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份失神,很快就被身邊傳來的腳步聲打斷。
唐玄伊稍一側目,看到了正向他徐徐走來的唐天明。
“父親?”唐玄伊站直身子麵向唐天明。
“陪我走走,過陣子,我就要迴去了。”
唐玄伊微怔,隨後點頭,與唐天明並肩而行。
是同樣的夜,卻多了一縷微妙沉重的風,這是他兒時與唐天明在一起時,常常會有的感覺。但又或許因為許久未曾有過了,所以倒有幾分懷念。
“何時迎娶沈博士?”唐天明忽然開口。
第224章 婚事
唐玄伊步子一頓,臉上見了點淡淡的喜色。
終歸是自己的兒子,唐天明隻看了一眼,便知,沈念七對於自己兒子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有機會,尋尋沈博士的家人吧,實在不行,便請葛先生來京,總還是要見見的。”
“知道了,父親。”唐玄伊恭謹地應了唐天明,又稍稍揣測了一分。
唐天明明白唐玄伊的意思,負手前行:“隻要不是那個人,父親便都允你。”
“那個人?”
“嗯。”唐天明頓步,迴首說道,“當年的千牛衛大將軍,沈衝。”
“千牛衛大將軍?”唐玄伊邊走著,邊問,“難道是二十五年前的……”
“對,就是二十五年前的昭帝刺殺案。”唐天明神情微冷。
“父親也聽說這件事了?據說,朝裏正在議論。”
“沈衝……生前就是個殘酷邪獰之人,死後還如此讓人不得安寧。要不是我臨時決定與昭帝同行,恐怕現在大唐就要因為他變成煉獄之地了!”
這個消息讓唐玄伊當真是怔了一下,隱約記得卷宗上有說,這次刺殺是因為一位突然趕來的將軍介入而未能得逞。
難道那個將軍,是自己的父親?
唐天明沒有迴頭看唐玄伊,而是徑自說道:“刺殺皇子,逆天而行。且不說他的罪行如何、我對他如何,但是他的子女親人皆要受到連坐之刑。沈博士很巧也姓沈,又不知父親是誰,雖然姓沈者頗多,但阿耶還是有所顧慮。你是大理寺卿,全唐無人能及你之調查,追溯沈念七父母應不是難事。阿耶隻想你答應阿耶,若是無關,阿耶便不介入你之婚事,若是有關,雖可能性極小……但你絕不許迎娶沈念七。”
他迴身看向唐玄伊,眼神帶著堅定。
唐玄伊也停下腳步,許久許久,才抬頭看向唐天明。
“恕,兒子不能答應。”唐玄伊迴道。
“你——”唐天明火氣忽然拱上。
話未出口,老管家帶進來的秦衛羽走來。
父子倆便皆止住了話題。
秦衛羽首先對兩人長揖,然後對唐玄伊說道:“大理,下午您吩咐卑職去調的東西,已經拿到了。”頓頓,接道,“婁維春與章澤靖確實都有一子,與他們相關的文書,都已經放到大理寺了。”
“我與你一起迴去。”唐玄伊對唐天明頷首,與秦衛羽一同離開。
人走,唐天明才憤憤挪了幾步,低吼道:“這個臭小子,真是夠倔強的,還特別會頂嘴!也不知隨誰了!”
老管家對著唐天明尷尬地笑笑,卻不敢說出答案。
……
唐玄伊迴到大理寺,第一時間就是查看秦衛羽放在案幾上有關兩名戶部巡官家眷之事。
冊子記載,當年調查太平亂黨的時候,婁維春與章澤靖家眷一共連坐三十二口,其中婁維春家十五口人,章澤靖家十七口人,其中婁維春與章澤靖都有一長子,一個叫婁海,一個叫章琦。年紀相仿,婁海年有十六,章琦年有十七。
但因為婁維春與章澤靖本也都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巡官也不算甚大官,所以兩名郎君隻是在普通書院讀書,像是相識,很巧的是,都在大通坊的古方書院就讀。
“又是古方書院……”唐玄伊覺得,近來這個詞頻頻出現在自己耳畔,讓他有些在意。但長安就這麼大,倒還不至於反常。可他還是多留意了一下,將這個名字記在了自己的冊子上。
關鍵是他交代給秦衛羽調查的另外一份文書。唐玄伊拿起另一個冊子,
這是一份當年對連坐者的行刑名單,名單的旁邊,記錄著當時行刑劊子手的名字。
“調查的時候,有沒有人阻攔?”唐玄伊一邊翻著,一邊問道。
“之前卑職去調查太平黨事件時,和文寺丞去時是一樣的,都說沒有。所以這次卑職是去刑部,專門繞開了太平亂黨事件,直接調出當年行刑劊子手的名單,刑部倒是沒有阻攔,直接給了卑職。”
從劊子手著手調查,肯定會比去宗正寺或禦史臺調卷宗要順利。
唐玄伊多看了秦衛羽一眼,對他點點頭。
之後,唐玄伊便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當年行刑劊子手的名單上。發現當年給婁海與章琦行刑的皆是一個叫熊豪的劊子手,時間則分了兩日。
“這個熊豪,你問過刑部了嗎?他是否還在?”唐玄伊問道。
秦衛羽迴:“熊豪在七年前就已經死了,據說是喝醉酒掉入護城河。可是死的太巧,卑職覺得有些蹊蹺。”頓頓,又接,“另外還有一點,卑職覺得也十分奇怪。就是卑職去刑部打聽的時候,馮顯馮侍郎告知,這個叫熊豪的劊子手,是還俗的一名道士。”
“道觀還俗……”唐玄伊眉心微蹙,“如果是在國教複興裏那一批還俗的道士,那麼在入刑部之前,一定經曆過宗正寺的篩選。”
兩者之間,會有關係嗎?
但,還有些不對。
“你可查出在還俗之前,熊豪在哪個道觀嗎?”
秦衛羽點頭,上前幾步來到案幾旁,在自己拿來的幾個冊子中拿出了其中一個,翻了幾頁,其上寫了劊子手的出處。
在熊豪的旁邊,寫了“清心道觀”四個字。
“清心道觀?”唐玄伊眸子微閃,“這是子清道長曾經待過的地方。”
他記得,之前調查子清時候,曾經又順了一筆。子清在七年前得到陛下賞識之前,也是在清心道觀。那時的清心道觀也有過一時鼎盛,但在玄風觀起來之後,清心道觀便落沒了。
“子清……”秦衛羽覺得訝異,“大理您認為,兩者之間會有聯係嗎?”
“不知道,但是有些不可思議。”唐玄伊喃喃自語,走了幾步,端臂說道,“按我們目前的推測,如果說,婁海與章琦有一個人還活著,但行刑記錄上又卻寫著行刑完畢,那很有可能是在劊子手的這個環節動了手腳,留下了一條人命。然後被留下的這條人命,帶著戶部暗賬藏了起來,之後熊豪也被人殺人滅口,更好的幫助了那個孩子掩飾他的生死行蹤。聽起來順利成章,但是你不覺得,這其中有個非常違和的地方嗎?”
秦衛羽輕而緩地點頭,指尖落在冊子上的熊豪的名字上。
第225章 書院
“目的,這麼做的目的。”秦衛羽說道,“目前可能主使熊豪做這件事的,可能是倪宗正,也可能是子清。但倪宗正又不可能,如果陷害戶部巡官的名單真的是倪宗正擬的話,他決然不會留下一個活口。那麼子清……聽說近來子清與禦史臺還有宗正寺走得很近,卑職甚至懷疑,這次的禦史臺圍攻大理寺不無他的功勞,既然是一丘之貉,又豈會放跑一個拿著這麼關鍵證據的孩子?”想了想,又說,“難道說,不止他們,還有另外的人在?”
“有另外的人在,或者……”唐玄伊推測道,“還有另外的,我們還沒有發現的東西在。”
秦衛羽凝重點頭。
唐玄伊視線落迴了自己手記的冊子上。
“天色一亮,隨我去一趟古方書院吧。”
“監察禦史那邊……”
“讓他們跟著吧。”唐玄伊合上了冊子,“不嫌乏累的話。”
……
次日一早,唐玄伊親自前往古方書院。同行的還有秦衛羽,以及兩名隨行的衛士。在他們的不遠處,自然還有幾個小尾巴跟著,一個個裝模作樣地杵在那裏,便是連路人都覺得幾人不對勁。
然而很不湊巧,古方書院今日並沒上課,全院隻有一名老先生在那裏拿著掃把掃地。老先生顫顫巍巍,動作遲緩,偶爾還會停下來,用手按壓下自己的腰。
看到大理寺的人來,老先生有些訝異,帶了一點驚喜的笑,招唿道:“哎?這不是王少卿嗎?您、您又來查大牛的事了?”
秦衛羽愣了一下,與唐玄伊交換視線。
這時秦衛羽才想起來:“之前王少卿調查賀子山的時候,好像是見過古方書院的一位老先生。看樣子,應該就是這位。”他低頭清了下嗓子,抻動身上緋袍,“老先生大概是將卑職當成王少卿了。”
彼時,老先生已經踏著蹣跚的步子走到唐玄伊麵前,先是看向緋袍大公,接下來又看向唐玄伊,眼神兒再是不濟,也認得這世間的尊貴之色,立刻惶恐,眼看著就要往下跪,連掃把都掉在了地上。
“大、大公……老朽有眼不識泰山。”
唐玄伊立刻伸手將他攔住,說道:“王少卿提過老先生,這次前來,是想與老先生嘮嘮家常。”他給了一個眼色示意秦衛羽扶住老先生,自己則彎身撿起了老先生掉在地上的掃帚,撣撣灰,搭放在了一旁。視線微轉,望見了外麵徘徊著的禦史。他們似對上了唐玄伊的視線,於是立刻紛紛背過身去。
唐玄伊輕哼一聲,走進書院。
古方書院是一個年份久遠的書院,因為年久失修稍顯荒廢,但因著一些老人們經常打掃,所以還算幹淨整潔。
老先生給唐玄伊及秦衛羽倒了茶,仍舊有些不太敢看唐玄伊的樣子,低著頭,顫巍巍地坐到了不近的地方。
唐玄伊盡可能地讓老先生放鬆,閑聊了幾句,待看老先生神情稍緩,則開始問道關於婁海與章琦的事。
“婁海……章琦?”老先生提到這兩個名字有些懷念,晦暗的眼睛裏蒙上一層懷念,“這兩個孩子老朽記得,都曾在古方書院學過課,可惜後來……”他歎聲氣,抓著膝蓋的手稍微用力。
“那,您還記得他們兩個是什麼樣的人嗎?或者,相貌?”
老先生苦笑一下:“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要說相貌,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但是脾性倒還記得一些。”老先生陷入迴憶,“兩個孩子的父親都在一個地方供職,所以關係也比較親近,經常結伴。老朽教了章琦,而另一名先生教了婁海,隻可惜那位先生前兩年離世了,大概也幫不了大理什麼。然後,關於兩個孩子,老朽對章琦記得頗深,那個孩子啊,生性聰穎,好學,凡遇到不懂的,必是要追著問個清楚。當時書院裏的的先生們都很喜歡他。”
“那婁海呢?”唐玄伊又問。
“婁海……老朽隻記得是個頑劣的孩子,總是闖禍,不甚好學。不少先生還想將他勸離書院。”
“那老先生,您可知平日裏他們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哪裏嗎?”
老先生冥思苦想,半天,撓撓頭說:“老朽對那個婁家的孩子實在記不清,但章琦老朽還是記得的。在他們家遇到那種事之前,這孩子很喜歡去長安外麵的溪邊玩耍,又是還喜歡去窺看人家下棋……他去了許多地方,但是長安以外的就不清楚了。不,好像他並沒有出過長安……”
秦衛羽輕歎聲氣,看向唐玄伊。都是些與藏身之處無關的地方,大多隻是些少年玩耍之地。他們要找的人,如果活下來,肯定也不會站在那裏等人找。
果然,這趟沒能收集到什麼重要線索嗎?
秦衛羽下意識合上冊子。
可就在這時,唐玄伊卻又問了老先生一句話:“另外一問。這兩個孩子,以您來看,都有什麼擅長的課業嗎?”
秦衛羽停下動作,再度看向老先生。
老先生的眉心皺的更緊了,將發髻都撓的有些鬆動。
“老朽真的記不起來,就是記得章琦小郎君擅長不少,總是得到稱讚。但婁家的……”老先生緩慢搖頭,“應該並沒什麼擅長的課業,否則不會讓先生們怨聲載道。”
唐玄伊緩而慢地點頭,站起身:“好,我都知道了。今日,多有打擾了。”
老先生也緊忙跟著起來,彎下腰:“都怪老朽,老朽記性不好……都沒能幫上大理什麼。”老先生愧疚地低下頭。
秦衛羽也請歎聲氣,將冊子收起。
老先生伴著兩人往書院外麵走,然後在書院門口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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