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敬閉上眼,齒間被咬得發(fā)出了聲響。
就在這時,一名禦前侍衛(wèi)騎馬趕來,視線淡漠地掃了眼宗正寺門前的騷動,說道:“倪宗正,陛下讓您立刻進宮麵聖。”
倪敬唇角抽動,抬開眸子,迴道:“倪某……換身衣服便去。”
話說著,他看向左側緊挨著宗正寺的禦史臺,沉默,隨後進入宗正寺。
而同一時,左朗也是剛剛來到禦史臺,他在門口負手看向仍沒安靜下來的宗正寺。
左朗緩搖頭,迴身走入禦史臺,臨近門時停步交待道:“今日關門,暫且誰也不見。”
……
倪敬進入禦書房的時候,整個書房正沉著一股子讓人透不過氣的壓抑。
正在侍候李隆基的福順屏退所有人,自己也跟著退下,並關上了房門。
李隆基背對倪敬,手裏捏著幾張寫著血字的宣紙。
看到它,倪敬的心瞬間沉入穀底,隨後立刻跪地說道:“叩見陛下。”
李隆基唇角微抖,迴身時右手猛地一揮,那一張張血紙便甩在了倪敬的身上。
“結黨謀私,官官相護,枉顧人命,陷害忠良,殺人無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無公!”李隆基咬牙切齒地說,“你最好給朕一個解釋,倪愛卿!”
倪敬的頭壓得更低,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麵上,他不敢抬頭,身體隨著李隆基口中的每一個重音都會輕顫一下。
半晌,倪敬惶恐迴道:“陛下,微臣實在也不知道是怎麼迴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微臣,所以還請微臣去調(diào)查,必會給陛下一個解釋!”
“調(diào)查,陷害?”李隆基很淺地哼笑一聲,緩步走到倪敬麵前,“你兒子連同田響、焦夏俞的兒子盜奴殺奴的事,以為是朕不知道嗎?”
倪敬渾身微震。
“朕不是不知道,隻是不願因為區(qū)區(qū)一個奴隸而處理大臣。然而,官官相護濫殺無辜,這種事朕可以忍,但其餘百姓怎可忍得?尤其是奴隸!這次事件足以直接導致奴隸反心再起,若朕再出兵鎮(zhèn)壓暴動,必會落下一個殘暴的罪名。不要再等朕親自解決。”李隆基一字一句地說,冷眸俯視著伏在地上的倪敬,隨後迴身,“是你是他,自己選一個吧。”
李隆基的身影徹底離開倪敬視線,倪敬這才得以吸了口氣。
但是倪敬笑不出來,因為他知道,就像是陛下所說的,現(xiàn)在這種情形必有一選。
必須有人出麵安撫憤怒的奴隸,也明白陛下所給的暗示。
閉眼半晌,倪敬艱難開口,說道:“微臣……立刻讓孽子倪榮華離開國子監(jiān)……以後,隻讓孽子……在普通書院讀書,不問仕途。”說這句話的時候,倪敬的聲音有些幹澀,伏在地上的指尖,一點點攥起。
李隆基沒有發(fā)聲,又是過了一會兒,李隆基將手輕輕搭在窗棱處,看向外麵淺淺透入的明光,問道:“除了你兒子的事,倪卿可是還有其他瞞著朕的事?比如……”他輕轉頭看向倪敬,“‘結黨營私’、‘陷害忠良’……”
第187章 封路
倪敬大驚,立刻抬頭喊道:“微臣萬死不敢!!”
李隆基長眸微垂,許久後,將頭轉迴,指尖一麵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一麵說道:“最好如此。”
倪敬垮了身體,長舒一口氣,額角不自覺已泛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
左朗可是當真沒想到,自己刻意從禦史臺離開返迴左府,卻得知了倪敬早已在自己的正堂候著自己。
左朗知道今日是躲不過了,便撣撣衣袍,故作從容地步入正堂。
此時倪敬正在飲茶,臉色微微有些不好,聽到左朗進門,倪敬並沒有特別大的反應,隻是眸子微斜,道了一聲:“倪某不請自來了。”
左朗並沒有說其他客套話,屏退下人,也坐到了倪敬麵前,對著從始到終看到?jīng)]看他一眼的倪敬說道:“左某知道倪宗正在生左某的氣,但是那時候的情形,容不得他人插手……左某已經(jīng)聽說小郎君的事了。”頓頓,又道,“等陛下氣消,左某親自去向陛下求情。終歸,陛下也不是真的要罰小郎君,而是想要平息騷亂罷——”
話音未落,倪敬將茶杯放迴案上,“啪”的一聲清脆聲響打斷了左朗的話。
“倪某兒子的事,就此作罷。倪某來府上,不過是想提醒左大夫一聲。”倪某終於抬眼看向左朗,“別忘了當年倪某為何要提拔左大夫。你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明哲保身,可以,人人都會,也並不算錯。但聰明人,必也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
左朗的臉色微微沉下:“左某一向都在照應著宗正寺,這次小郎君出事,都是小郎君自己做的孽,可別將這份怨氣撒在別人頭上,倪宗正。”
“別人。”倪敬唇角微扯,“左大夫,是別人嗎?”
他聲音略沉,似乎有意在提示什麼,左朗的臉色愈發(fā)不好。
“倪宗正是在威脅左某?”他問道。
倪敬仍舊直勾勾地盯著左朗,壓迫的威懾感漸漸沉落在房間的角角落落。
便在倪敬要迴答左朗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左大夫!”夏元治的聲音漫入正堂,可一靠近,方察覺到氣氛有所不對,忍不住“啊”了一聲,再一看旁邊是倪敬,緊忙長揖說道,“鄙人失禮了,倪宗正。”
倪敬與左朗同一時間守住了所有要說的話,各自輕咳著迴到各自的席上。
“有事嗎?元治。”左朗問道,“如果,沒有什麼急事……晚些我再去找你。”
夏元治視線劃過倪敬,了然,長揖屏退,然後緊忙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卻見了仆役正帶著什麼人朝這邊走來,夏元治眉心一蹙,看出是玄風觀的子清道長。
子清一如既往地昂首緩步,手提拂塵,在與夏元治交臂之際,不經(jīng)意地將視線掠過了夏元治。那一眼,帶著幾分打量,也帶著幾分輕蔑。他根本不需要通報便進了正堂。
之後,正堂裏先是傳來了幾句倪宗正狐疑的聲音,沒一會兒,正堂門便關上了,裏麵再說了什麼,外麵是一點也聽不見了。
夏元治朝前走幾步,又忍不住迴頭看看,他思索著什麼,而後揚步趕往後院的亭臺處。一抹倩影正在亭中迎著暖光刺繡。
“詩韻,剛才子清道長來了府裏。”
“子清道長經(jīng)常來,不稀奇。”左詩韻簡單迴應,仍舊滿心歡喜地繡著手上的東西。
“是嗎。”夏元治半信半疑,不經(jīng)意看向左詩韻手上正繡的東西,看來像是一個福袋,“這是給……唐大理的?”
“嗯。”左詩韻溫柔地揚揚唇角,應道,“快過冬了,想著送些什麼。”
夏元治晃悠悠地坐在案幾對麵的席上,說道:“隻怕,唐大理不會收下。”
左詩韻指尖一顫,針尖兒一下紮破了雪白的指頭,血珠逐漸泛出。
左詩韻緊忙輕含指尖,見血止住了,才稍稍鬆口氣繼續(xù)刺繡,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夏元治的聲音一般。
……
正午時分,大理寺的議事堂裏,斜映入了幾分刺目的陽色。
吵人的狗吠聲在議事堂竄天響起,震得進門的王君平隻覺得耳鼓快要被這聲音刺破。
唐玄伊正半膝蹲在兩隻狗的麵前,狗兒依舊警惕十足,哪怕唐玄伊正在給他們喂食羊肉。但兩隻狗似乎並沒什麼興趣。
“大理。”王君平喚了一聲,“這是膳房剩餘的一點雞肉。”
唐玄伊接過王君平雙手遞來的盆子,視線掃了眼他們避而遠之的羊肉,又將雞肉放在兩犬的麵前。兩犬亢奮地吃了起來。
“這兩條狗還真是奇怪,一開始卑職以為它們是認生不吃東西,結果還是挑食,還是兩條一起挑。關鍵是上好的羊肉都不吃,真是……難道是因為賀子山自己喜歡吃羊肉,所以也喂它們吃羊肉?”
“這就要問喂他們的人了。”唐玄伊起身去水盆沾了沾手,一邊用絲絹擦拭,一麵問道,“王少卿,周助教那邊安排的怎麼樣”
王君平立刻答道:“卑職已經(jīng)安排人盯在周助教身邊了,一旦有風吹草動,立刻就會來通知。”頓頓,續(xù)問,“大理,您是懷疑周助教……可他不是有不在場證據(jù)嗎?”
“懷疑不至於,但越是到了瓶頸期,越是要謹慎對待每一個有案件相關的人。今日沒嫌疑,明日重嫌疑,這是常有的事。”
想起之前三名郎君殺人案,王君平認可地點點頭,一迴頭,正好瞧見正風塵仆仆往議事堂走的秦衛(wèi)羽,遂調(diào)侃道:“呦,秦少卿難得來遲了。”
秦衛(wèi)羽哼笑著瞥了眼王君平,隨後向唐玄伊長揖,說道:“抱歉,大理,卑職來遲了。主要是在來的路上遇上了些事,有些路被金吾衛(wèi)封了。”
“封路?”王君平愣了下,“出什麼事要封路?”
第188章 顛覆
“據(jù)說是昨日夜裏有人在長安城四處張貼對宗正寺對倪家還有針對這次殺奴案的血字,現(xiàn)在京兆府正帶著金吾衛(wèi)全城揭紙,封路是怕有些帶怨氣的奴隸集結造反。”
唐玄伊指尖微頓,看向秦衛(wèi)羽:“都張貼了什麼內(nèi)容?”
秦衛(wèi)羽迴道:“結黨謀私,官官相護,枉顧人命,陷害忠良,殺人無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無公。”
幾個詞一出,王君平心裏也“咯噔”一聲,立刻看向唐玄伊。
“這可都是足夠殺頭的話啊……倪家這是得罪了什麼人……”
“應該是懷著痛恨的人做的吧。”
“不過也與咱們的案子沒甚關係,倒是找到張 貼的人,說不定可以給京兆府一些線索,給小郎君定定罪。如果就這麼讓他們脫身,那真是沒有天理了!”王君平憤憤說道。
然,兩人說的熱絡,唐玄伊卻有些出神。
小郎君出事,按照倪宗正的性子一定會托人去平息小郎君的案子。但是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將這件事情發(fā)酵,明顯是不想讓倪敬撈人。這幾句話顯然是針對倪敬等人的,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做的。
正如王少卿所說,應該是什麼想要扳倒倪宗正的人做的,是私仇,公恨,還是……
有什麼特別的目的?
而且為什麼會張貼的這麼及時?就像是早就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所以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就等著東窗事發(fā)。
唐玄伊眉心微蹙,覺得這裏麵有些隱隱詭異的味道。
“結黨謀私,官官相護,枉顧人命,陷害忠良,殺人無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無公。”唐玄伊喃喃念著,指尖在身側輕輕點動,而且越點越快。
突然一停。
“不對。”
王君平與秦衛(wèi)羽都被唐玄伊的這句“不對”引去了注意。
“什麼不對,大理?”王君平問道。
“這件事與大理寺關係密切。”唐玄伊眸子微冷,“有人早就知道會查到小郎君身上,也早就預測到倪敬會怎麼做。所有一切都是策劃好的。”
王君平愕然:“可這不可能啊,大理,這案子雖然目前是大理寺在調(diào)查,但如果當初大理寺沒有介入,這件事情很可能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又怎麼能提前準備呢?”
“除非……”秦衛(wèi)羽忽然想明白了,忽然覺得有些發(fā)冷,“除非,這個人連大理寺會查到這裏都已經(jīng)算到了?”
“可、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我有點暈了……”王君平的臉色也白了許多。
便在這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從議事堂門口傳來,正好接過了王君平的話。
“恐怕,是從剛一開始,我們就被人套在局裏了。”
王君平一驚,抬頭見到了沈念七正跨著凜凜步子進入議事堂,手裏捧著一個木盒。
“沈博士,您是什麼意思?”王君平問道。
沈念七輕哼一聲,將木盒放在案幾上,掀開蓋子,顯露出之前現(xiàn)場的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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