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伊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是剛從國子監(jiān)那裏送來的,關(guān)於賀子山閉關(guān)期間的指定飯食的單子。”
“賀子山的?!”沈念七聞言來了精神,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沒想到賀子山一個教書先生,竟這般能吃肉,頓頓都是羊肉。”
她順著時間線捋過去:“是從九月初就開始了……可這隻能說明賀子山貪肉,與他失蹤有何關(guān)係呢?”
“這件事原本看起來很平常,但是如果把所有線索結(jié)合起來,就會覺得其實很不尋常。”唐玄伊頓頓,“比如說,賀子山的狗,就對羊肉並沒興趣。”
“但它們近來不是也開始吃羊肉了嘛。”沈念七想起白日見到文立喂犬時的樣子,儼然吃羊肉吃得也很開心,靈光忽然一閃,說道,“難道賀子山的狗不吃羊肉,隻是因為那一段時間曾有過密集吃羊肉的情況……”恍然,“唐卿是懷疑——”
“一直以來,我們都在尋找賀子山飯菜究竟被處理到哪裏,就算倒在地裏,也至少會留下些蛛絲馬跡。可惜沒有,後來我在國子監(jiān)見到了這兩條狗。聽呂博士說,這兩條狗以前是吃羊肉的,但是近來忽然不吃,所以引起了我的懷疑。尤其還有一點……”唐玄伊說道,“為什麼在當夜,並沒有聽到非常厲害的狗吠。左誌傑曾說過,他曾目睹賀子山房裏的那個人,但是這兩條狗卻並沒有朝裏叫,而是對著左誌傑叫。這難道不奇怪嗎?”
沈念七細細想想,確實如此,但竟然能根據(jù)這麼一點邊緣的細節(jié)就推斷到這個地步,唐卿確實厲害。
“如果照著唐卿的推斷,那麼拿走賀子山飯的人很可能是與賀子山相熟之人。這兩條狗見到自己人是不會叫的,關(guān)於這一點,隻有周助教可以對的上。那麼,唐卿懷疑周助教嗎?”
“問題就出在這裏。”唐玄伊眉心微微攏起,“這段時間,周助教一直在古方書院教書。那裏的先生都給周助教作證,而且,周助教與賀博士一向關(guān)係融洽,這也是國子監(jiān)裏人人皆知的事。如果他是背後的主謀,那麼他的動機是什麼,又是如何做到的?”
沈念七也答不出來,隻得看向線索板:“又是……一條死路嗎?”
“還差什麼。”唐玄伊右手輕輕放在線索板上,“還差什麼關(guān)鍵的東西,讓所有推測都變得合理。還差什麼……”
就在這時,王君平突然衝入議事堂,喊道:“大理,找到了!!”
唐玄伊與沈念七皆一起迴頭看去。
王君平站在議事堂門口,背對著外麵的月色,大喊:“大理,我們?nèi)e了,從一開始就錯了!兇手……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唐玄伊眸子驀地一閃!
王君平喘了口氣,踏著沉重的步伐上前,將懷中那張紙交給唐玄伊:“這是死者兒子畫下的、將死者帶走的那人的相貌。”
唐玄伊立刻將畫紙攤開,沈念七也湊前半步跟著細看。
第一眼,是覺得這畫怪異的讓人難受。
但是當繼續(xù)往下看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這張畫很好的捕捉了畫上人的特征。
唐玄伊眼瞳輕輕劃動,似乎在思忖著在哪裏見過畫上之人。心中忽然一沉,轉(zhuǎn)身將案幾下壓著的另一張紙拿出來,隻手甩開並拿起放在那張畫的旁邊。
當將兩張畫做對比之後,唐玄伊的眸子愈發(fā)睜大。
“是他……”
沈念七看到兩張畫後,也驚得登時捂住嘴:“怎麼可能……這是怎麼會是……”
“卑職看到的時候也十分震驚,我們都被這個人蒙騙了。”王君平憤怒地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國子監(jiān)失蹤案的兇手……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
唐玄伊抿唇不語,緩緩將兩張紙放於案上,兩張畫雖然畫工不同,但上麵人的特征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在右麵那張畫的告示上,赫然寫著“賀子山”三個字。
有很長一段時間唐玄伊都沒有說話,卻在一瞬後,眼睛清明了許多。他立刻看向之前還充滿迷霧的線索板。
“這就對了……”他喃喃而語,“這就全對上了。”
“對上了……?”王君平迅速來到唐玄伊身邊。
唐玄伊扯動唇角,將線索板上每一條線索以最快速度重新排列,當寫有“賀子山”三個字的牌子掛在兇手一處時,唐玄伊終於停下了手。
“通了,全通了,如果是他的話……”唐玄伊眼中漸漸溢出難掩的興奮,指尖指過線索,“八月底至九月初時,賀子山已經(jīng)開始為六日的計劃做準備。先是帶走死者,將他困住,並割傷他的手背。然後假裝為了《大衍曆》而閉關(guān),這期間刻意將兩條狗提前放在身邊以作後麵可以處理掉飯食的工具。為了可以掩飾突然吃肉的突兀,賀子山在九月初就告訴膳人更改菜目,以純?nèi)鉃橹鳌T诰旁铝债斖恚谒腥硕荚诰蒲缟蠒r,賀子山便悄悄將死者帶到房裏,當場割下他的手。事後,他將現(xiàn)場布置成初犯者犯案的樣子,大概就是在這個時間段,左誌傑到了門口,這是出乎賀子山意料的,但狗吠很好地提醒了賀子山。所以在看到左誌傑時,賀子山停下了手裏的事,並及時吹滅火燭,藏進了密道,這也是為何左誌傑以為看到了鬼的原因。之後狗吠停止,賀子山便將死者帶走,然後想辦法混出城,將人拋屍在外。”
“可是,關(guān)於倒菜的事呢?賀子山迴來做的嗎?”王君平問道。
“不,賀子山既然要假裝死者,每天都要迴來露麵很容易被人看到。但是,如果有人配合賀子山,一切就可以做得天衣無縫。”唐玄伊指尖重重點在了“周雄”的牌子上。
“周助教?!”王君平詫異。
“是的。在之前我一直有兩個困惑,第一,當我懷疑周雄倒菜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羊肉是賀子山安排的而非周雄。如果周雄是兇手,未免太不謹慎,偶然事件的發(fā)生很有可能導致計劃失敗。第二,周雄至少有一半時間有不在場證明。但如果這兩點有賀子山配合,他們就可以做出一條完美的時間線,而且會誤導所有人。”
“但卑職想不明白,賀子山繞了這麼大一圈究竟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大衍曆》?可是賀子山不同賴立及韋天澤,賀子山本來就已經(jīng)得到了《大衍曆》,眼看著就要名利雙收加官進爵,不需要在這時候惹事。可若是為了別的,又為了什麼?”王君平將臉皺起,用力抓了抓臉,似乎腦袋裏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漿糊。
然而就在這時,沉默已久的沈念七突然開口:“王少卿,死者兒子畫得這張圖……這個是什麼?”
第195章 指印
王君平這才發(fā)現(xiàn)沈念七似乎從看到這張畫像開始,就一直在關(guān)注著什麼。遂也偏過頭同沈念七一起看向畫像。
沈博士的指尖正指著人像下嘴唇上的一個紅點兒上,但是另一張畫像上則沒有。
“這個呀……”王君平稍早的時候也看到了,“可能是小孩子畫東西,隨便亂添的,或者滴上了紅墨。”
“其他地方畫得都十分精準,隻有這點是隨便亂添的?”沈念七反問。
“沈博士的意思是……”王君平轉(zhuǎn)過彎兒來,“這孩子真的看到了這個紅點……來人有痣?”又是眉心一蹙,“難道賀子山有什麼同胞兄弟?這……”
“不。”這時唐玄伊也看向了這兩幅畫,“國子監(jiān)給的人像是從庫裏帶出來的,國子監(jiān)入門時,都會給生徒畫一幅人像留底。但是畫師離被畫者會有一段距離,細微的地方是不可能看到的。反過來,很有可能近距離見過賀子山的這個孩子畫出來的人像,更加貼近賀子山的相貌。”
“不過,隻有一顆紅痣……還是這麼小的……”
“等等!”沈念七忽然開口,擰著眉重新看向手上的這張畫,正著,反著,然後用右手遮住了畫像的上半部分,隻留嘴唇,“這個人……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唐玄伊與王君平都不再說話,等著沈念七迴憶的結(jié)果。
沈念七仔細看了許久許久,眉心忽而一展,說道:“對了……之前探望藥博士的時候,在藥博士家門口曾撞上一個人。這個人有點怪,所以我印象很深。他帶著個舊席帽、手套,手上還拿著一大疊紙……當時我把他的紙撞落地,然後幫他撿起來,這個人的嘴角下麵就有一顆紅痣。”
“席帽……手套……?”王君平怔了下,“我今日從大通坊迴來時,也撞上這樣一個人……”
“你也撞上了?!”沈念七有些意外。
“嗯……我也撞上了。”王君平茫然地迴答。
這樣的巧合讓兩人感覺有些毛骨悚然,於是一同看向唐玄伊。
唐玄伊仍舊在看著那張帶有紅痣的人像:“賀子山的嘴唇下麵有沒有細微的紅痣這一點很好確認,如果說這個帶著席帽、手套的人真是我們要找的人,那麼他究竟想做什麼……”唐玄伊將手撐在案幾上,拇指在案幾邊緣輕輕摩挲,他的薄唇若有似無地動著,似乎仍在一遍一遍念著“紙”這個字。
關(guān)聯(lián),關(guān)聯(lián)……
近來發(fā)生的所有事……
指尖忽然停住。
唐玄伊抬眸問向沈念七:“沈博士,你所見到的那人手裏的紙,是什麼樣子?”
沈念七騰空筆畫了一下:“大約裁成這麼寬這麼長,上麵沒有寫字。”
“如果再讓你看到,你能認出來嗎?”唐玄伊問。
“認、隻能認出紙張大小,但是無法對紙張進行進一步確認,天下的紙,也都大同小……”話沒說完,沈念七突然閉嘴了,“啊”了一聲,跳起來說道,“我想起來了!那日去藥博士家,我扒了老爺子家裏一把藥草,手上沾了土。所以在給那個人撿紙的時候,不小心印上了我的指印……”
唐玄伊眼眸忽然一亮,立刻起身朝外走:“差人備馬,現(xiàn)在要去京兆府!”
王君平與沈念七皆是一怔,忽而一同明白了唐玄伊的意思。
似乎是迷霧正在一點一點被撥開,兩人臉上都掛出了一抹興奮的表情。
王君平即刻去牽馬,沈念七也速速追上唐玄伊的步伐!
……
在唐玄伊急速策馬之下,一行人很快便敢到京兆府。
此時天還未亮,程南得信兒一邊整理衣衫一邊匆匆前來接應。
見到唐玄伊,程南長揖說道:“大理,東西已經(jīng)搬進正堂了!”
“嗯。”唐玄伊輕應,半步不停地朝著正堂走去。
正堂案幾上對著一大摞血字紙張,唐玄伊說道:“沈博士,是不是這種紙?”
沈念七上前拿起一張,在手上搓揉端看,然後點頭迴答:“中了。就是這種紙,大小質(zhì)料完全一樣。”
唐玄伊點頭,麵向程南說道:“程尹,麻煩你帶幾個可信的人來,我要在這些指裏找一個指印。”
“好,某馬上去辦。”程南應聲,迴頭交待了幾聲,沒一會兒正堂裏就進來了幾個人。他們同沈念七王君平一起在紙張裏翻找。
唐玄伊也拿起其中一張紙,喃喃念著上麵的幾句話:“結(jié)黨謀私,官官相護,枉顧人命,陷害忠良,殺人無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無公……”
唐玄伊在思索什麼,正出神,忽聽一名衙役說道:“大理,沈博士,找到了!”
沈念七立刻丟下手頭東西趕到那名衙役身邊,抻平那張紙,找尋記憶裏印上指印的位置,但卻不是。
原來這些紙在張貼過程中,有人撕下過,也有被踩過的痕跡,指印和腳印都不在少數(shù)。
沈念七有些失望,繼續(xù)尋找,後麵又陸續(xù)有幾次被人喚去,可惜都不是沈念七記憶裏的那張紙。
是她記錯了嗎?還是……
就在沈念七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時,沈念七發(fā)現(xiàn)地上還有一摞紙沒有人檢查,於是自己過去再做最後的努力。
一張、兩張、三張……
沈念七翻找的速度越來越快,也越來越焦躁,當她看到最後一張紙也沒有時,不僅煩躁地將紙甩在一邊。然後冷靜下來迴想。
錯了嗎?她錯了嗎?為什麼會這樣!
然而就在沈念七幾近絕望的時候,視線忽然落在了方才被自己扔開的那最後一張紙上。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麼特別的東西,於是又將那張紙拿過來細細端詳。
“唐卿!你來看看!”沈念七興奮地喊道。
唐玄伊即刻來到她身邊,彎身看向她手上的那張紙,其他衙役也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兒跟著圍聚在沈念七身邊。
且見沈念七將紙的右下角刻意攤開,說道:“唐卿,這裏!”
第196章 目的
唐玄伊仔細辨認,發(fā)現(xiàn)在紙張的右下角處有一塊被反複塗抹過的痕跡,但這張紙本身並沒有指紋。唐玄伊稍一思索,立刻意識到一件事。
“也許……對手也注意到這個指紋了。”
“這下糟了!”王君平也放下手邊兒紙趕來,“這樣根本確認不了啊。”
“有法子!”沈念七拿起另外一張紙,又端起這張紙反複聞了聞,緊抿唇瓣忽而揚起一絲弧度,然後將被塗抹過的那張紙遞給唐卿,“唐卿,就是它!我拿過的這張紙,就是這個!”
唐玄伊接過也聞了聞,想起沈念七之前說過,她是在藥博士那裏拔過草藥所以才蹭上的泥土。
“草藥味……”他喃喃而語。
“對,這種紙上有草藥味!這味藥長安很少有,尋常百姓家更少。雖然我的指印被抹去了,但是在同一個位置,又有同樣草藥味的……大概隻此一份了!”沈念七篤定說道。
唐玄伊拿著手上的這張紙慢慢起身。
程南見狀,預感到似乎是有大事,便先揚手遣退下人。待所有人都離開了,他才問道:“大理,究竟是怎麼迴事?是找到張貼這些紙的犯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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