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敬淺笑一聲,似乎一點都沒被焦夏俞冒出的這幾句話打擾,反而接著他的話說道:“唐大理多慮了。如果幾位的子弟與案件有所牽連,我等身為朝廷命官,自然不會縱容求情,一切按唐律處置就是。但也正如焦將軍所說,我等身份特殊,有些人心懷叵測,想要陷害我等犬子,我等也不會坐視不理。但這些都是後話,我等隻是為了避免這種事,所以特來協助大理,幫著分析分析案情。”
“哦?那真是十分榮幸。”唐玄伊迴道,“不知幾位有何見教?唐某洗耳恭聽。”
“倪某聽左大夫提過這件案子,首先《大衍曆》被人調包,賀博士出事時間是九月六日晚上。對嗎?”
“是這樣的。”唐玄伊迴答,想起早前給禦史臺提交卷宗時,寥寥寫過幾筆。
“其實,在我等來大理寺之前,也就是今日清晨的時候,曾找犬子迴家問過情況。其中,有一件事讓倪某覺得十分在意。”倪敬頓頓,接道,“首先,是《大衍曆》的事。國子監的生徒大多出自名門,而且年紀也都不小,不會像七八歲孩童那般不顧輕重。如果沒有特別的理由,是不可能頂著抄家的風險去拿《大衍曆》做賭注玩耍。所以可以推斷,案件首先相關者,必是與《大衍曆》有直接關係之人。其次,九月六日當晚,我等犬子皆不在國子監,這點左大夫的侄兒左誌傑也已經證實。而左大夫之侄,並沒有任何作案動機,可見隻是看到影子的可能性最大。那麼這其中,既有作案動機,當夜有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還可以路過賀博士房間的隻有一個人。”最後四字,倪敬說得稍微用力。
聞言,唐玄伊眸子忽的一頓,半晌,緩緩看向倪敬。
“倪宗正的意思是……”
第167章 暗示
唐玄伊抿唇,又垂眸看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說道:“戴德生?”
“就是他!”憋了半天的焦夏俞再度開口,“這孩子的父親戴鵬正本身就是被貶罪官,後來還在嶺南做出那麼多傷天害理之事!如今陛下恩賜他前往國子監學習,這個田舍子非但不領情,還懷恨在心,勸說左家郎君不說,竟然還用這種方式誣陷其他幾位小郎君,真是弄得國子監烏煙瘴氣!”
“是這個意思。”一直看著倪敬臉色的田響也跟著附和。
“也就是說,幾位篤定是戴德生迫害的賀博士?”唐玄伊問道。
“隻是給唐大理一個合適的方向,我等與大理都是同僚,還請大理還我等犬子一個公道,莫要被奸人帶走了方向。”倪敬起身,對唐玄伊長揖,其餘幾人也跟上。
唐玄伊也起身迴禮,心下也多了幾分了然。
此趟幾位前來,明著是幫著大理寺分析案情,實際是給大理寺引一條幾人都較為合適的調查方向,以來個大家皆好的結局。這與真相無關,隻與利益相關。
唐玄伊不正麵應答,隻差衛士又倒了幾杯茶。
之後,幾位又經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的對談。這期間,他們又再度與他討論了有關事件的其他可能,但唯獨卻對小郎君的事避而不談,正所謂,話說三分,不多不少。
再後來,無話可說,該提點的都提點到了,幾人已沒多留的必要,終於拂袖離開大理寺。
唐玄伊親自禮送幾人。
眼看著一輛輛馬車從眼前驅離,唐玄伊終於輕鬆口氣。
可是就在倪敬的馬車路過唐玄伊的時候,裏麵的人卻讓車夫暫時止住,而後掀開席簾,對著唐玄伊說道:“大理,今日我等的話,真誠希望大理好好三思,不要做出什麼傷了和氣的決定。”
“大理寺隻問真相,不問情理。但,小郎君若沒有犯事,大理寺自會換小郎君一個公道。”
倪敬皮笑肉不笑地扯動下唇角,看不出對唐玄伊的迴答滿意與否。
半晌,隻道了一句:“代倪某,向唐將軍問好。”
唐玄伊眉心微蹙,隻當是客套話,便頷首道:“唐某會將話帶到。”
這迴,倪敬輕輕笑了,不緊不慢地將席簾放下。
最後一輛馬車駛離,唐玄伊目送許久,臉上笑意漸漸轉為平淡。
其實這種情況,他早已料到,既然是國子監的命案,自要與大公進行周旋。
然而不知為何,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席上心間。
仿佛有一直警鍾,在腦海裏不停晃響。
唐玄伊忽然感覺到有一抹視線,猛地迴身看去,一個人影出現在唐玄伊的身後。
“你……”唐玄伊略微詫異。
“唐大理。”一襲常服的夏元治提著兩壺酒與一塊羊肉來到唐玄伊麵前,笑道,“剛巧路過,又到了午膳之時,介不介意一同吃酒?”
唐玄伊見到夏元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更不知道他是否是替左朗來進行另外一番遊說的。
但看到夏元治豪爽的笑容與他手上的酒,還有手臂快要夾不住的幾個長盒子,還是忍不住笑了下。
反正今日,他最大的工作,就是應付上門當說客的大員,多一個夏元治,少一個夏元治,無妨。
“剛好左大夫走了,一起用膳吧。”
“呀,左大夫來過了?”夏元治露出刻意的驚訝。
但是無論是唐玄伊還是夏元治都知道,這是個隨便就可以識破的玩笑。
於是兩人紛紛笑開。
唐玄伊伸手,做了一個“請”字。
……
沈念七背對著唐玄伊,盤著腿,故作從容地卷著發絲坐在案前。偶爾眼睛會瞟一眼案上放著的酒,酒香四溢,可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竟忍住了不喝。
唐玄伊徑自坐在另一個案前,視線偶爾會落在沈念七身上,但也沒有像平時一樣去管教她。
夏元治看在眼裏,笑開了花:“兩位今日這是怎麼了?小夫妻吵架了?”
話說至此,不僅唐玄伊臉色微變,沈念七更是瞪著一雙眼睛迴頭看向夏元治。
“哪裏來的夫妻?我和誰是夫妻?!”沈念七視線瞟了眼唐玄伊,迴頭,故意揚聲說道,“我啊,隻是在大理寺當差的,待師父迴來,我便要去嫁人的!夏郎君莫要說些胡話,萬一我嫁不出去了豈不很糟!”
“哦,沈博士要嫁人啊……”夏元治看了眼唐玄伊。
他依舊巋然不動,倒了一杯酒,敬夏元治,然後又倒一杯酒,給沈念七。
“祝沈博士,早生貴子。”他輕聲說道。
沈念七當即臉就青了,憤憤接過酒杯,豪邁地一飲而盡,再往案上一扣:“多謝唐大理了!”
唐玄伊看起來心情很好,頷首,不忘道一句:“不客氣。”
沈念七氣得離開坐席,走去一邊兒泄憤去了。
夏元治憋著笑,飲下了杯中的酒,隨後看向正在看著發小脾氣的沈念七的唐玄伊,說道:“唐大理真是好興致,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逗弄沈博士。”
“人生若不能苦中作樂,便無樂趣可言了。”
“男人啊,果然都是一樣。越是在乎,越是欺負。”夏元治搖著頭,給唐玄伊又添了些酒。
“你能看出我在乎沈博士?”唐玄伊問道。
“瞎子才看不出來!”夏元治失笑。
“哦。”唐玄伊說著,拿起酒杯在手中晃晃,他深望沈念七,接了一句,“沈博士就看不出來。”
夏元治“噗嗤”一聲笑了,實在是受不了這公開秀恩愛的節奏,遂揚起酒杯說道:“上迴錯過了,這迴補上。來,大理,我們一同飲一杯。”
唐玄伊迴首,舉起酒杯與夏元治共飲。
而後唐玄伊主動說道:“幾杯酒已經夠了,待會兒大理寺還要辦案。夏郎君盡可說說關於國子監案子的事。”
然意料之外的事,夏元治淺笑著夾了一口羊肉,囫圇塞入口中,一邊咀嚼著一邊說道:“夏某還真不是為了小郎君來的,關於小郎君的事,左大夫比夏某的分量重。夏某是有另外一件事。”夏元治將筷子放下,將盒子下放的一張紙攤在案幾上,“是為了這個。”
這是出乎唐玄伊意料的,他放下酒杯將紙翻轉過來。
是一個女子的畫像。
“這是什麼?”唐玄伊攏眉問道。
夏元治咀嚼著,說道:“一顆人頭。”
唐玄伊神情微動,重新看向畫上女子,眸底浮現了一縷輕波。
第168章 無屍
夏元治解釋道:“這是某今日來大理寺時見到的布告,聽說昨夜在安善坊的巷子裏,有兩名醉漢發現了一顆腐爛的人頭,根據頭發上的配飾,京兆府的人找到了死者的家眷,據說是一名從某位官爺家逃走的女奴隸,官爺知道後十分震怒,說是一定要找到兇手,要求賠償在女奴隸身上耗費的財產。現在京兆府發榜,在臨近安善坊的地方都貼上了這名女奴隸的畫像,希望可以得到一些線索。夏某覺得其家人實在可憐,遂帶了一張畫像來大理寺,想看看唐大理這邊是否有什麼線索?如能盡早破案,也算是盡份心意,如能找齊全屍,死者也可瞑目了。”
念七本還在生悶氣,忽聽了一耳朵這邊的談話,頓時氣性便被好奇心淹沒。神情一變,忽踏著流星大步返迴席上,蹩腳地扭著頭也看向唐玄伊案幾前的那張畫像。
畫上女子相貌普通,隻是右眼下有一顆淚痣,看起來唯唯諾諾,讓人有些心疼。
念七眉心蹙起,說道:“賠償財產?出了人命擔心的竟然是這個?”
她一向很討厭大唐的奴隸製,所以夏元治的話格外刺耳。
夏元治笑容也十分苦澀:“對這裏的人來說,奴隸與牲口一樣,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然而,如果隻是一般命案,屬於京兆府的工作,大理寺不該插手。”唐玄伊抬眸迴道,指尖在畫像上稍點兩下,又道,“不過,既然是夏郎君所托,唐某會多加留意,畫像放在我這裏吧,如果有線索,我會直接找京兆府。”
夏元治振奮,長揖答謝唐玄伊。
念七不禁又偷偷看向唐玄伊,他依舊保持著冷峻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她就是知道,在唐玄伊的心裏,燃著一把火。這是許多為官甚久的人早已摒棄的東西,但唐玄伊卻反過來小心嗬護的東西,也是支撐著他扛起大理寺的最堅硬的支柱。
看著看著,沈念七的心跳又漏掉一拍。
唐玄伊似乎感受到了那炙熱的視線,側眸迴望。
沈念七立刻又將視線轉開,緊抿咬著杯口,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
為了化解尷尬,沈念七在亂瞟了一陣子後,趕緊岔開話題,指著案幾上放著的一個長盒子和盒子下壓著的一頁紙,問道:“夏郎君,這是什麼東西?”
聞言,唐玄伊也看向夏元治手邊兒的卷軸。
沈念七悄悄鬆口氣。
這邊兒,夏元治被沈念七問得有些茫然,也低頭看了看,恍然大悟,說道:“這個呀,是夏某路過一家畫館時畫師為了招攬生意送我的。畫館叫什麼……黎山畫館,是個挺奇怪的地方,畫館裏到處都是奇奇怪怪的畫,畫師也很奇怪,將畫繪在自己身上臉上。坊間也有流言,娘子們都說畫師相貌不凡,為了不招蜂引蝶,或者不引起權貴女子注意,這才將畫繪在自己臉上。總而言之,是個到處都很怪的地方,想起沈博士喜好一向特別,索性拿來送給沈博士。要不是沈博士提了,夏某還真差點給忘了。”
“送我的?”沈念七眼睛瞬間亮了一亮,滿心好奇地將畫卷打開。
“這是……”沈念七一時不知該怎麼表述,“這畫有點像壁畫,又有點像水墨,還有一點點番邦味道,或者其他什麼地方的感覺……嗯,對,我在景教的正堂裏似乎見過融合這種風格的畫作。”念七伸手,比了比高鼻子景教牧師的樣子,然後一臉欣喜地轉著手上這幅畫,“真的很有意思!請問這畫師是唐人嗎?”
“應該是吧……”夏元治撓撓頭,“不過,沈博士,你看我也不懂這畫,畫師我也不熟。如果沈博士當真喜歡,隨時帶沈博士去畫館看看就知道了。”
“說定了!”沈念七終於笑開了,“今日便去!”
唐玄伊微笑無奈地搖搖頭,徑自飲了一杯酒,眼中卻流露出一抹淺淺的寵溺。
……
同一時間,秦衛羽已經前往國子監。
王君平見到秦衛羽,第一反應是“救星來了”,可接下來卻馬上繃著臉強行斂住嘴角笑意,悶悶說道:“誰讓你來了,我馬上就可以找到離開方式了!”
秦衛羽掃了被拆了的房子,眉心微蹙,隻覺大理說得果然沒錯。雖然能看出王君平已經很努力在維護現場,但一向以武為主的他,總還是缺了幾分細心。
“將現場弄成這樣,若要是讓禦史臺的人看到,你又要被參一本了。你爹也救不了你。”秦衛羽拍拍王君平的肩膀朝裏走。
王君平擰著眉,一臉“幹我何事”的樣子,鼻孔裏噴出一股怨氣,身體卻老老實實地追著秦衛羽去了,說道:“翻歸翻,但也不是了無收獲。喏。”他雙臂環胸,用下頜指了指靠牆的床榻,“大理說了,這房裏應該有可以讓人逃離的地方,青石板和牆壁都確認過了,並沒什麼值得懷疑的,房中物件兒也沒甚機關。看了一圈,就那裏可以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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