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發現自己的手機有一百多個未接來電,都是妻子先前打的。還有幾十條短信,短信的內容無外乎就是你到底幹什麼去了這麼晚不迴來?你跟誰在一塊兒,為什麼不理我?你是不是心虛?季師益看了幾條,把收件夾裏的短信都刪了。然後把手機給關了。
他迴到醫院,直接就往十二樓去了。他不敢迴科裏,不敢找任唐,想一想除了總值房竟無處可去。雖然有點兒不厚道,他現在十分慶幸邱景嶽隔一天晚上就值班。
他敲總值房門,敲了很是一會兒,沒人出來。他就站在門外等。酒還沒完全醒,頭很疼,臉上被周芳打過的地方開始熱並且痛了起來,她今天的力氣大得驚人。
今年雖然到了四月,天氣總沒有徹底變暖。這幾天下了雨,又開始降溫,變成了十度左右的樣子,走廊裏風很大,季師益出門時沒有穿上外套,一件單衣,實在有些冷。他靠在門邊,一會兒開始流起了清鼻涕。吸著鼻涕的時候,聽見了電梯到達樓層的聲音。深夜裏聽得很清楚。
他看著走廊的那邊,邱景嶽的影子出現在走廊的盡頭。季師益想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笑,一件皺巴巴的襯衫,滿身酒臭,掛著兩管鼻涕,頭發亂七八糟,右臉估計還掛著個巴掌印。他想著就笑了,以至於邱景嶽看見他的時候,他都停不下來。
“哇,你被搶啦?”
“差不多。應該是被綁了。”
“被綁了還這麼高興?”邱景嶽大致上猜到發生了什麼,開門後還沒說進來吧,感覺背上一沈。
季師益從後麵抱住了他,說:“師兄,白大褂借我擦擦鼻涕。”
“你擦吧,反正是供應室的阿姨倒黴。”
他在冰冷的走廊裏抱了他一會兒,季師益放開了邱景嶽,說讓人倒黴挺沒勁的。
進屋後邱景嶽給他倒了杯水,又把自己的外套丟給他穿。季師益說師兄您睡吧,收留我就可以了。
邱景嶽說你要是想說什麼盡管說。
季師益搖搖頭,說不是說了就能解決問題。
邱景嶽就去廁所擰了條冷水毛巾給他,說你敷敷吧,明天還上班,這樣不好看。
邱景嶽坐在床邊看著季師益,季師益把毛巾敷在臉上後說師兄您睡吧。
邱景嶽說不急,你也睡吧。
季師益洗了個澡,出來見邱景嶽躺在下鋪又忘了蓋被子。叫了聲師兄他就醒了。
“師兄,您什麼時候擺酒?”
邱景嶽轉頭看季師益,說:“不知道,看她高興吧。”
“住在一起嗎?”
邱景嶽轉開頭,幾不可見地笑了一下:“也沒什麼差別。”
季師益不再問了。
邱景嶽很快又睡著了,季師益站在日光燈下,看著他黑的眼圈,幹燥的唇,有些凹陷下去的臉頰。忽然想起前年夏天和去年夏天見到的那具健康的身體,他伸出手,掀開邱景嶽的棉質t恤,摸了一下他的胸口。肌肉還是在的,隻是應該沒有去年那麼飽滿了。指尖劃過他的乳頭,可能是因為他手的溫度低,乳頭一下子就硬了。季師益的收迴手,指尖好像被開水燙過一樣。
他發了會兒呆,把邱景嶽的被子蓋好,忍不住伸手撥開邱景嶽的頭發,發質有些幹燥,一摸就知道沒有很好的愛護。臉也有些幹燥,但還是幹淨的。
季師益驚訝地看見自己的手指碰了邱景嶽的嘴唇,然後他告訴自己他隻是想確定他的營養狀態。
確實如同看上去一樣幹燥,但是溫暖又柔軟。
季師益睡到了上鋪,那天晚上沒有做走在高空的夢。
第二天是季師益值班,他現在一遇到值班就欣喜若狂,他可以不必迴家,不必解釋自己的行蹤,可以不必作噩夢。那天早上開機後沒有周芳的短信,他很愉快。中午的時候母親打電話來問他跟周芳到底怎麼了,周芳早上打電話到家裏哭訴,說他把女人帶到家裏來了。
季師益想很多事就算是男人也沒辦法解決。由於父母信基督,他們結婚的時候去的是教堂,誠懇地發誓要對她好一輩子,信任她,愛護她,同甘共苦,不離不棄。他認為做到誓言是很容易的事情。後來他發現堅守誓言的如果變成了一個人,那寧可不守也罷。
季師益想到這件事遲早要牽連父母,甚至朋友,以及他生活的所有環境,他終於想通他害怕的走鐵鎖就是這個意思。他必須麵對來自妻子的誣告以及親朋好友的質疑,對每一個人解釋那是誣告。甚至讓那位送他迴家的無辜護士或是以後隨便哪個女同事被牽連。最慘的是,這件事弄得人盡皆知,成為同事之間的笑柄。在這個地方,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看其他人的笑話。而一句笑話,可能就會毀了男人的一生。
他雖然同情邱景嶽,但並不願意自己也變成他那樣。
季師益對母親說媽,這事兒您別擔心,我會解決的。
母親的電話剛放下,任唐就過來找他了,季師益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周芳找你了吧?
任唐說這你都知道。
季師益開始抽煙,問:“任唐,你有沒有瞞我什麼?”
任唐焦躁了,說:“咱幾十年哥們兒了,我還陷害你不成?”
季師益說:“她以前是不是有過這種行為?”
任唐說:“她以前是說男朋友劈腿,她鬧到單位裏,後來分手了。”
季師益說:“任唐,說句不好聽的,人都喜歡聽別人的不好事兒。不好的事情,不管是真還是假,一般人都會信。要不是我一再跟你說我沒亂來,你是不是就信她了?”
任唐遲疑了一會兒,說:“確實是。”
“我被挾持了,誰讓女人都是弱者?”季師益問,“他以前男朋友哪個單位的?”
“好像是也是移*的吧,不過是南海那邊的。”
當天下午季師益和人調了班,去了一趟南海。晚上打算去周芳父母家裏一趟。在迴廣州時,收到周芳的一條短信,上麵是這樣寫的:“我是季師益的妻子,他在單位裏亂搞,和一個名叫韓貞的護士搞上了,迴家後還虐待我,把我關在屋子裏不讓出來。你要認清他的真麵目,他不是個好人。──季師益,我把這條短信發給邱景嶽了,他迴我說他知道了,叫我放心,明天你在單位肯定遭殃了。”
季師益給周芳父親打了電話,他說他聽周芳的母親說了他們的事。季師益說他想去他們家坐坐,周父歎口氣說你來吧。
季師益到了周芳父母位於二沙島的房子。門開著,他父親在客廳裏坐著等他,也在抽煙。周芳的母親可能還在季師益家中。
季師益坐下後,周父給他遞了支煙,他放在了口袋裏。接下來又泡了壺茶,給季師益倒了一小杯。
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季師益手揉了揉太陽穴,周父也不開口。
最後季師益說:“爸,我想帶周芳看病。”
周父沒開口,又抽了一支煙。
季師益說:“這樣下去,她和我、我身邊的人都會出事的。”
周父終於開口了:“你都知道了?”
“嗯。”
周芳在幾年前曾經試圖襲擊前男友單位的一個女同事,據說是拿了一把刀衝進辦公室裏紮人,那女同事受了傷,導致左手致殘。本來打算按刑事案件處理,周芳家裏動用了關係和大量金錢擺平了這件事。因為發生在南海,廣州這裏也幾乎沒人知道。
“我們都以為她已經好了,這幾年都跟正常人一樣???”周父歎著氣,“也不是有心騙你,早知她結婚會變成這樣,我們也寧可她不結婚。”
“她去看過病嗎?”
周父說:“她沒病。”
季師益知道了他的意思,沈默了。
“跟你斷了關係,她就好了。她沒病。”周父強調著,“周芳沒病,也不會去坐牢,隻要離婚,見不著你,迴家住了,她就好了。上次就是這樣,她隻要不談感情,就是個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