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不在長安?不應該啊……”陶正鴻困惑地說,“前陣子我還聽說,有人將公文送到唐府,而且偶爾也可以見到秦少卿去議事堂見大理,怎麼可能不在長安?就說真的不在長安吧,那還能在哪兒?東都?”
陶正鴻搖搖頭,用筷子在桌上寫了幾個筆畫。
“好像,在這裏。”
幾人一見,先是困惑地皺起眉,直到畢豐大唿一聲:“嶺南!”
這兩個字就像咒語一般一下將一股壓抑沉悶的氣氛甩了出來。
在場的幾人都坐不住了,側臥看書的盧陽也彈坐起來,最後幹脆也坐到了案幾旁邊,“嶺南?為什麼大理會在嶺南?你確定嗎?那不是……”
幾人沒敢在把話說出來,那是一個常人不敢提及的地方。
但接下來,薛光卻用指尖點點唇,“噓”了一聲。
“其實我也隻是聽了一耳朵,是怎麼樣也不大清楚,就算是事實,既然大理沒告訴外人,那一定是大理去暗查什麼事去了,咱們莫要給大理添亂,來來,不說了,吃肉吃酒。”薛光恢複了之前的大聲,又開始張羅吃酒吃肉。
但縱是繼續吃喝,可在場的幾個人,似乎都有些走神了。
……
秦衛羽離開自己的公室,按照每日通常所做的,會去一趟大理寺議事堂。
關上門,秦衛羽像前麵幾日一樣,對著空蕩蕩的案幾匯報著近來一些案情的情況。順便整理案幾,擺弄得像是有人在這裏處理公務一樣。
“大理,這就是這幾起案件的要點,還需要您批注一下……”他自言自語地說著,將一份文書放在桌上,指尖脫離時,稍稍頓了一下。
秦衛羽將視線滑向後方,隻見紙窗外隱隱站著一個人影。
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條極細的縫隙。
秦衛羽鬆了手,繼續說著:“接下來這幾日,京兆府可能會送來幾樁案子讓您複審,到時候卑職會親自送到您這裏。”
他對著空蕩蕩的桌子長揖,彎腰時餘光向外瞥了一眼。
門,又被無聲無息地掩上。
門口那晃蕩的人影站了片刻,逐漸消失了。
秦衛羽緩慢地將身子直起,推開議事堂的大門。
一縷晨陽映入,灑在秦衛羽棱角分明的側臉上。
他轉頭,用掌心抹去議事堂外的一處以石子勾勒的符號,悄悄勾起了一絲弧度的薄唇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要,小心了。”
……
穿著衛士衣袍的人離開大理寺,行色匆匆地朝西市走去。
殊不知,他前腳剛走,文立便悄然跟上了那人的腳步。
此時未及午時,西市商鋪都緊閉大門,整條街空空蕩蕩。
不久,那人來到了一個拐角處,先四下警惕地觀望一番,隨後快速閃入西市裏一處無人的巷子。
文立貼壁而站,待人閃入,他才將自後探出半個眸子,以觀前狀。
那身著大理寺衛士衣裳的人似乎正在等待著什麼人,焦急地左右踱步。他時而會看看周圍人的動靜,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的警惕。
便是在他迴首的一剎,文立看清了此人的相貌。
竟然是他?
文立有些不敢相信,隨即又迅速將身子閃迴,防止被那人發現。
而當文立再一次看向那邊的時候,大理寺衛士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那人頭戴現在已經少見的四周編網的幃帽,看不清麵容,隻道是一身形魁梧的男子。但明明是男子,手腕卻纏了一串多為女子所用的金銀半圓香囊。
那人機敏地朝這麵看來,文立及時將視線收迴。
聽到身後有準備撤離的聲音,文立便先他們一步,先行離開了。
不久,文立重新迴到了秦衛羽的公室,觀望周圍後,命心腹薛光把守外麵,自己則關上門,來到了秦衛羽的案前。
“秦少卿,如您所料,故意讓薛光透露了大理去嶺南的消息後,那幾個人裏果然有出寺報信兒的人。”
秦衛羽低頭看著重新被鋪開的三張手實,問道:“看到是誰了嗎?”
文立上前端坐於案幾前,點在其中一張手實上,將其推向秦衛羽些許。
秦衛羽掃了手實一眼,長眸微瞇。
“真是人不可貌相。”
“卑職也沒想到。”說到這裏,文立又問,“少卿,就這樣放著,可以嗎?”
“大理說,找到內鬼後,要暫時留著,後麵還有別的用處。”秦衛羽頓頓,“對了,和他接頭的那個人看清了嗎?”
“那個人掩麵而來,無法判斷,但他手上腕上帶了一個女子所用的金銀半圓香囊,興許可以成為線索。”
“金銀半圓香囊……”秦衛羽雙手交叉疊放在額前,記憶裏並未有這樣一個人的印象。
這時,文立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少卿,其實要是抓內鬼,我們還有很多消息可以透露,為何偏偏是大理去嶺南的事,這樣大理難道不會很危險嗎?”
秦衛羽緩慢地搖了下頭,抬起眸望向文立。
“這件事,實際上是大理離開前親自叮囑的,就是等待這個時候散布出去。大理這盤棋,走得比你我都遠。你要知,抓住內鬼,遠不是大理想要的。”
“反應……”文立思索,眉心忽而一展,“難道大理想要的是——”
秦衛羽笑而不語,但一轉,眸又沉了下來。他看向油紙窗外隱隱篩入的暖光,交叉的雙手悄然用了力,“大理,您交給卑職的事,卑職已經做好了,您千萬要……平安迴來啊。”
第69章 風吹
嶺南,俞縣。
戴德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幾日後,可以再見到眼前的這位客。
戴德生坐於木輪椅之上,唐玄伊端坐於案幾席前,房中隻有二人。
戴德生緊張得幾乎不敢唿吸,不知為何,每每麵對眼前之人時,總覺得自己的一切就像是被瞬間被看透,毫無藏身之處。他不敢輕舉妄動,小心翼翼用那雙摻雜了一些異色的眸凝視著麵前人。
實際上,唐玄伊並沒想要去震懾什麼,而是他接下來說的話,實在不需要再有什麼偽裝與客套。
“我能待的時間不多,所以開門見山。小郎君上次的話,我考慮過了,今次是來予你答複的。”
戴德生渾身一晃,輕咽了下唾液,“還請您直言。”他專注緊張得幾乎忘記了身上仍舊未散的痛楚。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此事十分危險,勢必會牽連到家眷。所以我想小郎君幫我將家眷送出俞縣。”
戴德生臉上多了一分苦澀,“德生的處境,您應知曉,現在客被全縣的衙役所盯,我恐無法勸說父親,也沒有這個能力強行反抗……”他視線掃過自己輪椅上的身子,眸底多了一分晦暗,但一轉,又看向唐玄伊,見他聽到自己的話並沒感到絕望,不由又問道,“難道,您已有何對策?”
“對策……算是有,但能不能實施,要看接下來小郎君的答案。”
戴德生又燃起希望,堅定地點頭,“請您盡管告知!”
唐玄伊頷首,先問:“我想先知道,小郎君手下有多少人可以用?”
戴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在家中無足輕重,能夠聽我的,大概隻不到五人左右……”
“此五人腿腳可還方便?”唐玄伊又問。
“此五人曾在驛站服役,腿腳比常人更好。”戴德生篤定地答。
“小郎君之前剩餘藥瓶是否還有存留?”唐玄伊再問。
戴德生臉色微紅,似是想起不久前砸掉的那瓶,遂道:“前陣子心情不好,砸碎了一些,但還有不少空瓶留在了東房雜室。”
唐玄伊心中有數了,垂下長睫凝視案幾陷入沉默。
戴德生以為是自己哪裏說的還不對,幾番想要開口,卻又不知從哪裏入手。隻得垮下雙肩,靜靜等待著眼前人的答複。
但也隻是須臾時間,唐玄伊便已將長眸抬起,道:“請小郎君將這五人以及瓶罐借某一用,餘下的,小郎君便不用管了。”
“這就可以了嗎?”戴德生詫異。
唐玄伊輕迴:“這就可以了。”
戴德生先是覺得不可思議,但那種信任與安心感卻油然而生。
這是他在這個地方,從未感受過的感覺。
半晌,戴德生重重點頭,“好,一切就交給客了。”頓頓,又接,“隻是……客要何時用人?”
唐玄伊淺笑,“明夜。”
這麼快?!戴德生又是一震。
但沒等他開口,唐玄伊又接了一句:“對了,先要提醒小郎君一下,明夜過後,俞縣無論出了多大的事,誰被抓走帶走,都不要慌張。隻管做往日的小郎君便可。”
對於眼前人的想法,戴德生困惑著,竟半點也猜不透。
……
俞縣,已入夜深人靜之刻。縣城大道上一片死寂。
夜霧氤氳飄在空氣中,將周圍的一切變得如夢似幻。
一抹人影晃入了街道,他步伐輕如鬼魅,無聲無息地融入了漆黑的夜裏。
很快,那人來到了一戶門前,將一樣東西塞入門底,甚有節律地敲了幾下門,然後迅速藏起。
門應聲而開,一人探出頭來左右看看,未見人影,便以為是誰家路過碰撞,嘴上絮絮叨叨地準備關門迴去睡覺。
腳下忽然踩了一張字條。
那人狐疑地將其貼在眼前,拇指緩慢下挪,借著幽暗混沌的月光一字字看去。
“明日卯時,杜大夫於西街……”神情微變,所念之聲漸漸消失,他索性將字條上的字一口氣看完!
一種近乎扭曲的神情悄然浮現於他的臉上,隨即快速將字條折起開始左右張望,確認沒人後,便匆匆返迴房中將大門緊閉。
躲在角落裏的黑影這才出來,一轉臉,見另一人恰從其他方向返迴,兩人點頭示意,隨即又晃入黑夜,分別前往其他地方去了。
……
次日,天尚未亮起,淺幽的光照在了戴鵬正臥房案幾上。燭臺上的蠟已快燃盡,融化的蠟如凝住的水般,慵懶地躺在底座上。
最後一絲火光熄滅了,白煙嫋嫋而上,襯出趴在案上小憩的疲憊麵容。
外麵多了一些擾人的騷動聲。
戴鵬正眉心蹙動了一下,緩而慢地從書上將頭撐起,明顯粗糙的指用力按壓了幾下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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