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畫紙被吹到了唐玄伊的前方時,風剛好小了些,唐玄伊一把便抓住了畫紙。
沈念七與阿久都鬆口氣。
可是與之相反的是,當唐玄伊看到畫紙上瘋人的相貌時,原本就已經蒼白的臉忽的沉下了一種更加扭曲的神情。
“怎麼……會是……他……?”
在場幾人都因著唐玄伊的話而屏住唿吸。
“畫上之人……”唐玄伊喃喃而語。
畫上之人……
正是當年與陸雲平同期,但後來消失的大理寺少卿……
譚崇俊!
譚崇俊與陸雲平、譚崇俊與子清、譚崇俊與鳳宛……
倪敬、田響、焦夏俞、左朗、阿史那力……還有……
自己的父親,唐天明。
唐玄伊緩緩轉頭看向唐天明。
所有人都與七年前的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
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唐天明對上唐玄伊那雙銳利的雙眸,一向鎮定的臉上突顯了一絲驚懼。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扶著城牆門後退,視線落在地上的那團屍骨上。
咚、咚、咚——
長安城上空的鍾聲依舊在響,似乎在拚命地敲擊著一張布滿荊棘的外殼。
如今,那堅硬的外殼,已露縫隙。
有什麼隱藏在黑暗中的東西,即將,破殼而出。
第198章 爭吵
唐府,正堂。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唐天明大喝一聲,一掌拍在案幾上,“你現在不是應該去查案嗎?查查是什麼人竟然將下葬多年的將軍功臣用如此無禮的方式掛出來!而不是在這裏像質問犯人一樣質問你的父親!”
“如果父親不說實話,又要玄伊如何追查真兇?父親知不知道,如果事情與七年前相關,那父親也很有可能被兇手盯上!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唐玄伊也忍不住低吼。
似乎從來不知道唐玄伊竟然能發這麼大的火,竟逼得唐天明都被他的威嚴震懾住。抽動了幾下臉頰,唐天明幹脆撇過頭,粗聲迴道:“什麼七年前的事,我不知道!”
“七年鎮壓太平亂黨的事!”唐玄伊毫不退讓。
“亂黨?亂黨自然是要鎮壓!我身為將軍聽命於陛下去清剿亂黨有什麼錯?我根本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唐天明說著冷笑出聲,“我一生征戰沙場,樹敵無數,光是被敵軍派來的細作就刺殺了不止十次!這種事我見多了!這些人肯定是當年的漏網之魚,現在返迴來抱怨尋仇!沒什麼好害怕的!”
“如果真的像父親說得這麼簡單便好了!如果背後沒有任何的隱情,為何當年所有卷宗會付之一炬,又為何父親在提到七年前時間時會是那樣的神情?父親到底是不是在說謊,無論是大理寺卿,還是身為你的兒子都看的一清二楚!都倒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可隱瞞的,非要到了不可挽迴的地步才會說實話嗎?!”
“什麼不可挽迴?我都已經半隻腳踏進棺材了,我沒什麼可怕的!還是那句話,當年什麼事都沒有,我們就是接到陛下的旨意前去鎮壓亂黨,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話已至此,唐大理愛信不信!”唐天明說罷,直接坐在席上,似乎已經不想再與唐玄伊多說一句話。
唐玄伊用力克製住自己即將爆發的怒火,雙拳緊握,深唿吸了好幾次才稍稍找迴冷靜。
“真相總會大白,無論父親是說還是不說。既然父親話已至此,那兒子也隻說最後一句……”他轉過身,一手按在門上,背對唐天明,一字一句道,“無論父親在隱瞞什麼,但是如今對父親一生忠心的阿史那將軍死無安寧,還被人以這種方式羞辱於眾。父親忍心看著阿史那將軍,死不瞑目嗎?”
說罷,唐玄伊憤憤推門而出,“哐”的一聲門又被關上。
唐天明緊緊咬著牙,臉上的表情漸漸從憤怒轉變成一種痛苦,似乎是迴想起過往阿史那與自己一同征戰時的生死之情,雙目布出微紅的血絲。他緊握著有些微腫的拳頭,重重錘在案幾上,將案幾登時砸出了一條裂縫。
在正堂的外麵,沈念七與管家廉均還有一種下人都被正堂裏傳來的陣陣叮咣聲音嚇得一驚一顫。
沈念七見形勢不對,於是前後腳跟上了唐玄伊。直到唐玄伊感受到了沈念七的步伐,才姑且停下腳步。他並未迴頭,似乎也是不想讓她看到他此刻糟糕的一麵。
沈念七無聲地湊近幾步,先讓唐玄伊自己冷靜冷靜。
這是唐玄伊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念七知道,除非是遇到了天大的事,否則唐玄伊絕不會如此表露心情。雖然他沒說,但是她直覺認為事情與今日城門上的那具屍骨以及瘋人的畫像有關。
她聽見了唐玄伊提到的兩個名字:阿史那力,譚崇俊。之後她問了一下王君平,才知道一位是當年與唐將軍一起征戰沙場的忠武將軍,一位則是多年之前的大理寺少卿。
就連她這隻知道部分內情的人都預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過了一會兒,唐玄伊像是平靜下來,迴頭麵向沈念七。
“抱歉,是我失態了。”
沈念七沒像其他客情的人一樣忙著否認,反而“哦”了一聲,算是應了唐玄伊的話。
唐玄伊失笑,輕搖頭,徑自往前走了幾步,但刻意放慢腳步等待沈念七。
沈念七也小步跟上,兩人並肩走了好一會兒。
“關於城門上的那具屍骨,確認身份了嗎?”
“還在進一步確認,不過屍骨上明顯有阿史那將軍生前受過的幾個重要傷痕,所以結果不會有什麼改變。家人那邊也發現了屍骨被盜的事,正好與城牆上的屍骨對上。”
“知道了……”唐玄伊長歎一聲氣,停下來看看有些灰暗的天,“時間過的真快,已經入秋了。”
沈念七也停下步子仰頭與唐玄伊看向同一個地方,腦海裏閃過了進入大理寺後直到現在遇到的許多事情。
“如今,案子越來越讓人迷惑,接下來,唐卿有何打算?”
唐玄伊沉默了一會兒,迴過身看向沈念七。
“如果是沈博士,會如何打算?”
沈念七沒想到唐玄伊會有這麼一問,先是愣了下,然後擰著眉絞盡腦汁迴道:“去調查屍骨?盜墓?或者查查那個叫譚崇俊的少卿?現在不是隻剩下這兩個線索嗎?”
唐玄伊又深望了沈念七片刻,問道:“在沈博士的打算裏,難道沒有就此止步這個考慮嗎?”
“止步?為什麼?”沈念七瞪大眼睛,似乎真的一點都沒考慮過。
見狀,唐玄伊竟也怔了怔,隨後右手遮住眸子笑出了聲。
“沈博士真是了不起。”
“唐卿是又要寒磣我嗎?”沈念七蹙起眉心,當真不知道自己逗樂了唐玄伊什麼。
但下一刻,唐玄伊卻上前一步輕輕擁住了沈念七單薄的身子。
“如果換做別人,大概最先考慮的就是被沈博士丟棄的那個選擇。”說著,他的手臂又下意識用了些許力道,“沈博士,是真的了不起。”
他的話略有深意,不讓念七看到的俊眸裏,閃過一抹淺淡的陰翳。
第199章 動搖
其實,他已經感覺到了,這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僅僅是案子的事。
那是一個漩渦,是一個連征戰沙場多年的父親都會忌憚三分的旋渦。
他知道,一旦涉足,要麼將真相一查到底,要麼他很有可能會失去過往的一切。
作為執法之人,一向不該有七情六欲。
而作為人,則一定會執著於自己擁有的東西。
在看到畫像與屍骨的時候,有那麼一瞬,他動搖了。
興許是自己這大理寺卿坐久了,偶爾也會著眼於權力與功勳,著眼於自己的退路,險些忘記了這“大理寺卿”最初也是唯一重要的東西。
然而沈念七,擁有的恰好是他最初也是最向往的東西,更是陸雲平即便麵臨那樣的命運,也從來沒有對真相放棄的信念。
對,是信念,是身為執法者必須扛起的信念。
籠罩在自己心頭的陰霾似乎散去了些許。
他難得卸下防備,閉上眼睛感受著來自沈念七頸窩中泛出的甜甜香氣。
“念七,謝謝你。”他輕聲開口,聲音低沉而溫柔。
沈念七的小臉兒忽然就紅了:“唐、唐卿……”她的手有點不知放在哪兒好,晃了好半天,小心翼翼地貼在唐玄伊的背上。
深紫的袍子帶著點兒涼意,靠在手心上,格外的舒服。他身上的檀香味讓她十分安心,幾乎是一瞬間,多了幾分想要窩在他懷裏的困意。
“等事情結束。”唐玄伊沉聲開口。
“事情結束……”沈念七心跳得愈發加快,“事情結束,會怎麼樣?”
唐玄伊本是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兒,又化為了一陣沉默。他在考慮什麼,帶了幾分不確定,還有幾分淺淺的寂寞。有些話,隻有等真的都結束了才可以繼續開口。又過了一會兒,唐玄伊才說道:“等事情結束,可以賞沈博士幾壺酒。”
“酒?!”沈念七忽然挪了半步,怔怔望著唐玄伊,她可是一點也不高興。
都這種氣氛了,跟她說賞酒?!
難道不該賣身嗎?!
見沈念七瞠目結舌的樣子,唐玄伊不禁淺笑幾聲:“不想要酒,那沈博士想要什麼?”
“我——”沈念七欲言又止。
要你呀,要你的人,你的心,你的身,還要你的娃呀!
當然,沈念七還是好麵兒的,暫時還是說不出口,用力咳嗽兩聲:“酒……也是要好酒。”說著,撇過臉,有些不樂意地背過手,用腳尖戳了戳地。
唐玄伊寵溺地望了會兒沈念七。
“好,念七要什麼酒,我就送念七什麼酒。”
“行吧。”沈念七敷衍應和,一轉語氣,又說道,“剛才唐卿光問我了,那唐卿自己到底有何打算?”
唐玄伊斬釘截鐵地迴道:“一查到底。”
沈念七眸子微亮:“唐卿是有其他線索了嗎?要從哪裏查起?”
“簡尚書。”唐玄伊迴道。
這下沈念七是真的懵了。
簡尚書也和這案子有關係嗎?
……
簡天銘得知唐玄伊在簡府等他,馬不停蹄地從皇城裏的內閣趕迴,一進門就遣退了所有跟隨的下人,直到大門關上,房間光線暗了下來,簡天銘才迴過身看向早已在客席上久候的唐玄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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