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婦女笑道:“婆婆不常在外麵走動,家裏的一什一物都被她記在心裏啦。別說雞籠,就是一顆繡花針不見了,她閉著眼睛都能在這屋裏找到。這個房子跟她熟得很呢。”年輕婦女的話裏有掩飾不住的自豪。
我奇異於她說的“房子跟她熟得很”,卻不說“她很熟悉這個房子”,好像房子是個人,能跟老太太交流似的。
不過轉念一想,很多人隨著日漸衰老,走動範圍也日益縮小。最後僅僅局限於自己的房子周圍,把居住的房子當成了生活的碉堡,寸步不離。他們確實可以做到熟悉房子的每一寸地方,哪裏有一個小坑,哪裏有一個裂縫,那個小坑是不是比昨天大了一些,那個裂縫是不是比昨天多了一點延伸。他們都可以做到了如指掌。他們不把這些說給別人聽,但他們把這些細微的變化都記在心裏。
他們和他們的房子,共守這些秘密。他們和他們的房子就像配合默契的夥伴,悄悄走完他們的一生。
所以,年輕婦女說“房子跟她熟得很”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也許,她也是這樣看待老太太和這間老房子的。
老太太從黑暗角落裏走出來,抱怨道:“我這個孫子別的都好,就一樣不好。白天不屙尿,怎麼逗他要他屙,就是沒有用。到了晚上就在床單上畫地圖。天天要換床單,洗床單倒是不怕,可是到了晚上睡覺連快幹地方都找不到。”
我們這裏的方言跟普通話在用詞方麵有些差別。普通話裏說大小便的時候分別用“屙”和“撒”,但是這裏的方言把大小便的動作統稱為“屙”。還有,普通話裏說“吃飯”“喝水”,而這裏的方言說“吃飯”“吃茶”。留別人在家裏坐一坐時就說:“吃茶了再走啊!”
當然,也有人像普通話裏那樣把這些詞分開用的。但是老一輩的人已經習慣了方言裏用詞方式,改不了。就比如我稱唿外公做“爺爺”,雖然他也知道外公這個詞,但是我要叫他一聲“外公”的話,他肯定一時半會習慣不了。
爺爺聽了老太太的話,笑道:“我外甥小時候也這樣呢。你把你孫子抱出來。我給他置肇一下。以後就會好的。”
年輕婦女連忙跑進屋裏,抱出了孩子。
“弄一升米來,米用量米的器具裝著,然後在上麵插上三根香。”爺爺吩咐道,“再拿一塊幹淨的布。”
年輕婦女把孩子交給文撒子抱住,又按照爺爺交代的把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
爺爺將香點上,然後走向那個黑暗角落。借助香的微光,我才看見一個柵欄雞籠。爺爺把香放在雞籠旁邊,然後把一塊布放在香後麵。
“你把孩子放到這塊布上來。”爺爺道。
年輕婦女連忙從文撒子手裏接過孩子,走到布前麵。
爺爺協助年輕婦女一起將孩子放在布上。“把孩子的腳彎一下,做一個跪拜的姿勢。好了,好了,不用真跪,有個姿勢就可以了。”爺爺一麵整平鋪在地上的布,一麵指導她怎麼調整孩子的姿勢。
那個小孩子被他媽媽這樣擺弄一番,但是還沒有完全醒過來,隻是迷迷糊糊的蹬了蹬胖乎乎的腿,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
“這孩子睡得真香。”老太太用愛憐的眼神看著孫兒。
終於把孩子的姿勢擺正確了。爺爺對孩子的媽媽說:“你扶好他,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然後我說一句你跟著念一句。”
孩子的媽媽一臉嚴肅的看著爺爺,點了點頭。
爺爺笑了笑:“不用這麼嚴肅。念錯了也沒有關係,重來一遍就可以。這點小事,沒有關係的。不要緊張啊。”
孩子的媽媽又點了點頭。
爺爺開始念了:“雞哩雞大哥,拜你做幹哥。白天我幫你屙,晚上你幫我屙。”
孩子的媽媽跟著一句一句的念完了。
忽然,香上冒出的煙劇烈的晃動,仿佛有誰對著香猛吹了一口氣。雞群裏出現一陣躁動。
第十三卷 一目五先生 第241章 七姑娘嗎
但是雞群很快安靜下來。有幾隻雞還發出咕咕的低鳴,仿佛它們之間正在竊竊私語。
“好了,把孩子抱迴去吧。你們不用天天洗被單了。”爺爺說完,抬起小孩子的手搖了搖,一臉的關愛。他總是很喜歡小孩,即使又哭又鬧的小孩他也不討厭,甚至小孩子不領情把尿撒在了他的房子裏,他還要說童子尿撒在家裏是好事。
雖然我對他如此喜愛小孩子不能理解,但是我不得不承認童子尿也許是好東西。
四姥姥的老伴得癆病的時候,她經常到我家來討我跟我弟弟的尿。那段時間,她每天一大早就拿著一個海碗到我家來,把睡的迷迷糊糊的我和弟弟弄醒,叫我們在海碗裏撒尿。雖然我們很不情願被她吵醒,有時一大早也實在沒有排泄的欲望,但是因為四姥姥每次來都給我們帶幾顆糖果,我們不得不勉為其難。
媽媽說,童子尿對她老伴的癆病有很好的治療作用。
當時我是不信的。那時的農村有很多偏方,比如小孩子的耳朵生膿,可以撿鴿子糞曬幹碾磨成粉,然後填在小孩子的耳朵裏,幾天膿瘡就好了。再比如當時沒有止咳藥,可以把臘肉骨頭燒成灰,然後兌水喝下,這樣可以止咳。還有許多許多千奇百怪的偏方,我都不相信,但是最後居然都把人的病痛治好了。
這些偏方看起來不幹不淨,使用的時候也會惡心。但是人們活得健健康康。現在的人雖然醫藥治療都先進了許多,但是各種各樣的奇病怪病不斷,還未見得比那時的人活得自由自在。
年輕婦女連連道謝,抱著孩子不斷鞠躬。
我心想,剛剛拜完幹哥,還沒有看到實際的效果,她怎麼就感激成這樣呢?
爺爺也說:“你現在先別感謝我,等孩子晚上真不多尿了,我以後經過這裏的時候你多泡幾盅茶給我喝,那就可以了。”接著,爺爺爽朗的笑了。
文撒子奉承的說:“那時必須的呀。您老人家走到哪裏,哪家都給您茶喝啊!就怕您不來呢。”
爺爺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說:“真不早了,我們要走了。”
老太太忙提著一個茶壺走過來:“說了要吃茶的,吃了茶再走吧。”
爺爺笑道:“下迴再來吃茶吧,今天真晚了。我閉著眼睛都可以走迴家裏,但是我這個小外甥也要迴家呢。就這樣了,啊!下迴來,下迴來。”
爺爺一麵說一麵往外走。我跟著走出來。
白發女子的孝歌還在空氣中飄蕩,給這個夜晚添加了一些神秘的色彩。爺爺在門口站了一會,像是在傾聽白發女子的孝歌,又像是在聽別的什麼。我也側耳傾聽,卻隻聽見了飄蕩的孝歌。
爺爺摸了摸我的頭,說:“亮仔,走吧。”
話剛說完,老太太堂屋裏的雞群突然噪聲大作。爺爺急忙返身進入屋裏,我連忙跟上。
等我進屋的時候,隻見黑暗角落裏的雞籠已經散了架,雞籠裏的雞都跑了出來。雞大概有五六隻,都在堂屋裏奔跑撲騰。雞叫聲淒厲。
“怎麼了怎麼了?”年輕婦女慌忙跑到黑暗角落裏去看散架的雞籠。
“是不是有黃鼠狼來偷雞了?”文撒子連忙把大門關上,怕雞跑出去。老太太也急忙返身去屋裏拿出一個燈盞點上。
剛才沒點上燈盞不是老太太摳門,而是那時農村的習慣都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色暗了,也就要睡覺了,雖然看東西有些費力,但是自家的東西大概在哪個地方,心裏都有數,用不著點燈。再說了,用燈盞不像點燈那麼方便,拉一下燈繩就熄。即使躺在床上了還得起來把燈吹熄,還不如開始就不點燈。
當然也有人要點著燈躺在床上了再熄燈的。我爸爸就是這樣。而燈盞不可能放床上,總得和床有一段距離。所以,我爸爸經常在床上對著不遠處的燈盞拚命的吹氣,仿佛練一種奇怪的氣功。
老太太托著燈盞在堂屋裏照了照,並沒有發現黃鼠狼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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