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言悄悄的隨在了小福的身後,心念跟著他總能發現點什麼……
小福時而小跑,時而快步,未消多時便來到了八角院落中。對於殳言來說,這一點也不出乎她的意料,因為那迴廊似乎隻有這麼一條路……可是,小福接下來做的事,倒讓殳言結結實實的屏住了自己的唿吸……
隻見他走到了院落的中央,將手伸進燈籠取出那青火,小心的放在了地上……漸漸的,青火越來越旺,越燃越大……火焰的根部出現了一個耀眼的青色印記——是個雙魚紋案。小福向後退了幾步,隻聽幾聲木石碰撞的聲音如同雷震……那八間房竟然開始動了起來……約摸耗去一注香的時間,八間房前後挪移,左右交換,在幾聲雷震後,靜止了……青火開始逐漸隱去,那個印記也隨之消失。
殳言迴頭一看,發現身後的來路已被一間房擋住,而那間房是“雷”字房,它旁邊的分別是“風”字房和“山”字房——如此,殳言似乎明白了,難怪當初覺得這八間房似是按八卦之陣排列,卻完全亂了次序。看來,如今方是真正的八卦陣!那麼……正對自己的,應該就是兌二,“澤”字房,而上次被咒法隱掉的房間,就應該在它旁邊——乾一,“天”字房。
小福抬起燈籠,向其中輕輕一吹,那青火又在燈籠中燃了起來。毫無意外的,他打著燈籠向那“天”字房走去。殳言快步跟上,隻見那小福輕輕一推,“天”字房的房門便打開了——一陣幽香撲鼻而來,和蛐蛐身上的味道很像……
跟在小福身後,殳言走進了那間房——裏麵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木隔斷。繞過那隔斷,才發現裏麵供著三塊牌位——奇怪的是,都無題字,亦沒有署名……再一扭頭,發現小福居然不見了!殳言急忙跑到牆邊,卻差點一腳踩空……扶著牆邊向下看去……
不會吧,又是地下梯階……
殳言想到了老太婆那長長的地下梯階,心一橫,向下走去。跟著那青色的火焰,穿過一層層的石門,最後到了一間比較寬敞的石室中。小福取出青色的火焰,挨個將石室壁上的燈盞點亮——整個石室都在幽悶的青光中蕩漾著……
“來是一難,去是一劫……“
“大師,您該休息了,隨我上去吃些東西吧。”小福對著一麵石門說道。
石門忽然間有了動靜,沉重的聲響過後,一個僧人走了出來,笑著道:“有勞了。”
小福傻傻一笑,轉過身引路去了,那個僧人也跟在了他的身後。殳言輕輕讓開,卻與那僧人擦肩,隻聽僧人輕歎了一口氣,走出了石室……
“大師,不用把少爺那個門關上嗎?”小福的聲音。
“不了……沒事的……”僧人道……二人消失在殳言眼前。
殳言這才一步步走進那室中室……
“蛐蛐!”殳言不禁喊了出來,卻匆匆止住了自己的聲音——蛐蛐果然躺在了石室的地上。
那一刻,殳言自覺眼淚又要落了下來,抬起手揉了揉眼角,輕聲笑道:“誰也不能把你帶走,我來接你了……”
正當殳言準備扶起蛐蛐之際,忽聞身後傳來一陣陣的喘息聲……
殳言迴頭,隻見一張白色的帷幕從石室頂端垂下……而那喘息聲便是由帷幕後傳來……
莫非有人在?……殳言上前輕手撥開那帷幕,看見一個人躺在石床之上——那人穿著玉色的袍子,周身透著熒熒的白光……
殳言不禁上前細看,卻差點驚出聲來——這,不是蛐蛐嗎?!
殳言轉身向帷幕外看去——蛐蛐的確躺在地上……
那他……
殳言又細細的看了一下,那人眉目就似和蛐蛐一個模子刻出來般……
這麼說……
殳言忽然發現那人的左胸的衣襟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遊走,湧動的厲害。於是,她撥開那人胸前的衣襟——映入眼簾的,是那些瘋狂滋生的皮肉抽絲般蔓延,一顆血淋淋的心就那樣赤裸在殳言眼前,一擴一縮的跳動著……
喘息聲從未停止,一波一波充入殳言耳中……很難受的樣子……
陌橫……他就是國師的兒子陌橫……
殳言輕輕撫過那人的麵頰……真的,真的很像……
瞬間,她抽出赤刀對著那顆毫無抵抗的心刺了下去……很快,你就不會難受了……
許久之後……喘息聲還在繼續……
殳言將赤刀插迴腰間,衝出帷幕,背起貼上兒衣符的蛐蛐匆匆離開了……
始終,刺不下去……
可能殳言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背著蛐蛐在那層層石道中跑了起來,攀上那長長的梯階,繞過隔斷,衝出了“天”字房門……
僧人……
他應該看不到自己,因為……符呢!?
“可能在你奔跑途中掉了。”僧人道,那聲音溫柔又冷峻。
“你想怎樣?”殳言道。
僧人淡淡一笑:“這正是貧僧要問姑娘你的,你有何打算?”
打算……殳言咬牙道:“不勞你費心!”
“他已經死了,你打算如何,葬了他?”
“為何人死一定要如土為安,我愛怎樣,便怎樣,不勞你費心!”
出乎殳言意料的是,僧人大笑了起來,道:“說的極是,隻是一副皮囊……長生位和墓穴都抗不過他的腐朽。”
“你到底想如何!”殳言抽出赤刀指向僧人。
“你走吧……”僧人側身,示意為殳言讓出道路。
“你……”殳言向前走了幾步,心中覺得不妥,迴頭問道:“你為何不阻止我帶走蛐蛐?”
“強你所難,隻會加深你的恨意……陌橫能不能醒,是他自己的因緣,與你們無關……你走吧……”僧人背過身,“莫尋屍舞,莫求起死迴生,切記……切記……”
待僧人再次迴過頭來,已經不見殳言的身影,隻聽他輕歎道:“縱橫,你莫怪我……”——
這邊野林深處,蝗掙紮著走到了洞口,進去,卻不見殳言和蛐蛐的蹤影。五指觸到洞壁上那焦黑的字跡——長生園……
長生園……蝗輕歎著笑了笑,支撐著走出了山洞,走入了野林……
“蛐蛐,師傅本來是要救你的……是嗎?”殳言心中想著,踏斷了地上的枯枝,踏碎了敗葉。紅火下,疲倦又單薄的肩膀上是蛐蛐的臉,側過頭便能看見……他哪像個已死之人,分明就是睡著了,也許……下一刻,他便會醒來……
漫漫長夜在殳言的腳下流走——迴到那熟悉的山洞,殳言才看到被人扒亂的火堆,和地上的道道血痕。她也隻是怔了一怔,便輕輕放下蛐蛐,去攏那些四散的柴灰。黃火符在她眼前燃了起來,緩緩落下……整個山洞忽然亮堂了起來——那種最溫暖的金色,就和自己第一次來時看到的一樣……就和以前每一夜的一樣……
“蛐蛐,到火邊來,你一定冷壞了。”殳言將蛐蛐背到火邊,鋪好了布毯,將他放下。
“你熱嗎……”殳言拭著蛐蛐的額頭,盡管沒有一滴汗。
“我這些天,都沒理你,你不會生氣了吧?”
“對了,我去打熱水給你洗洗臉。”殳言站起身,四處尋找著……
“盆呢……盆呢!……”她焦急的喊著,腳邊一碰,才發現銅盆原來就在自己腳下——那條血帕還躺在盆中……
“你等我,我很快就來!”殳言捧著盆跑進了小洞穴。
紅火在半空中燃起,殳言卻跪在了溫泉池邊……
她低低的啜泣著,不敢哭出聲來……
慢慢的……她抬起頭,看到了池中的自己……
蓬亂的散發,被血跡模糊的臉,眼睛紅腫,不時有水滴在泉麵上……
“蛐蛐,你等了很久吧。”殳言端著熱水走了出來,臉上的血痕已經洗去——滿麵幹淨的笑容……
“我很醜啊,難怪你不肯見我……”殳言一邊說,一邊在雜物堆中翻找著。隻見她翻出了一條幹淨的布帕,放到了盆中,走到了蛐蛐身邊……
“你先洗個臉,一會我再去收拾一下。”她為蛐蛐擦著麵頰,溫柔細致……
取出銅鏡、木梳,殳言順著自己的長發……梳得自己青絲紛紛飄落,看著青絲纏住了木齒……挽著耳後的發髻,用力的盤緊……插上那根銀色的簪子——也是曾經和蛐蛐一起買的……
殳言的頭發很長……很黑……在黃火下,盈盈亮亮垂到腰際……
對著銅鏡淺淺一笑,還是以前那個殳言……
“我好看嗎?”她轉過頭問著蛐蛐……滿麵幹淨的笑容……
一陣秋風闖了進來,將發絲吹到了殳言的眼前……
山洞中很安靜,除了風的聲音……——
阿默瑟縮在樹下,抱著雙肩,忽然露出了激動的笑容……
“蝗!”她迎上前去,想扶住他,卻被他輕輕掙開了。
“你知道長生園在哪,是不是?”
嗯……她輕輕點頭,手卻僵在了半空。
“帶我去。”
“好的……”阿默向前走去,蝗跟在了她的身後……
還是和以前一樣,即使蝗已經不是蟲偶了,他們也無法並肩走到一起……從來都是如此……
長生園的荒涼景色還是最適合秋天……
曲崢嶸坐在迴廊上,看著即將消逝的夜色,不禁歎了一口氣。
“疼嗎?”小福連忙捧著曲崢嶸的手問道。
“不疼,不疼。”崢嶸笑道。小福從自己迴來後便一直跟在身邊——清洗傷口和上藥都寸步不離的,雖然神智恍惚,倒也體貼。
“師傅,師傅迴來了!”小福向遠處指去。
“師傅!純青,百納!”曲崢嶸很高興看到他們平安的迴來,但是……
“枯骨呢?”曲崢嶸問道。
“枯骨和羅教勾結,背叛了師門。”曲百納冷冷的答道。
曲崢嶸很是震驚,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的手無大礙吧。”國師問道。
“沒事的。”曲崢嶸笑了笑。
“枯骨的事情,大家不要再提了,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國師說罷,向八角院落走去。
“大師!”隻見僧人站在八角院落的中央,似乎正等著國師的到來。
“殳姑娘來過了。”僧人幽幽道。
“真的!那可好,她是否有將符咒留下!”國師神色大悅,“陌橫,陌橫現在如何!?”
“我讓她把蛐蛐帶走了……沒有符咒,陌橫沒有醒來。”
“什麼!”國師的臉瞬間變了顏色,“你為何要這麼做!”
“縱橫……”僧人看著國師,嚴辭道:“你為何要將你兄長的屍首擄來?用來要挾殳姑娘嗎?”
國師沒有迴答。許久後,隻聽他道:“我也是以策萬全。”
一聲禪杖捶地的聲音,讓國師雙目一怔……
“當初你爹讓你入寺修行,你死活不願,你可曾記得!?”僧人一字字問道。
“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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