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之前，總算是到了祝老頭的家門口，院子的鐵門倒是開著。院子門口還停著幾輛車，我皺了下眉頭，也不管那麼多。整了整衣領(lǐng)子，提著一大水果就走了進(jìn)去。


    剛一進(jìn)門，“錘子喲。”我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麼，這屋子裏頭此時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shù)臒狒[，一大群我不認(rèn)識的人坐在裏頭，男的西裝革履，女的穿著華貴，一群人有說有笑。我身上中山裝舊的不行，稍微楞了一下，就提著個口袋朝屋子的角落走去，隨便找了根板凳就坐了下來。隻有少數(shù)幾個人臉色奇怪的看著我一眼，隨後也沒怎麼管我，繼續(xù)三三兩兩的聊著天，我隱隱約約聽到有幾個語氣隨意的說了一些“估計是老家親戚，祝老爺子也不能免俗……”之類的話。


    今天這屋子裏頭的傭人倒是多了幾個，陸陸續(xù)續(xù)的都在給這群人上點吃喝的玩意，整個屋子一副資本主義景象。倒是其中一個傭人眼睛尖，看到了我，端著一個盤子走到了我這兒，“王小哥，到了啊，先喝茶，我這就去叫老爺。”我趕緊站起來客氣了幾句，這女的原本就是這家人的傭人，以前張大媽死了之後就來了這裏，為人相當(dāng)?shù)暮蜕啤?br />

    這大姐走了之後，我這角落又清靜了下來，我一身中山裝已經(jīng)舊的不行，跟這屋子裏頭的人壓根就不是一路，倒不是我覺得自己矮人一等有些自卑，而是有些別扭的感覺，默默的蹲在角落的板凳上，一個勁的安慰自己老子今天不是來蹭吃蹭喝的，我?guī)Я藮|西來的，想到這裏，下意識的就捋了捋旁邊的水果口袋，心裏頓時平衡了很多。


    “小子，今天還蠻準(zhǔn)時咧。”


    我正在想著自己的事，發(fā)呆中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祝老頭一張臉笑的相當(dāng)有深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jīng)是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我趕緊把口袋正式的遞了過去，一句話就衝口而出，“老爺子，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還沒說完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這話有些歪，今天是小婆娘過生。這老頭臉色也是一怔，一張滿是皺紋的手把口袋接了過去，又是恢複了笑嗬嗬的神情，“一樣的，一樣的，你這話也有那麼個意思。”


    第209章


    然後把手伸進(jìn)口袋拿了個橙子出來，自言自語的說著，“君兒最近精神不好，水果裏頭就吃這個有用，你倒是有心了。”


    我不敢接話，這老家夥沒兩三句總能扯到小婆娘身上去。我隻是一個勁的在旁邊賠笑，表現(xiàn)的相當(dāng)恭敬的樣子。到現(xiàn)在還沒看到小婆娘，也沒看到他媽，我有些奇怪，麵上一點也沒表現(xiàn)出來，就和祝老頭你來我往的“笑嗬嗬”，場麵假的我都有些受不了，倒是不斷有人過來和祝老頭打招唿，看我的眼神也很是了然，有些就直接問“這位是祝老爺子哪個老家的親戚？”，害的老子連自我介紹都省了。


    過了一會，我依舊死皮賴臉的坐在板凳上等著開飯，祝老頭臉色一變，有些鄭重，“王小子，跟我書房來，有點事找你幫忙咧。”


    這老貨的神情讓我頓時心頭就有些打鼓，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這貨很少擺出這個臉色，難道還真有什麼事？我跟著祝老頭悄悄的走進(jìn)了書房，屋子裏麵隻有少數(shù)幾個人有些奇怪的看了我們一眼。進(jìn)書房之後把門一關(guān)，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我心頭有些微驚，原來這地方的隔音效果這麼好。祝老頭示意我坐在桌子邊上，隨意丟了個古色古香的煙灰缸在我麵前，我有些尷尬，趕緊恭敬的感謝，態(tài)度極其端正，然後還是厚著臉皮悄悄摸了一根出來點燃，把頭轉(zhuǎn)過去，盡量朝著這老頭相反的方向吐煙霧。


    祝老頭從旁邊的櫃子裏頭，小心翼翼的拿了個盒子出來，然後放在桌子上麵。打開之後，一個卷軸靜靜的躺在木頭盒子裏，此時我雖然還在扭過頭吐煙霧，但眼睛一直都瞟著這老家夥的動作，心裏猜測著那裏麵會是個什麼東西。祝老頭把卷軸攤開，一副熟悉的字跡出現(xiàn)在麵前，“浩氣長存。”


    我心中一震，那落款處的“王文仲”三個字相當(dāng)?shù)牟灰�人注意，但在我眼裏卻格外的刺眼。這幅字此時看起來如嶄新的一般，十分平整，我深吸了一口氣，仔細(xì)一看，在整幅字中間的地方，有著一條微不可見的裂縫。


    看到這玩意，我不自覺就想起了幾年前的情形，樊佳的死，詭異的張大媽，還有我扯爛這玩意。


    “王小子，你看這東西修補(bǔ)的怎麼樣？”


    我有些碼不準(zhǔn)這老頭把這東西拿出來是個什麼意思，裝作沒有以前的事一樣，把煙放到背後，恭恭敬敬的誇了一句手藝好。誰曉得這老家夥歎了口氣。“爛了就是爛了，再怎麼修，也比不得以前。”


    我裝作沒聽懂，一個勁的心頭琢磨這祝鳳堂到底在賣什麼關(guān)子，這貨是個狐貍這一點已經(jīng)是在我心頭根深蒂固，就在這時，祝鳳堂再次說話了，語氣有些奇怪。“王小子，等會吃完飯，你幫我把這幅字掛在這屋子裏頭，可否？”


    我萬萬沒想到這貨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第一反應(yīng)就是你自己不能掛？任我臉皮再厚，一想起這玩意是我一把扯爛，心裏相當(dāng)?shù)膭e扭。我低頭想著事情，難道就是簡單的掛這麼一幅字？這後頭有沒有別的意思。這三年來，我的眼光多少也練出來一點，靜靜的盯著桌麵上頭，雖然這方麵我更像三叔，字寫的奇醜無比不說，對於書法更是一竅不通，但此時那樸實有力的四個大字，給我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祝老頭也就那麼一直站在旁邊，靜靜的看著桌上的卷軸，順帶也瞅著我。


    不知道怎麼迴事，或許是睹物思人，我更多的還是想到了樊佳的死，想到那個天真的女孩，心就不由自主的一陣抽痛，一股氣就要朝著頭上衝，但瞬間一個高大的身影浮現(xiàn)在腦海，迴憶中我似乎又聽到了那個不帶任何情緒的渾厚聲音“小澈，要聽話。”


    就在祝老頭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我猛的抬起了頭，臉上露出了笑容。好的，祝老爺子，我掛起來。


    祝老頭嗬嗬的笑了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到，我的拳頭緊緊的握在了一起，隨後又無力的鬆了開來，一邊幫祝老頭把字收好，一邊低低的用我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念了一句“浩氣長存……”


    卷軸收起之後，祝老頭伸出了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下意識的就有些想躲，隨即也沒有什麼動作，隻是眼睛直直的看著他，映入眼中的是一副相當(dāng)和煦的笑臉。“王小子，出去吃飯咧。”


    大廳裏頭依舊鬧哄哄的，不過已經(jīng)是開始了上菜，祝家在長條桌的旁邊又是加了兩個圓桌子，一群人已經(jīng)是坐了下去。


    這時候我才看到小婆娘和祝老頭他媳婦，才一陣不見，這中年婦女又長胖了一些，有點直追胖子他老娘的趨勢，此時正站在座位上招唿客人，一張肥臉笑個稀爛。小婆娘反而安靜的坐在長條桌子的右手側(cè)，身邊坐著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正一個勁的跟小婆娘說著些什麼。


    祝老頭表情愣了一下，然後直接叫過了旁邊的一個傭人，聽不出是什麼語氣“怎麼迴事？主座不是都排好了麼？”


    看著祝老頭的臉色，這傭人聲音有些小，“老……老爺，這是夫人的意思。”


    我聽到祝老頭低聲的罵了句“混賬。”然後示意了我一下，我一副恭敬的表情，搖了搖頭，直接衝著門邊的圓桌就去了，找了個座位直接坐了下來，眼巴巴的看著桌上的菜。這時候菜響起，剛才依稀聽到祝老頭說了句，“等會我叫君兒過來。”


    不一會兒遠(yuǎn)處就傳來一陣聲音，“爸，現(xiàn)在都什麼年代了，還講究這些做什麼。”一群人頓時都看著中年婦女，搞得這婆娘有些尷尬，祝老頭不溫不火的瞪了這貨一眼，這才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大廳瞬間安靜了下來。“今天老夫?qū)O女過雙生，把大家請到寒舍，也算過個生咧。招唿不周，還請大家擔(dān)待一下。”說完就拿著那白酒剛才沒過的杯子一仰而盡。這老家夥麵子做的十足，搞的像喝了一整杯一樣。一時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拿著麵前的杯子仰頭，祝賀聲此起彼伏，我趕緊也整了一口白酒，然後開始悶著頭吃菜。


    聽了這話，我咦了一下，雙生？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小婆娘難道22歲了？這應(yīng)該和以前老鬼過的重壽是一個意思，隻是叫法不同，祝老頭也講究這個？這貨和道上的人頗有來往，我瞬間又想通了，沒有過多的去在意。


    這一桌子人還在客套，大多都是相互敬酒之類的。“黃老板，最近生意可好？聽說上個月……”


    “李經(jīng)理，以後還請你多多關(guān)照咧。我在這裏先敬一杯。”


    ……


    隻有一個人埋著個腦殼吃，這群貨看樣子也不是來吃菜的，跟我雁過拔毛絕不浪費的原則正好背道而馳，就在我整的起勁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人在看我。我下意識的抬起了頭，正好看到遠(yuǎn)處的一雙眼睛，靜靜的盯著我，是小婆娘。


    我心頭有些奇怪，這幾年跟小婆娘見麵不在少數(shù)，但大多都是被祝老頭給擼過來的，每迴都說不了多少話，唯一有一迴話題聊到了文學(xué)上頭，我半吊子的水平和她擺了一下午，但幾乎都是客觀的就事論事，根本就沒什麼心思扯其他。我歎了口氣，過了幾年，樊佳那小女孩的笑臉仿佛還在昨日，而且大家始終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有些人已經(jīng)不見了，有些坎埋在心頭，永遠(yuǎn)都過不去。


    我繼續(xù)埋頭吃菜，桌子上的這群貨敬完了本桌的沒有罷休，又開始敬其他桌，一時間幾個桌子相互往來，大廳更加的熱鬧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細(xì)細(xì)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王澈，爺爺叫我過來。”


    我轉(zhuǎn)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旁邊的位子已經(jīng)是換了個人，小婆娘正安安靜靜的坐在上頭，也埋頭吃東西，根本就沒有看我一眼，好像剛才那句話不是這小婆娘說的一樣。


    我嗯了一聲，也懶得管那麼多，繼續(xù)整菜，但有這小婆娘坐旁邊，我多少受些影響，效率也沒有之前那麼高，好在這家的夥食向來可以，老子也不是個挑剔的人。


    一頓飯下來，不斷有人陸續(xù)開始跟祝老頭告辭，就在這些人喝的差不多的時候，我也終於有些撐的不行。如果不是有事，這點也該到了我走的時候，心頭想著也不知道那瘦子今天來沒來，一想到兜裏那鐵塊，我心頭就是一沉。


    此時還坐在這桌子上的就兩個人，我看了一眼旁邊依舊自顧自低頭喝湯的小婆娘，猶豫了一下，雖然她那身衣服和我這身破舊中山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然我坐在這屋子裏頭就顯得格格不入，我還是拿起酒杯，也沒有管她有沒有注意到，盡量的使得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真摯，“祝君，過生高興。”然後直接一杯見底。


    老子想法是好的，不管怎麼說，她今天過生，隻是我沒想到這白酒這麼衝，直接一口悶到嗓子，難受的不行，開始猛咳。我在心頭罵了自己一句，“你個瓜貨裝大頭，裝到狗毛上去。”再也管不了那麼多，站起來就走到了門外，猛吸了煙才緩過來。


    我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我咳的不行的時候，小婆娘看著我的背影，慢慢的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一杯，和我喝的差不了多少，也是直接喝了下去，一張背著我的臉已經(jīng)是憋的比我還難受，隻不過表情相當(dāng)?shù)膱?zhí)拗，愣是一點聲音也沒發(fā)出來。


    人走的差不多了，我還杵在外頭抽煙，眼看著已經(jīng)下午，要是那瘦子來了，胖娃好歹也該來個電話。突然，我聽到大廳有什麼動靜，迴頭一看，屋裏剩下的幾個人正在朝著門口這張桌子走開，其中一個中年人領(lǐng)著之前和小婆娘說話那西裝年輕人，祝老頭和他媳婦也走了過來，中年婦女一個勁的和那穿著考究的中年人說著什麼，一個臉笑的不行，隻有祝老頭走在當(dāng)中，看不出是個什麼表情。


    就在這時候，年輕人快步的走到了桌子旁的小婆娘麵前，然後直接雙手遞了個什麼東西上來，我心裏一抖，小婆娘依舊埋著個腦殼，看不出是個什麼表情。中年人此時倒是說話了。“祝老爺子，我家這孩子可以說是和君兒一起長大的，這孩子從小就喜歡君兒，前些日子我那口子找了個時間就跟嫂子說了一下這事，這不，今天就把東西送過來了，祝老爺子，您怎麼看？”


    第210章


    一時間整個屋子裏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那年輕人，還有這貨手裏的一個盒子，就在這時候，我把頭轉(zhuǎn)了迴來，靜靜的看著自己身上，原來就是剛才扭頭的那麼一下，煙灰已經(jīng)是掉了很多在衣服上，讓本來就舊的不行的衣服看起來更加的寒磣。


    中年婦女笑嗬嗬的聲音響了起來，“劉總，瞧你說的，這是他們年輕人自己的事，我們都老啦。”


    接著更加的殷切，在催促一般。“君兒，你林伯伯和林哥都在這裏，你說句話呀。”


    這時候我已經(jīng)是走到了院子裏頭，找了個石頭坐下來，下意識的讓自己不去管屋子裏麵的情況。隻是扭頭看著這一棟三層樓的房子，又想起這些年我住過的地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始終還是吃水鄉(xiāng)那個掏鳥窩洗冷水澡的山裏娃，和衣著光鮮永遠(yuǎn)都背道而馳。說句實話，這時候屋子裏頭上演那些橋段真的就關(guān)我屁事，在那年小婆娘把我的東西從她那屋子裏頭丟出來的時候開始，雖然隻是那麼一個縮影，但背後的很多事情就已經(jīng)注定。現(xiàn)在老子屁股下麵的這塊石頭，指不定都能抵我那好幾年的房租，我坐在這裏，原因無非是這些年一個枷鎖始終牢牢的栓在我身上，一個我沒有任何勇氣去擺脫的枷鎖。我深深的歎了口氣，莫名其妙的心頭一陣煩躁，見那屋子裏頭的人似乎還在說著什麼，直接小聲的罵了一句，“磨蹭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