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伊一直思考著案情的來龍去脈,恍迴神的時候,周圍視野已經(jīng)模糊不清。
看不清,想不透時,偶爾休息休息也是個方法。
於是他離開議事堂,恰好得知沈念七今日迴了唐府,便決定自己也迴一趟家。
在路途上,唐玄伊有些出神,不由迴憶起昨夜發(fā)生的事情,以及與沈念七產(chǎn)生口角的一幕。
按道理,是他不冷靜了,可是卻遷怒於沈念七。今日還故作不在乎她,惹得她很不高興。
怎麼樣都是自己做得過了。身為男子,不該如此的。
唐玄伊有心反省,所以一迴到府裏,便打算親自下廚犒勞下沈念七,然卻得知沈念七反過來已經(jīng)為他做了一頓飯。
此時此刻,廉均正帶著人在膳房裏善後,據(jù)聞今日下午,這裏可是雞飛狗跳其實(shí)沈博士也是打算一起收拾,可有過之前一遭,這個主意可是嚇壞了府裏的下人們,為了避免事情更糟,一眾人等連番上陣將沈念七勸到後院裏睡覺去了。
唐玄伊被沈念七的“大事記”逗笑了,但親自下廚的想法,大概已經(jīng)無法實(shí)施,遂交待幾人去隔壁酒樓買些酒菜,自己則前往後院尋沈念七。
還是那後院的亭子,遠(yuǎn)遠(yuǎn)便見沈念七躺在一個吊床上,交疊著雙腿,優(yōu)哉遊哉地左右搖晃。皎月將她的雪衣襯得明亮。
唐玄伊放輕腳步來到沈念七身邊,望著那沒有任何防備心的甜美睡顏,緊抿的薄唇微微勾起一抹淺弧。
見她似乎夢到什麼沒事,咀嚼幾下,唐玄伊的笑意更深了。
於是坐在一旁,靜靜望著沈念七。
他腦子裏有很多很多東西,有案件、有朝廷、有百姓。也許不會有全部的心思去顧及這個小女人的想法,但是有一點(diǎn)他無法否認(rèn)。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jīng)與日激增。
最開始是怎麼樣的?最開始,從見她之處,就被她的特立獨(dú)行所吸引。
他了解自己。他是一個不大明白世間那種狂熱愛戀的男子,甚至可以說,在這方麵他後知後覺,所以他並不覺得自己在第一眼看到沈念七便決定終身。如果隻是那一麵,大概他會在怦然心動之後,又將這種感覺拋諸腦後,繼續(xù)埋入他的案件之中。
但,她卻選擇了他,而且不顧他起初的冷漠生疏,依舊對他不離不棄。
有種細(xì)流,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與經(jīng)曆的增長,無聲無息地浸入心田。
晃過神來時,已經(jīng)滿溢。
喜歡逗她,喜歡氣她,甚至喜歡她時不時的占自己的便宜。
唐玄伊探出指尖,輕輕拂過沈念七吹彈可破的肌膚,湊到她微啟的唇邊,忍不住又以指背輕撫。他看她的眼神愈發(fā)深邃,像是看入一片無盡的海洋。
“阿七……”唐玄伊想起在嶺南時,讓她扮作自己夫人時的稱謂,以及她裝作他夫人時,那一本正經(jīng)要掌家風(fēng)的樣子,唐玄伊的臉上又浮現(xiàn)了多一些笑。
決定了。
這樣三個字,在唐玄伊心中迸出。
通過前夜,他知道,他已經(jīng)等不了了。
正當(dāng)這時,沈念七忽然蹙起眉心,她像是個孩子一樣下意識攥住唐玄伊的指尖,不安地喃語什麼。
唐玄伊想要聽她說什麼,於是湊近,結(jié)果聽到沈念七正低喃“父親”二字。
念七的父親?
唐玄伊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沒有詢問過沈念七的家事,但這也不是疏忽,而是從一開始葛先生將念七交到大理寺的時候,就提過莫問家事。
她也有父母……
唐玄伊忽然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弄得失笑,世間何人無父母,何況沈念七。
既然他做了決定,那麼便有必要去詢問她的家事了。
隻是,他有些想象不出,沈念七的父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就在這時,廉均小步往後院跑來,剛好開口說話,見沈念七正睡著,遂放低步子和聲音,小心翼翼來到唐玄伊身邊,附耳說了一句話。
唐玄伊深眸驀地一抬,迴頭便看向廉均。
“當(dāng)真?”
“確實(shí),已經(jīng)在門口了!
唐玄伊用手掌虎口按壓下自己隱痛的額頭:“來的真不是時候……”手上一頓,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我現(xiàn)在就去!
“那沈博士……”廉均說道。
唐玄伊看了眼仍在熟睡的沈念七:“先不用叫醒,晚些再安排她過來吧。”
“是,大理!绷飞磙挻稹
唐玄伊即刻起身,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朝外麵走去。
……
唐玄伊步入唐府門口。
夜風(fēng)稍稍添置了些冷意。
唐玄伊的神情凝重又帶幾分平靜,似在思索什麼。抬頭,遠(yuǎn)遠(yuǎn)便見正站立在門口,閉眸等候著自己的那個人。
第173章 唐父
那人與唐玄伊在相貌上有幾分相似,年紀(jì)約莫在六十歲左右,頭發(fā)花白,卻一絲不茍地?cái)n在頭上,身著帶虎紋圖的袍子,雙手負(fù)後一派武將正氣。他的表情看不出一絲喜悅,嘴角緊抿下彎,看到唐玄伊的身影,充滿威嚴(yán)的眸子僅往那方動了一動,鼻中流出一聲不滿地悶哼。
他的父親,懷化大將軍,唐天明。
唐玄伊頓步望了一會兒,腦子裏浮現(xiàn)了許許多多過往的畫麵。
那嚴(yán)厲的,帶著打罵的處罰曆曆在目。
他的父親總知道用什麼方法來折磨他最痛苦。但是他不記得自己哭過,他都挺過來了。父親認(rèn)為嚴(yán)厲管教是對兒子疼愛的一種體現(xiàn)方式,他可以理解,但是這種嚴(yán)厲的程度,他卻不敢茍同。
而理解與不茍同的矛盾並列存在於他的心中,演變成現(xiàn)在,他即便想要與父親親近,可但凡提起父親的名字,身上的舊傷仍舊會隱隱作痛。
不過看到父親花白的發(fā),唐玄伊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還是忍不住被牽扯了一下。
當(dāng)年叱吒風(fēng)雲(yún)的懷化大將軍,也終是老了。
唐玄伊上前半步,像是對待上級一般,俯身長揖,恭恭謹(jǐn)謹(jǐn)?shù)卣f道:“父親大人!鳖D頓,又道,“不知大人來長安,玄伊失迎了。為何大人不書信告知,玄伊好早做準(zhǔn)備!
唐天明冷哼一聲,微微墜下的眼皮遮擋了一般的瞳,看起來更加冷漠。
“告知?我也想提前告知。但你都快翻了天了,容得我慢慢前來嗎?”唐天明以長矛撐著身體,踏著重步一步步前往唐府正堂,並與唐玄伊擦肩而過。
迎著漆夜的冷風(fēng),唐玄伊深吸氣,這才迴身跟隨唐天明入正堂。
廉均快速打點(diǎn)唐天明入內(nèi)的行李,然後速速端茶給正堂的老將軍。
入門前,先看到府中幾名好事的年輕仆役婢女從門外向內(nèi)張望,一個個好奇得不得了,直到被廉均提醒,這才趕緊閃去一邊兒。可即便如此,還是抑製不住幾個家夥的好奇心。
“廉叔,這位就是懷化大將軍嗎?看起來和大理的關(guān)係不是很好……”
“廉叔,您知道這趟大將軍迴來是作甚的嗎?不會是逼婚的吧,之前不是聽說大將軍物色了許多人家的千金,但都被大理無視了嘛。這迴終於當(dāng)麵逼婚了,天啊,那沈博士怎麼辦?”
“噓,小點(diǎn)聲,第一次看大理露出這樣的表情,不過大將軍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到底發(fā)生過什麼。俊
年輕人放低聲音,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越猜越離譜。
廉均即刻揮手將這些話打斷,說道:“主人家的事,當(dāng)下人的別插嘴。都幹活去!”
仆役婢女們悶悶不樂地走開。
見他們走,廉均才端著茶水邁入正堂。
進(jìn)去的時候,氣氛凝重到幾乎可以用“壓抑”二字來形容,唐天明坐主人座,唐玄伊坐客座,兩人皆一言不發(fā)。
直到廉均上茶時,唐玄伊才先開口:“父親大人不是在杭州,為何突然來長安?”
“這趟迴來,是來祭奠我的一位舊識將軍。”
“阿史那將軍?”唐玄伊記得父親隔幾年就會迴來一次,“時間過的真快!
話音剛落,唐天明忽然將一封書信扔在了案幾上:“看看這個!”
唐玄伊接過書信,困惑地翻開來看。上來就看到了倪敬等人的幾個名字。
他粗略地有瀏覽一邊,心中便已有數(shù)。
唐天明說道:“幾位大公書信告訴我,大理寺查案查到倪宗正他們的郎君身上了,可有其事?”
唐玄伊迴望唐天明:“正常調(diào)查,有罪則抓,無罪則放。為了這些事特意書信給父親大人,幾位同僚莫不是心虛了?”
“唐玄伊!”唐天明將手重重拍在案幾上,沉聲說道,“我教過你多少遍。做人要留幾分情麵,他們都是我的老朋友,你如此無禮,你要我在他們麵前如何立足!”唐天明盡力壓抑住怒意,說道,“你的案子我不管,你愛抓誰就抓誰。但是他們的郎君,不可能是犯人,趁早將他們撇清!”
“父親大人何以認(rèn)為幾位郎君無辜?”唐玄伊不緊不慢地說道。
“憑我與他們父親多年的交情!”
“父親大人與他們有交情,自要留幾分薄麵。但玄伊與他們並無交情,隻相信證據(jù),且不會留那幾分薄麵!碧菩烈蛔忠痪涞卣f道,“如果父親大人迴長安祭奠便好,最好不要額外插手大理寺案子的事。這件案子不會因?yàn)楦赣H迴來,有任何的改變。”
“你——”唐天明氣得嘴角微抖,指著唐玄伊半晌,說道,“頑固不化!”
“隻是繼承父親衣缽!碧菩猎俅。
唐天明眼睛瞪如牛瞳,氣得滿麵漲紅。
廉均實(shí)在是怕兩位真的動手打起來,所以快步上前勸說:“老將軍您剛迴來,要勸說什麼也要細(xì)水長流不是?還有大理,再怎麼說老將軍也是剛剛迴來,有什麼以後再說不好嗎?不是還要去祭奠將軍,得先好好休息下才好。哎呦,看看我這腦子……”廉均笑著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老將軍路途勞累,老奴得去弄點(diǎn)吃的,不過膳房東西不多,隻能做些簡單的,還請老將軍別見怪。”
聽了廉均的話,唐天明確實(shí)脾氣有所緩和,唐玄伊也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有點(diǎn)過激,遂起身,對唐天明說道:“耶耶想吃些什麼,兒去準(zhǔn)備。”
這一句“耶耶”,還有那個“兒”字讓唐天明十分受用,眼神也柔和許多。
他擺著架子坐在上席,隨便點(diǎn)了幾個小吃,待廉均速速去準(zhǔn)備,才意味悠長地說道:“我並非要插手你的事,隻是希望你用更聰明的方式。在這朝堂裏,不都是相互依靠著才能往上走嗎?父親也是在為你的前途著想。我說的話,你好好考慮,沒有父親是要害兒子的!”
唐玄伊應(yīng)聲,卻不正麵迴答,所以唐天明也暫時不再提這件事,當(dāng)真聽了廉均的話,細(xì)水長流。所以一轉(zhuǎn)口風(fēng),提起了此番迴來的另一個目的:“我給你寄的書信,為何都不迴複?那些女子,你沒有能看得上的嗎?”
第174章 尷尬
話題轉(zhuǎn)得有些突然,讓唐玄伊稍稍反應(yīng)了片刻,隨後迴道:“玄伊並無興趣!
“我為你挑選的女子,各個與你門當(dāng)戶對,有甚不滿?難不成你在長安已有所屬?”唐天明說道,“也好,長安倒有一人也與你相配,為父在杭州也有所耳聞!
“玄伊也正想與父親說此事。”
然未等唐玄伊開口,唐天明繼續(xù)說道:“左家與我們唐家也算是關(guān)係不錯,若是能聯(lián)姻,也算是個好的歸屬!
唐玄伊眸子微抬,似困惑,又似平淡,然後說道:“玄伊與左家千金,不過點(diǎn)頭之交。並無其他!
“古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說是她就是她!不是她,難不成你還要娶那個天天擺弄骨頭,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無家無世的沈博士嗎?!”唐天明厲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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