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可以說少許的話：“白師父，我要是死了，你不用替我難過的。”


    白師父道：“幸而有這一包老山參，閻王爺要請你去，怕是請不了。”


    我笑了笑：“世上天天說閻王爺，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閻王爺，不知道他長成什麼樣子……”


    白師父責怪道：“你不要瞎說，你把話呸出去。”


    “呸呸！”


    白師父笑了起來，阿九與二叔則離開了旅館，往天師府而去，他們要去拜見張天師，再把消息送給張玄薇。


    我靠著老山參的力量，堅持了很長了時間。到了天黑的時候，身上再次湧上令人難受的疲乏感，腦袋再次發脹，迷迷糊糊地開始不清醒了，分不清楚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了。


    我總感覺有一種什麼東西在剝奪我的生命力，要慢慢地吃掉我的靈魂。我唿吸變得急促起來，開始劇烈地咳嗽，嘴邊湧上了黑血。


    白師父用力壓住心口的銅鏡，安慰道：“蕭寧，你要是覺得難受，覺得痛苦，就喊出來，沒有人會笑你的。”


    我無力地搖搖頭，此刻對我而言，如果覺到疼痛，反而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可恨的是，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疲乏，它正在侵蝕著我的生命力。


    “師哥，再熬一碗人參湯出來，喂給蕭寧。”白師父咬牙喊道。


    “完全用老參湯吊著一口氣，怕是有些……”黑師父歎道，最後跺跺腳，沒有再說去，而是趕著去熬湯了。


    阿九與二叔迴到了旅館，神情有些疲憊，兩人皆是興趣索然，臉色不太好看。


    “見到張天師了嗎？”謝姑娘問阿九。


    阿九道：“見到了，但是他說張小姐要嫁人，不方便出門見人。還有，蕭寧的事情，他也很為難，但眼下他也分身乏術。蕭寧本是再行臨世，強活到今日，對蕭寧自己是痛苦，對他的朋友而言，也是痛苦……”


    第六十六章、我要洗臉


    阿九很無奈地把話說完。黑師父站在一旁，不知該不該去熬人參湯。明朝姐姐伸手攔住黑師父，示意自己上前，人參湯可以激發生命的活力，但短時間連續服用，對身體也不好。人參湯的藥效，也會大大地減弱。


    謝姑娘怒道：“這小東西竟然說這樣的鬼話。依照我脾氣，我直接擰掉他的腦袋，狠狠地教訓他一頓。”張天師雖在玄門中德高望重，但在謝姑娘眼中還是個小東西。


    白師父道：“他終歸是張玄薇的父親，你要是教訓了他，隻怕蕭寧會生氣的。”


    謝姑娘袖子一揮，叫道：“真是頭大。我到窗戶去透透氣！”謝姑娘快步走到窗戶邊上，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小鎮，一時之間也是不知所措。


    我躺在床上，聽到張玄薇的名字，又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阿九，眼神微微動了一下。


    阿九眼神連忙移開，他知道我要問什麼，過了一會。又與我目光結上，才說道：“蕭寧，你是想問古家那邊有什麼打算吧。見沒有見到張玄薇？”


    我點點頭，阿九懂我心意。我不在乎張天師說什麼，我要知道張玄薇的態度。土木醫扛。


    阿九道：“張古兩家很早就定下的婚約。這次來這裏，就是為了迎接張小姐過門的。我與蟲王進入天師府之後，府中有不少人。我們行動受到監視，根本就沒有見到張玄薇。看這架勢，張玄薇多半是身不由己的。”


    我無力說話，心中卻是大喊一聲：“不要……”隨即一陣頭暈，隻感覺天旋地轉。差點又吐出一口鮮血，忍了好長一會才算舒緩過來。


    白師父道：“蕭寧，眼下的情形很複雜。但我相信張小姐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可人世間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有太多的人，相愛著，卻不能廝守一生。”白師父很有感觸地說道。


    古家家主古劍仇死於我的刀下，古家人絕對不會輕易退婚，也不會讓我與張玄薇廝守一生。


    我瞪大眼睛看著阿九，手指比劃了一下。阿九連忙奔襲過來。把手掌放在床上：“蕭寧，你要告訴我什麼？”


    阿九的手很冰。我的手也很冰。我慢慢地寫了一個“張”字，頓了一下，接著寫了一個“衝”。我是要寫張玄衝三個字的，但為了省體力，隻寫了兩個字。


    “寫了什麼字？”一旁白師父問道。


    阿九眼前一亮，道：“張衝！我倒是忘記了，要是能見到張玄衝張大哥，或許事情還有轉機也不一定。”


    我再次點點頭，今年年初張玄衝參加完爺爺蕭棋的葬禮之後，便去了三清山古家鎮商量兩家的聯姻事件。


    古家惡鬥之後，與我在太平鎮上相遇，他跟我談了很久關於妹妹的事情，他是支持妹妹的選擇的，那一次阿九也在一旁。


    我讓阿九去找張大哥，目的就是要通過張玄衝找到張玄薇，這樣我也能見她一麵了。


    一想起張玄薇，我的心就好暖，我的心就好痛。


    白師父道：“阿九，你再去一次。我再想辦法維持一會，一定要讓張小姐來這裏。”


    二叔道：“阿九我與你一起去，若是遇到人從中阻攔，有我把他們引他。你勢必要找到張玄衝。”


    阿九又有了精神，道：“就這麼辦。”


    阿九與二叔兩人齊齊衝出房門，急促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中，隻留下一陣疾風吹過。


    這時，明朝姐姐上前，在我額頭上扶了扶，暫時讓我清醒一些，一口氣吊著並沒有散掉。


    “蕭寧，我感受到你按照天師府的法門修煉吐納過。你要讓你的心平靜下來，慢慢地控製唿吸。不要亂，也不要著急。吸……吐……吸……吐……”明朝姐姐很平緩地說道。


    她的聲音很好聽，脾氣也很婉和，聲音傳到我的耳中，如同一隻小手在捶著我的後背，格外地舒服。


    我得了明朝姐姐的指令，慢慢地調整唿吸，丹田中又積攢了一口熱氣。明朝姐姐滿意地點點頭：“蕭寧，你與天師府還是有些緣分的。”


    我躺在床上，感覺到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心緒平靜下來。


    我心中想道：“阿九辦事效率很高，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張玄放吧。張大哥應該很快就可以把張玄薇帶來見我。我好久沒有見她，心中有很多話想告訴她。”


    一想到張玄薇，我感覺自己舒服了很多。好像有了一些期盼，多了一些力量。


    我忽然又想起以前在書上看過的故事，得了重病老人吊著一口氣，等待多年未歸的兒孫，等見到兒孫的那一瞬間，方才魂歸星海。


    我現在感覺到力氣慢慢地迴到我的身體，難道是我真的要死了嗎？


    不重要了。


    等我見到張玄薇後，能與她說說話，一切都不重要了。


    生與死不過間隔了一道門，離開這個世界，我還是可以好好地祝福張玄薇的。


    窗外好像又飄起了大雪，揮揮灑灑地落下，屋簷很快披上白色的衣服。晚歸的路人也加快了步伐，乘著暴雨來臨之前，迴到溫暖的家中，吃白米飯喝滾燙的肉湯。


    又是雪夜，多想以前的雪夜啊。我不由地想起了那個雪夜。那天阿九來天師府我接我，約我半夜時分離開天師府。


    那個雪夜裏，張玄薇站在雪地上，嘴裏哈著熱氣，瑟瑟發抖，與我告別。我輕吻了她，許下了要與她廝守的諾言。


    對，那天晚上的雪和今晚的一模一樣。


    我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起我與白師父第一次來天師府，在曾有魁的假飯館裏，與張玄薇第一次見麵，想起了因為黑土卵，我與張玄薇結緣，想起張玄薇幫我推演命格。


    我想起住在天師府的半年裏，想起那半年裏的每一個夜晚，每一個半天，想起藏書閣讀書的日子。


    那些情景，好像就在眼前發生一般。


    沙沙！沙沙！我好像聽到遠處傳來踏雪前行的聲音。


    一定是她來了，一定是張玄薇來了。


    我雙手撐在床上，用力坐了起來道：“白師父，有毛巾嗎？我要洗把臉。我的樣子肯定很難看的。”


    白師父驚訝，神色有些暗淡，不過很快掩飾住了，隨即笑道：“師哥，準備熱水與毛巾，蕭寧要洗幹淨臉……等張小姐來。”


    黑師父看著白師父的眼神，驚訝了道：“蕭寧你好了嗎？真是太神奇了啊！”


    白師父猶疑了一會，道：“是啊，快好了，很快就會好了。”


    黑師父好像明白什麼，以最快的速度準備了熱水，幹毛巾放在盆裏，慢慢地沉澱，隨即軟化在開水之中，一股熱水快速地上升著。


    白師父把白毛巾撈起來，輕輕卷動了一下，水嘩嘩地落下，打在水麵上，又細心地展開白毛巾，


    白師父擦得很認真，我的脖子上與手臂上沾上的血汙都擦得幹幹淨淨，再也沒有塵土。


    白師父看著我幹枯的頭發，笑道：“要不要把頭發也洗洗。你這個樣子，真是不帥氣。”


    我伸手摸了摸頭發，道：“頭發幹枯就幹枯些，現在洗來不及了。臉麵最重要的。”


    黑白師父同時笑了起來。


    白師父把毛巾丟在盆裏，道：“你可以用菱花鏡照一下！”


    我取出菱花鏡，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慘白，沒有血色，臉上削弱得很，頭發幹枯亂糟糟一撮一撮的，好像一點都不像我了。


    不知道張玄薇是否還認得我。


    “我知道都不認識自己了……這鏡子裏的人不叫做蕭寧，應該叫做小醜蕭寧……”我打趣地說道。


    第六十七章、嘿，蕭寧


    菱花鏡鏡麵經過白師父日夜的摩挲，十分光滑。鏡子裏的我，的確是個可憐滑稽之人。我本以為戰勝孟家之後，我的命運會少一些曲折。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隻希望張玄薇見到之後，能夠笑看著我。能夠一如往常地對待我。這樣我就不會覺得難過，也不會覺得心痛絞痛。


    白師父哈哈大笑笑道：“哪有什麼小醜，我看你此刻的樣子，倒有幾分瀟灑不羈的。張小姐見了，一定會為之傾倒的，大喊你越發成熟的。”


    我道：“白師父，再熬一碗參湯吧。我想看起來不要那麼憔悴。”我雖然按照明朝姐姐的引導，稍微有了一點力氣，但精氣神依舊太差。


    白師父遲疑了一會，喊道：“師哥，給蕭寧熬人參。要快一些，張小姐可能很快就來了。”


    黑師父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取出所剩不多的人參，用刀切成碎片，用猛火煎熬。我把銅鏡收了起來。貼身放著，靠在床邊，看著窗外的白雪。靜靜地等待張玄薇的到來。


    火爐上的火苗燒得很旺，人參湯很快就咕咕費也沸騰起泡。外麵大雪紛飛，屋外熱氣朝天。我的心。已然飄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黑師父把湯藥端上來。


    我接在手上，等到溫熱之際，一口氣喝了下去，道：“白師父，師公中了天狼毒蟲，老人家熬了七天七夜，一定很辛苦吧。”喝過湯藥之後。我感覺氣力更加充沛了。


    白師父接過瓷碗：“沒有你辛苦，你畢竟是個孩子啊。”


    咚咚……嗒嗒……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


    站在床邊的謝姑娘迴過神來：“來了三個人！”明朝姐姐往後麵退了幾步，站在牆邊位置，目光依舊落在白師父身上。


    三個人？我的心跳砰砰地加速跳動，一個是阿九，一個是二叔，一個是張玄放張大哥，難道說張玄薇沒有跟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阿九與張玄放並排走了進來。我的心好像從高空中墜入冰河之中。大為失望。


    “嘿，蕭寧。”忽然一聲清脆動聽的叫喊。張玄薇從張玄放背後跳了出來。她是與張大哥一起偷偷溜出來，所以換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帽子遮住腦袋，兩撂秀發垂在胸前。


    阿九與張玄放兩人風塵仆仆，身上帶著不少的雪花。阿九道：“不負所托，我把張小姐給帶來了。”


    張玄薇竟然躲在張大哥背後，我那顆掉入深淵的心再次飛上了雲霄，強烈的幸福感襲上心頭，差點流出了淚水。


    謝姑娘走上前將張玄薇的帽子摘下，伸手捏了捏她紅撲撲的臉蛋，說道：“小妞，還會嚇人了啊，本事不錯啊，把我都嚇倒了。”


    張玄薇哈哈大笑：“謝前輩，要論古靈精怪，這世上怕是沒有人比得上你的。不然的話，阿九哥哥可不是什麼鬼派風水師，他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男子。”


    阿九抿嘴一笑，眼神之中卻多了一股悲傷。我大概明白過來，阿九帶張玄薇來見我的時候，並沒有說清楚我的情形。她以為我找她來，是有好事情發生。


    不知為何，我竟有些後悔，我都這個樣子了，不應該再與張玄薇見麵的。


    我口中話到了嘴邊，卻難以說出來，深吸一口氣，才說道：“張大哥，玄薇，你們來了啊。”張玄薇沉浸在喜悅之中，並沒有感覺到我說話的氣不足。


    張玄放與我目光接觸，愣了一下，道：“蕭寧，你這個發型蠻帥。”這開著玩笑的話背後，隱隱有些傷感。


    張玄放大步走了上前，對著白師父示好後，把我右手抬了起來，手指輕輕地搭在脈搏上。


    我咳嗽了一聲，故作平靜地道：“大哥，我還好的，不要緊的。”土斤頁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