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平在房間門口晃悠半天,急的抓耳撓腮,見到秦衛羽,立刻將他抓來,說道:“秦少卿,沈博士都將自己關屋子裏好半天了,要不我們進去勸勸?”
“我們勸有用嗎?”秦衛羽歎氣,看向沈念七的房門,“正常的證人,可以攻心試探其當年是否說謊,但是如今證人頭腦糊塗,能用的也隻有大理寺卷宗上的證詞,而且,就算我們幸運可攻破證詞,但背後究竟是什麼事,恐怕證人也無法告訴我們。對調查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門內,兩位少卿的話語已然傳入沈念七的耳中。
她知道他們在擔心她,她也真的很想迴饋這份關心,與過去一樣爽朗地拍拍他們的肩膀說自己沒事。
然而,現在的她確實已經沒力氣這麼做了。
卷宗翻頁的聲音不停在房中迴蕩,沈念七扶著額,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大理寺卷宗上麵的內容,看案件發生經過,看證人的證詞。
腦海裏忽而閃過了刁玨的臉,她不由有些焦躁。如果能有證據給她底氣,哪怕隻有一絲一毫,她都會相信自己的父親是無辜的。
可是現在……
最糟糕的情況。
很有可能唐卿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重新翻案調查的機會,也會以過去的結論作為終點。
什麼都沒改變,單單隻是自己連累了唐卿。
沈念七雙手滑入發中,低垂著頭,像是走入了絕境,慢慢的揪住發絲,雙齒被咬得快要碎開。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名大理寺衛士報秦衛羽的聲音。
“秦少卿,下麵的人來報,墳下的屍骨都挖出來了,讓卑職來通知沈博士。因為進行的比較順利,所以提前了幾日。”
沈念七猛地抬起頭!
對,屍骨!她還有屍骨!最後的機會!
沒等外麵的秦衛羽迴答,沈念七幾個大步跑過去用力拉開房門,興奮地對衛士說道:“告訴他們我馬上就去!!”
第249章 獨驗
約莫過了午時,沈念七在秦衛羽與王君平的陪同下,帶著數名仵作來到了墳地處。晁非與馮顯也一同前來見證。
圍牆內的墳,除了中郎將之外,都被刨開一個坑,掩埋的屍首被囤在一個防雨防曬的棚中,按照沈念七的要求,每一副屍骨都放在一個臨時搭建的臺子上,在它們的腳趾骨上,係著一塊標識身份的木牌。
棚的外麵圍聚了許多縣民,他們的臉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神情。有驚恐的、有唾罵的、有覺得晦氣的,也有零星一些感到好奇抻著頭看的。縣民們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但大多數迸出來的話語,都是對沈念七的諷刺與批判。
這樣的視線和態度,沈念七早已可以置身事外,隻冷眼瞪了下那些好事的縣民,而後便挽起袖子,戴上手套,準備驗這些陳年舊骨。
收入眼底的,是十八具骨架,若是由她帶著五名仵作一起驗骨,差不多一人三具,幾日之內還是可以搞定的。於是轉過身,想要交代一些簡單事宜,仵作們也都興奮於可以跟著這天下第一骨學者現場學習驗骨。
熟料,就在仵作們要接過沈念七分配下來的工作時,一個聲音卻忽而打斷他們。
“這樣,恐怕不大妥當吧。”
沈念七聽下來看向聲音源頭,且見禦史中丞晁非慢悠悠地走到沈念七麵前,擋開了仵作的視線。
“陛下安排這些仵作隨同,並非是讓他們來幫助沈博士,而是僅站在一旁,以新學知識監督沈博士,豈能跟著沈博士一同驗骨?”
一名仵作上前說道:“我們不要緊的,可以跟著沈博士一同驗骨,現在時間緊迫——”
晁非打斷,厲聲說道:“若是驗骨途中出現了什麼問題,便是協助沈念七作偽證,這樣的罪名,你們擔當得起嗎?別忘了,陛下讓你們來的目的是什麼,是監督沈念七,防止沈念七作假,可別弄做了立場!”
冒頭的仵作一下沉默了,幾個人麵麵相覷,皆低下頭。
沈念七嘴角抽動了一下。
王君平站上前,與晁非對峙:“這可是十八副屍骨,禦史臺分明就是不想讓沈博士在期限內完成!”
“呦,王少卿這可是汙蔑晁某,晁某隻是按陛下交代的做事,多一分不做,少一分不漏。”
“我呸你個少一分不漏!”王君平看到晁非那一臉故意找茬的樣子,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兩步朝前跨去。
晁非一轉腳挪在了馮顯身後,似笑非笑地說:“禦史臺隻是監督,聽聽刑部的意見?”他將這矛盾拋向馮顯。
馮顯一向是個認真的性子,思忖片刻,迴道:“晁中丞說得確實有理,仵作沒有理由幫助沈博士。”
“你——”王君平快要怒發衝冠,但下一刻,卻被沈念七攔住。
“自己驗便自己驗,總會有辦法完成的。”沈念七說道,“而且,這確實是我一個人的事,沒有理由讓前來監督的仵作幫忙。”
“聽見沒有。”晁非得意地對王君平揚揚眉角,氣得王君平差點翻了白眼。
剛巧秦衛羽與刁縣令從外圈查看環境迴來,看到這裏有衝突便匆匆趕來,也正好聽到了沈念七的最後一句話。
“沈博士,你真的要一個人來嗎?這麼多屍骨不是開玩笑的。仵作幫忙這件事,陛下是應允的,雖然是口頭上的。馮侍郎不知這件事,知道的人卻在中途耍賴,隻要從口頭應允改為拿到敕令,便沒人——”
“然而,現在已經沒工夫在敕令上耽誤了。”沈念七迴答,“無論如何,這些骨我都會驗完。”她迴身走到刁玨麵前說道,雖因剛才的事,兩人關係還有些尷尬,但念七還是用真誠地眼神望著刁玨,問道,“刁縣令,這裏類似的大鍋嗎?這麼大的。”沈念七指向旁邊五口從京城帶來的鍋。
刁玨確實也覺得方才是自己有些偏激了,有臺階,自然要下,遂說道:“好像是能找到一些,沈博士要多少?”
“最好,一十三口。”沈念七說道。
“這……”刁玨似乎有些為難,半晌,答道,“刁某這就去交代。”
說完,匆匆離開。
念七迴頭看向晁非:“這樣,總不違規吧。”
晁非還想找茬,馮顯卻先一步說:“陛下並沒有特別提到驗骨器皿,所以不違規。”
沈念七揚眉勾勾唇角,信步走到晁非麵前,道:“晁中丞,念七可要燒水了,若還在此處,小心被誤傷。”她用食指骨節敲了敲鍋,“這些,可是煮人骨的東西。”
晁非心頭一緊,視線掃過那幾口大鍋,不說還好,一說難免想到開水滾活人的畫麵,尤其對上此時沈念七帶著幾分冷光的視線,不由吞了下唾液,說道:“我且在一旁看著,別耍什麼花樣。”
晁非帶著兩個禦史臺的隨從跑到棚外紮了個藤椅,遮陽等候。
沈念七冷哼一聲,將視線收迴,又看向其他幾人。
“秦少卿、王少卿、馮侍郎,你們也先出去吧,我要開始驗骨了。”
幾人紛紛點頭,然後一同離開屍棚。
沈念七拽拽手套,正式開始驗骨。
像是平日一樣,沈念七先要將屍骨進行最開始的預處理,五口大鍋同時燒上了水,最開始的骨架一一下放。雖然仵作們並沒有幫助念七,但念七仍然像是一位先生那般,將每一個步驟一一講明。仵作們皆拿著筆將念七的話記錄在案。
彼時,刁縣令已經按照沈念七的話將鍋帶了來,可是因為這麼大的鍋實在太難找,所以充其量給沈念七找來了五口,加上先前的,一共十口。雖然與預期的不用,但多少也可以讓驗骨與煮骨同時進行。於是立刻倒上水,準備煮第二批骨。
等待的時間,一如既往的漫長。很快又迎來了一個夜晚。
空氣寒涼,略有霧氣。
此時,王君平因要查之前交代的人名的事,早早離開了屍棚。晁非更是在入夜之前,便熬不住這份等待的無聊,與馮顯、刁玨返迴縣衙。外麵就隻剩下秦衛羽在從旁守候,大約到了戍時,秦衛羽終於看不下去,拿了幾個饅頭來給一直忙碌的沈念七墊肚子。
入棚時,沈念七正給那些趴在屍臺上睡熟的年輕仵作們蓋衣裳。鍋子裏的水聲還在發出陣陣悶響。沈念七的案臺上放的全是紙筆還有從卷宗上記錄下了的要點。看得出,她在等待煮骨時,一直在研讀卷宗裏麵的內容。
見到秦衛羽,她先用指尖點在唇上示意輕聲,隨後接過秦衛羽的饅頭,兩人一同走出屍棚。
外麵的空氣格外清新,沈念七用力地吸了一口,覺得整個人都振奮許多。然後一口咬在饅頭上,更是覺得嚐到人間美味,流露了享受的神情。
“感覺好像很久沒看到沈博士這樣的表情了。”秦衛羽懷念起來。
“我平時不是這樣嗎?”
“不,自從來了穰縣,沈博士幾乎就沒笑過了。”秦衛羽說道。
念七咀嚼饅頭的動作稍稍遲緩,她虛望遠方夜景,有些黯然。
“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可以笑了,與其如此,不如多笑笑。”念七又大咬了一口饅頭,笑道,“這若是改成京城名糕就好了。”
秦衛羽忽然有些後悔見到沈博士笑了,因為不知怎的,這笑,反而讓他感覺到了一些苦澀,於是岔開話題,問道:“對了,沈博士,屍骨驗的如何了?還需要幾日?”
念七眸子微亮,對秦衛羽說道:“今夜就能完成。”
“今夜?!”秦衛羽大吃一驚。
第250章 破滅
沈念七將最後一口饅頭塞入口中,鼓著腮進到棚中將卷宗副本拿出,說道:“多虧了晁中丞的阻礙,才讓我不得已對著卷宗思考有沒有可以避開仔細驗每一具骨的方法,後來真的被我找到了。”念七將複本攤開給秦衛羽,借著月光,指著上麵的內容說道,“據卷宗上所記錄的情形,內應者殺掉了穀中探路六人且重傷中郎將,據了解,那六個人屍骨正在這十八副屍骨之中。而沈將軍……”念七又將另一張繪製著兵器的紙拿出,“沈將軍手持的是一把自己設計打造的重劍——雙雁劍,其紋理、重量與寬度都很特別。隻要我能驗證,這十八副屍骨裏,沒有與此重劍相關的致命傷,便可以證明我父親並非是殺死穀中人的刺殺者!”
“也就是說,不需要驗全骨,目前首要的,是驗出致命傷即可?”秦衛羽眼前亦是一亮。
“沒錯。”念七點頭,看向棚中,“方才第一批的十副屍骨已經被我撈出了,我仔細看了一遍,都沒有重劍傷。他們可能是穀中死者,也可能是被刺客殺的死者,詳細的,卷宗並沒記載。但是隻要第二批也沒有,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確實如此!”秦衛羽問,“下一批大概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驗?”
念七看看月色,算算時間:“現在!”
沈念七立刻收起卷宗,小跑著返迴屍棚。秦衛羽也緊跟著進去,然後幫沈念七一起將十分沉重的骨頭撈起。動靜不小,在場的年輕仵作們也紛紛醒來,見到沈念七已經開始撈骨頭,便也紛紛起身朝念七跑去。
其中一人看到身上披著的衣服,又看向沈念七,心頭露出一絲愧疚。最後終於忍不住,擠開所有人,跑到某一個屍臺前,幫著沈念七拚撈出的人骨:“雖然……雖然骨學知識我們還有所欠缺,但是我們對屍體並不陌生,幫沈博士拚起來還是可以的!反正,晁中丞也不在不是嗎?”
其他人也紛紛受感染,分別跑到其他臺子上,每當一具骨頭出來,他們就幫忙開始整合拚湊。
沈念七望著他們,心頭竟有些酸澀,默默道了一句“謝謝”。
待撈完最後一副屍骨,沈念七便開始著手查看餘下八副屍骨的傷。
一副、兩副、三副……
正像是沈念七之前所想的一樣,那些屍骨並未被破壞多少,斷掉的地方,有些是因為土壤,有些則是當時刺客用的刀具,但皆不是重劍所致。
沈念七緊繃的臉上,逐漸多了一絲希望。
可是當念七挪到下一個屍臺的時候,腳步卻突然停住了。
年輕仵作正緊皺著眉心,拿著兩塊骨頭不知如何是好。
再一看這骨頭,肋骨部分斷裂嚴重,有多處都需要重新拚湊。
“沈博士,這……”年輕仵作有點為難,小心翼翼將骨頭交給沈念七。
沈念七接過斷骨,上麵的斷痕讓她心頭一緊。
她又靠近幾步看肋骨的其他部分,靠近心口處,骨頭盡數斷裂,斷裂的幅度相似。在處理之前,屍骨看不出來斷口,而現在……
“重劍……”沈念七全身的力氣似乎都在一瞬間被抽幹。
但凡被又寬又重的雙雁劍這類重劍所傷,必是多條肋骨被一同斬斷、錘傷,必是比其他刀劍傷的麵積要更大,創傷更劇烈。就像是,眼前這具屍骨上麵留下的劍痕。
在場的所有仵作也都同一時間看向沈念七。然後匆匆趕到沈念七身邊,也都去看那副屍骨。他們雖然無法正向推理,可是當沈博士說出“重劍”二字時,他們卻可以想象得出兵刃刺入身體時的樣子。
“沈博士,這邊……”另一個小仵作也低喚出聲。
沈念七立刻橫步到對麵一個屍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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