是古如風騙我,擁有這樣眼神的人,又怎麼會在一個時辰之後死去呢……不,古如風一定是給我開完。”
爺爺忽然正色道:“蕭寧,沒事就好。你坐下來,我問你一件事情,你老實迴答我。”爺爺的口氣一下子嚴肅下來。我雙手撐在冰涼的地方,盤腿而坐,微微抬頭看著爺爺。
在火盆邊上的黑狗搖晃地走過來,停在我的身邊,也趴了下來,把腦袋放在我的腿上。我伸手摸摸它的腦袋,揉了幾下,它越發地寒冷,眼睛了似乎有淚水在打轉。
我探直身子,道:“爺爺,你問吧。問完問題,咱們就睡一會,等天亮就離開僵屍穀。阿媽還在等著我。”
提到阿媽的時候,爺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苦楚和無奈。他放在椅子上的雙手也微微動了一下。
爺爺咳嗽了一聲,問道:“蕭寧,你可曾相信命運?相信那些人對你的評價。”
我低下頭,腦袋裏思緒不斷湧起,自我記事開始,但凡知曉一點命理之數、精通八字之說的僧道巫婆,都會覺得我命格堪憂,命不久矣,死後魂魄都可能無法入輪迴重現超度。
幾個月前,在龍華山,張天師當著眾人的麵說我是天降災星,一生都會沾染邪物;張天師之女張玄薇出於好心,也幫我推演過,說我的命格很不好。
我道:“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我不知道需不需要在乎那些人的評價。但我清楚一點,這些評論,這些斷言給我帶來了很多的苦惱。我不斷地懷疑自己,是不是我連累身邊之人受苦受難。我阿媽,還有爺爺你,還有湘西白龍峒的麻小巫,還有黑白師父,他們遭受的折磨,是不是和我有關係。”
從我記事開始,各種各樣的言語都會飄入我的耳朵裏。娘用柔弱的雙手嗬護著我,所以我一直都不相信。可後來娘出事了,接連不斷地有人因為我而受難,我就開始懷疑。
我甚至一度相信我就是降臨在人世的災星。
所以當銀腦袋忽然發難把我帶到懸崖邊上時,我的心中還是暗暗竊喜,這樣我就可以躲在角落慢慢地死去,我的親人、我的朋友就會看不到,就不會難過。他們從此都會過上舒服無憂的日子,他們的命運也會進入正軌。
爺爺聽著我的沉睡,想了一會,才說道:“你還是相信他們的話,以為自己是什麼災星。那些貴人命格、八字術數、紫薇星盤、皇極經世之說都是對命運這東西附加解說。沒有一種命運需要這些東西來解釋。我現在告訴你,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命運。有的隻是不斷地反抗,不斷地拚搏,不斷地奮鬥。”
爺爺是鬼派的風水師,他精通鎮屍捕鬼,諳熟風水術數,按理說他最應該相信命運自有定數的,人的命格與風水有關。
可是卻告訴我,沒有命運,隻有拚搏。
第四十七章、欠她一家花店
“沒有命運,隻有拚搏。”我迴味著這句話,感覺字裏麵有無窮力量。
這是爺爺一生的經驗之談,在離開人世之前,他把這句話告訴了我。
我雖感覺話裏麵充滿力量。卻不太明白話裏的意思。
爺爺似乎早就料到我這種反應,解釋道:“我是天煞孤星之命,九歲那年就可能喪命。可最後活到這一把年紀。我和你一樣數次失去希望,但最終走到了今天。我也最終明白,根本就沒有命運一說!”
我看著爺爺,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希望。
“我記住您的話,世人對我的斷言我將會全部忘記,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都要拚力活下去,永遠努力活下去。”我說著,拳頭不由地攥緊。
爺爺道:“我不要你現在就相信這話。我隻希望記住我這句話,以後對你有些幫助就好了。不要因為人生的困苦就是去信心……”
我點點頭,說:“爺爺,我已經記下來,永遠不會忘記了。你說累了吧,好好休息……”我擔心爺爺說太多的話,累到自己。
爺爺這時候才笑了,說道:“蕭寧,你把手給我。我來感應一下你體內的兇蟲,看它是否還在折磨你?”
我這才明白過來,我走進來之後。爺爺就知道我深受重傷。
“不用了,白師父已經幫我治好了,我已經很健康了……”我說道,說完後我還比劃了雙手。
古如風的藥丸很有用,我活動的時候。根本感覺不到傷口牽扯的痛。
爺爺眉頭緊蹙,道:“你娘像我的性格,你像你娘的性格。我知道你不願意接受,但蕭寧啊,從生到死,隻是穿過一扇門,趟過一條河,沒有什麼好難過。你把手伸過來。隻有確認你沒事,我才安心離開人間!”
我有些納悶,在我看來,娘和爺爺完全是兩種性子的人。怎麼說兩人相似呢。直到多年後,我才明白,爺爺所說的性子相似,是兩人性格中都太過關心他人,不願因為自己的痛苦而為難別人。
爺爺忽然提到自己的死亡,又將死亡比喻成穿過一扇門,趟過一條河。
我的淚水失控地,大聲哭起來:“可是……你去門了那邊,到了河那邊,我們就不能再見麵……我要是想爺爺了,卻沒有辦法再見你……我不要……不要……你也不要說在夢中和我見麵,我不喜歡這樣的見麵。”
黑狗也跟著汪汪兩聲,伸出舌頭舔了舔我手,眼淚在打轉。
爺爺還是把我的手拿了過去,臉上並未看到死亡的恐懼。我掙紮了兩下,無法擺脫爺爺有力的手。
爺爺的手已經很蒼老,也很冰涼,他搭在我的脈搏上,許久都沒有說話。火盆上火苗燒得很旺,洞穴裏的風吹得很急。
而我呢,隻能任憑淚水落下。
“爺爺,世上可有仙藥救你的性命……大高個不是醫術很厲害的嗎……我去把他喊來……”我說道。
“大高個……大高個,你快來。你給一顆仙藥我,我不要這樣……和爺爺分開……”
爺爺拉著我的手,緩緩張開眼睛,說:“蕭寧,你體內有金蠶幫著你。不會那麼輕易死去。讓古如風給你調理一下,一時之間沒有性命之虞。若要全然好過來,還是要找蕭關。他比我要厲害一些……”
我搖頭說:“我不要這樣!我不要這樣!我不要這樣!你若走了,我的生活會不開心。雖然我第一見到你,覺得你是個怪老頭。可是後來,我發現你是個很厲害的老頭。嗚嗚嗚……嗚嗚嗚……”
我整個身子沒有力氣,無力地靠在爺爺的大腿上,淚水如同茶花峒的溪水不受控製,潺潺地流下。
人的一生要流過多少淚水,才能把生的悲傷衝走呢?
“蕭寧,不要哭了。”爺爺揉揉我的腦袋,眼神之中滿是關懷和不舍,說道:“蕭寧,我寫好了兩封信。其中一封,待你你日後若有空,幫我把信送到東北謝家去。”
爺爺的手已經有些發抖,從胸口取出一封信,顫顫巍巍地發抖,說:“蕭寧,你替我交給謝姑娘,替我說一聲感謝。謝謝她對我照顧,告訴她,我欠她一家花店。”
我接過信封,信已經封好,沒有具名,沒有任何標誌。
“謝姑娘叫什麼名字?我該送給誰?”我問道。
“你去了謝家,就說是我要送給謝姑娘,他們自然會帶你去見謝姑娘……記住了嗎。這事情很重要……不要忘記了。”爺爺說道。
我點點頭,道:“爺爺,蕭寧記住了。我傷一好,就把信送到謝家去。”
爺爺道:“蕭寧,等你見到謝姑娘。可以向她請教麻小巫的問題,她會告訴你辦法。她是個很厲害的人……知道如何救醒麻小巫的!”
我心中想道,謝姑娘的年紀應該不會太大,她難道比白師父還要厲害,知道喚醒麻小巫的辦法嗎?
我一拍腦袋,心中罵自己太過愚笨,爺爺口中的謝姑娘,應該和他年紀一樣大,我不應該稱唿謝姑娘,而稱唿謝奶奶。看來這個謝姑娘,不這個謝奶奶,是爺爺非常重視的人。爺爺肯定在年輕的時候,承諾給謝姑娘開一家花店,結果沒有實現這個承諾,所以才會說出欠她一家花店這樣的話。
我點點頭說:“我記下來了。我一定把信送給謝……奶奶……”
爺爺又取出一封信,遞給我,道:“把這封信給你娘,你告訴她,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希望她能夠原諒我。”
我接過信封,上麵寫著娘的名字。爺爺的筆跡很好看,是讀書人應該有的筆跡。
從這工整的字跡可以看過,如果爺爺不是一個風水師,他可能是個作家,也有可能是個傳道授業的老師。
我道:“我阿媽從來就沒有埋怨過你,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很關心你。”我不敢想象,我把信件交給娘的那一幕,那一刻是否會有心碎的聲音呢。
“誰?”爺爺忽然厲聲叫道。
“是我,是我,老爺子,我是蕭寧收服的蠱靈……”蛇靈急忙跪在地上,“我隻是擔心蕭寧的安全,所以暗中追了上來,我並沒有惡意。”
蛇靈擔心我的安危,已經追到洞穴裏。
爺爺帶有一股無形壓力,蛇靈幾乎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地道出了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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