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穀在訓(xùn)練他們穀生、穀客時都有一個約定，就是到達(dá)目的地後，等待別人來聯(lián)係你的時間是不能超過一天的。超過了一天則說明聯(lián)係你的人發(fā)生了意外，或者是另外有重要的事情放棄這邊的指令了。


    他們又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當(dāng)天色完全黑了以後，齊君元斷然決定離開。因?yàn)檫@樣的等待讓他覺得很是蹊蹺、詭異。


    離開秀灣集，那麼就隻能去唿壺裏了。王炎霸興奮起來，他主動在前麵開路。可以看出，這裏的路徑他很是熟悉，以前應(yīng)該走過，而且不止一次。


    而秦笙笙的心情卻開始煩躁起來，這路上走了八九天，不要說代主，就是和離恨穀有點(diǎn)關(guān)係的人都沒見到一個，自己中的“同屍腐”要靠誰來解呀。


    帶著心思走路，而且是夜路，那就難免會出現(xiàn)個磕絆踉蹌。而秦笙笙顯然比別人都要倒黴一點(diǎn)，被路邊一棵老樹冒出土的根莖絆了下，竟然側(cè)身跌倒在了地上。


    “走路小心點(diǎn)呀。”齊君元伸手去拉秦笙笙，反被秦笙笙一把拉低了身體。


    “後麵有東西跟著我們。”秦笙笙拉低齊君元後在他耳邊悄聲說了一句話。


    “是什麼樣的人？辨得出來頭和路數(shù)嗎？”


    “我說了，是東西，不是人！”秦笙笙的語氣帶著些悚然。


    聽了秦笙笙的話，齊君元腦後毛陡然豎起，背脊上頓時滲出一層冰冷的汗珠子。他看得出秦笙笙不是在故意嚇唬他，一個人從眼睛裏流露出的恐懼是無法用表演來實(shí)現(xiàn)的。


    “閻王，布設(shè)閻羅殿道第一局‘孽鏡臺’阻路。”齊君元雖然對色誘屬和嚇詐屬的技藝沒有投入研習(xí)過，但穀中各屬穀生經(jīng)常互相交流，就算是當(dāng)耳旁風(fēng)來聽也能聽出不少的門道來。另外，嚇詐屬的閻羅殿道本就屬於所有穀生的入門技藝之一。齊君元雖然不會具體操作，但每局的名稱、特點(diǎn)和作用卻是了然於胸。


    第一殿閻羅秦廣王，專司人間天壽生死，統(tǒng)管幽冥吉兇、接引超生。人間為善，引入人間道輪迴。善惡各半，雖仍投人間但是男轉(zhuǎn)女、女轉(zhuǎn)男，再嚐世間艱難。惡大過善，則帶至“孽鏡臺”一照，確定其罪孽，然後發(fā)送後麵的閻羅殿下地獄受罪。所以閻羅殿道第一局的孽鏡臺布設(shè)下來之後，入局之人便會左右不辨、前後不分。身在幻境之中，可見遊走的鬼魂，卻無法辨別出男女老少來。而且如果試圖衝出幻境，總會有與自己相貌接近的極兇怪相迎麵阻擋。有好些膽大之人或許不懼鬼神妖魅，但很少有人在見到自己變形、扭曲的模樣時會不怕的。


    王炎霸動作很快，手舞指彈，頃刻間就在小道上布下了“孽鏡臺”，由此可見這閻羅殿道已經(jīng)被他運(yùn)用得爐火純青。


    然後三個人屏住唿吸，運(yùn)全神於目力，想看看背後跟來的到底是什麼怪異東西。


    犬飛行


    不知道過來的東西會不會害怕“孽鏡臺”幻相中的鬼魂，也或許那東西自身就是鬼魂。鬼魂應(yīng)該不怕鬼，但幻境中的閻羅總該怕的吧。


    “那東西不被‘孽鏡臺’惑目阻擋，前行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滯。奇怪，一個人的腳步怎麼可能如此的輕，而且步伐間還有些許亂。輕亂得都不像人在走動，倒像是小孩以手掌按地爬行的樣子。”秦笙笙越說自己越覺得可怕。但這嚇人的說法齊君元和王炎霸並不相信，甚至還懷疑秦笙笙是在故意做怪驚嚇?biāo)麄儭Ｒ驗(yàn)樗麄兪冀K沒有看見什麼怪異東西的蹤跡出現(xiàn)。


    “近了，沒幾步了。”秦笙笙的語氣已經(jīng)帶有絕望味道。


    “是有東西過來了，有很重的獸子腥臭。”王炎霸終於也有所發(fā)現(xiàn)。


    “這就對了，人世間如果有什麼不知地獄不怕閻羅的，那隻有獸子。而世上有什麼陷在閻羅殿道裏還能循著我們的蹤跡朝前行的，也隻有會嗅味的獸子。”齊君元下了定論。


    王炎霸聽齊君元這麼說，便想都沒想就把“孽鏡臺”給撤了，因?yàn)槭聦?shí)表明這設(shè)置根本不起作用。可他就沒有想一想這獸子因何而來的，是不是什麼人帶來的。他也沒有想過自己將幻境一撤，雖然可以看清後麵是什麼獸子，但帶來獸子的人同樣可以看清他們。


    “啊，小老虎！”秦笙笙眼快嘴快，但並不意味著她就能認(rèn)清跟來的到底是什麼。


    “不對，老虎怎麼會黑乎乎的？是狗，聽它嗓子裏的哼哼，和狗一樣。肯定是虎頭狗，波斯人帶入中土的。”王炎霸以那獸子的哼哼聲為證據(jù)駁斥了秦笙笙的說法，但他卻忽略了這種哼哼的聲響一般是獸子發(fā)起攻擊前才會出現(xiàn)的。


    “當(dāng)心，這東西會飛！是窮奇！兇獸窮奇！”齊君元發(fā)了這聲喊時，一對釣鯤鉤就已經(jīng)出手。


    《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有“又西二百六十裏，曰邽山。其上有獸焉，其狀如牛，蝟毛，名曰窮奇，音如獆狗，是食人。”郭璞注《山海經(jīng)》時，亦詩讚：“窮奇之獸，厥形甚醜；馳逐妖邪，莫不奔走；是以一名，號曰神狗。”


    而明朝張岱的《夜航船》中對窮奇的定義為“名曰窮奇，一名神狗、其狀如虎、有翼能飛……逢忠信之人，則齧食之；遇奸邪之人，則捕禽獸以饗之。”


    除了這三種描述，其他古籍資料中的窮奇還有另外描述，但種種描述各不相同。就上麵這三段文字可以看出，人們對窮奇的認(rèn)定存在著很大偏差。為什麼呢？因?yàn)橹�作者所見到、聽到的不是同一種野獸。特別是《山海經(jīng)》和《夜航船》中所錄，有個最大的差異處就是前者沒提到能飛，而後者則說能飛。所以後來有人總結(jié)了，《山海經(jīng)》所錄為窮奇，《夜航船》所錄為神狗，而郭璞注《山海經(jīng)》時則是將這兩者混為一談了。


    齊君元他們所見的肯定不是上古兇獸窮奇，因?yàn)檫@種獸子在商紂之前就已經(jīng)滅跡。不過他們見到的倒真有可能是神狗，一種由狗和其他什麼野獸雜交而成的品種。這種似狗非狗的動物在唐朝末年曾出現(xiàn)過多次，當(dāng)時人們都說此怪獸出現(xiàn)是老天預(yù)示唐朝將滅，所以民間將這種動物又叫窮唐。


    窮唐長得不像牛，但確實(shí)有些像老虎，隻是要比老虎小許多。也沒有蝟毛，皮色漆黑。其軟肋間有骨頭突兀橫長而出，用力跳躍時腰腹收縮，骨頭便支出得更加明顯。這支出的骨頭將兩邊的外皮撐開，真就像展開了兩片肉翼。所以窮唐並非真的會飛，而是它本身縱跳就極為迅捷高遠(yuǎn)，再加上骨頭撐開外皮，讓它在縱跳時起到短暫的滑翔作用，看著就像在飛。


    一個體型不算小的獸子張著血盆大口，縱起後再淩空急速飛撲而下。這情形讓秦笙笙和王炎霸一時間難以反應(yīng)過來，攤著手隻等窮唐下口了。幸好旁邊還有齊君元，他給兩人警告的同時已經(jīng)雙鉤出手。


    齊君元打算將一隻鉤擲入獸子大張的嘴巴，還有隻鉤則掛住那獸子的軟腹。這樣兩隻鉤一旦都入了皮肉，兩邊同時使力，肯定可以用鉤刃將這隻獸子撕裂成兩半。


    但他的鉤子剛剛飛出不到三步，不遠(yuǎn)處“啪”的傳來一聲響，是如同鞭炮般清脆的筋繩彈擊聲。隨著這聲響，齊君元憑抓住鉤子索兒的手感知道，自己前麵那隻釣鯤鉤被什麼擊中迴跳。隨即，前後兩隻釣鯤鉤發(fā)出了金屬相互碰撞的清亮聲響。而那飛撲而下的窮唐則在空中突然一個擰身，喉嚨間發(fā)出聲滾動的悶哼，調(diào)頭往迴躥出十幾步後停住，用一雙瑩綠的眼睛看著他們?nèi)齻�。


    現(xiàn)在的天色已經(jīng)全黑，想借助天光看清些細(xì)節(jié)很難。所以齊君元全是憑聲響和感覺來推斷發(fā)生了什麼事情。


    “啪”的一聲響是有人用弓架筋繩射出了什麼東西，但那東西卻不是用來攻擊他們的，而是撞飛自己攻向獸子軟腹的鉤子。黑暗之中能辨清飛擊而出的一隻鉤子，並且以弓射武器擊中它，這已然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了。但更厲害的是他不但射中了前麵的鉤子，而且還將這鉤子撞擊迴頭，用它去碰撞另一隻鉤子，這技藝就算是少有的高手中也少有人能做到。但神奇之處還沒就此終結(jié)，那以弓彈射鉤之人竟然還能恰到好處地控製好兩隻鉤子撞擊瞬間的位置。這位置正好是緊靠在飛撲而下的怪獸耳邊，於是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和崩起的幾點(diǎn)火星刺激到怪獸靈敏的聽覺和軟嫩的耳根。這是信號也是命令，是告訴怪獸子立刻迴身退後。


    “來人的弓射技藝已然到了無法度定評判的境界。”這是齊君元從射鉤、撞鉤、鉤聲為令三種層次上得出的最終判斷。而這最終判斷讓齊君元非常肯定地說了一句：“啞巴到了！”


    啞巴真的到了，背著弓掛著弩。但他沒有用弓弩來對付齊君元的鉤子，他用的隻是一把烏鐵木和老牛筋做成的彈弓。


    齊君元往前邁出兩步，將那兩個雛兒護(hù)在自己背後。同時這兩步也是為了了解下剛才啞巴用的是什麼彈子，為何射中自己前麵一隻釣鯤鉤時沒有發(fā)出聲響。


    薄底鞋子在兩步外的地麵上一踩一轉(zhuǎn)，立刻便知道地上有一片細(xì)沙散落。原來剛才啞巴是用潮濕的細(xì)沙捏團(tuán)，然後用彈弓射出的。也就是說撞得自己鉤子倒飛的是個一觸即散的沙團(tuán)，難怪沒有發(fā)出聲響。不過由此也可知這沙團(tuán)射出時貫注了多大的勁力，竟然能將齊君元急切之間撒出的鉤子從容擊迴。啞巴拿到市場上去賣的野味應(yīng)該也是如此，是用沙團(tuán)和泥團(tuán)射殺的。所以那些野味從外表看沒有一點(diǎn)傷痕和血跡，但剖開後便可以發(fā)現(xiàn)，野味的心髒全都已經(jīng)被大力震得破裂了。


    齊君元在茶坊門口看到啞巴那些沒有傷痕的野味時，就覺得應(yīng)該是用巧具捕捉的，或者就是大力震死的。不管是巧具還是大力，都說明啞巴不是一般的人。由此推斷，啞巴很有可能就是穀裏安排在這裏等自己的人。因?yàn)槌�了功勁屬或工器屬的高手，世上很少有人能具備這樣的力道和技巧，就算有，也不會這麼湊巧就在這秀灣集讓自己碰上。再有，除了離恨穀嚴(yán)格訓(xùn)練出來的刺客，又有幾個身懷絕技的高手在被地痞欺負(fù)時還如此隱忍？或許就連啞巴都是裝的，裝啞其實(shí)是對一個人忍耐力、承受力、控製力絕好的鍛煉。


    “你是真啞巴？”齊君元直接發(fā)問，並不忌諱別人的殘疾。


    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真啞巴，啞巴張開了嘴巴。嘴巴裏沒有舌頭，隻有舌根。這說明啞巴不是天生啞的，而且後來被割掉了舌頭。沒有舌頭便不能說話，沒有舌頭便嚐不出好味道來。所以世人都說斷舌的啞巴最苦，他們聽得見卻說不出。他們的舌頭隻留有舌根在，舌尖可品甜、鮮，而舌根隻能品出苦和辣。啞巴在茶坊那裏要用野味換酒喝一點(diǎn)都不奇怪，既然隻能嚐出苦、辣兩種味道，那相比之下還是選擇辛辣更好些。


    齊君元知道很難從啞巴的口中了解太多的東西，但有些事情卻是不得不問的，哪怕詢問的對象是個啞巴。


    “你是穀客？”


    聽到這個問題啞巴搖了搖頭。


    “那麼你是穀生？”齊君元問這個問題時有些懷疑，因?yàn)樗�知道離恨穀的穀生至少應(yīng)該是身體健全的。身體殘疾的人容易被人注意，而被別人注意便意味著在做刺活的過程中會存在漏洞。


    想不到這次啞巴竟然連連點(diǎn)頭，然後用樹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寫下幾個字。這幾個字秦笙笙辨認(rèn)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來：“他寫的是牛金剛，還有飛星。”


    “牛金剛是你的名字？飛星是你的隱號？”


    啞巴點(diǎn)點(diǎn)頭，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你會寫字？”


    啞巴點(diǎn)點(diǎn)頭，然後指著地上那些字朝齊君元伸出一隻手掌，這意思是告訴他，就會這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