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白樘便想到,既然兇案是因這衣裳所起,那自然這衣裳上有個緣由,才會讓馮貴如此不顧一切。
是以這日,白樘才親臨宣平侯府,不料宣平侯堅決不肯驚動藍夫人。
雲鬟思量半宿,模模糊糊睡去,不知過了幾時,耳畔忽地聽見一聲慘唿,在夜色之中甚是清晰,也甚是駭人。
雲鬟嚇了一跳,忙翻身爬起來,正要翻身下地,忽地聽林嬤嬤惶惶然問道:“是怎麼了?”原來林奶娘也聽了動靜,便起身來問。
有個侍女悄悄地說:“不相幹的,嬤嬤別怕,也不要驚嚇了姑娘,這必然是我們夫人又做了噩夢呢。”
林嬤嬤問道:“什麼叫又做了噩夢?”
侍女笑笑,低低又道:“我們夫人有個心悸的毛病兒,時不時地會發(fā)作,便會亂嚷亂叫,我們都習慣了。”
林嬤嬤方鬆了口氣,又道:“侯爺這般疼夫人,如何不請些好太醫(yī)們,好歹服藥調治調治呢?”
侍女道:“何曾沒調治過?那喝過的藥幾乎成山了,毛病兒沒治好,最後反把身子弄得極弱,是有個跟侯爺相熟的老太醫(yī)說,這毛病兒不是身上的,乃是心裏的,叫不讓吃藥了,免得心病沒治好,身子也給耗壞了。”
林嬤嬤聞言,半晌才歎了口氣,道:“這才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呢,我看著侯爺跟夫人這樣情形,還隻是羨慕的了不得,不想偏有這個毛病兒,阿彌陀佛,可快好了罷。”
那侍女也道:“正是呢,不過其實這半年多來都不曾發(fā)作了,不知今兒又是怎麼,可巧給您撞上了,且入內看看姑娘如何,別也嚇著。”
雲鬟聽到這裏,便忙又脫了鞋,自迴去臥倒,隻聽林奶娘跟侍女們進來查看了一迴,笑道:“謝天謝地,還睡得好著呢。”
幾個人便又退了出去,如此又過了一刻鍾,外間忽地又有人來,因問道:“夫人叫來問一問,姑娘可還好?”
那侍女道:“方才已經查探過了,姑娘好端端睡著呢。”
那來傳話的便道:“這就好了,夫人懸心著呢。我迴去說知去。”
雲鬟知道必然是藍夫人不放心自己,故而派丫頭來看看,然而揣摩侍女方才所說,雲鬟卻隱隱地猜到藍夫人今兒“發(fā)作”是因為什麼:身上的病自然可以慢慢調治,隻是這心病,竟要如何根除?
一念至此,仿佛也明白了為何記憶中藍夫人因何會青年早逝了。
那種可怖經曆留下的陰影,又哪裏是能輕易根除?何況那兇手更且還逍遙法外,縱然有宣平侯的溫柔嗬護,也無法徹底將心魔擊退。
忽然之間想起白樘所說的一句:倘若當年呂翰林家裏並沒一味刻意掩蓋實情,將真兇正法,今日又怎會又有兩個無辜之人命喪刀下?
雲鬟心底亂糟糟地,又犯了幾個身,才勉強睡著。
次日早上,雲鬟跟藍夫人相見了,卻見藍夫人眼睛微微紅腫,見了她,卻仍笑著招唿,絕口不提昨夜之事。
兩人吃了早飯,宣平侯因有事外出,臨出門前又特意進來,夫妻兩個仍是和樂說笑了一迴。
宣平侯才對雲鬟道:“我且出去了,鬟兒好生陪著你姨母,昨兒我惹她不痛快了,今兒要拜托你多惹她笑笑才好,迴頭姨夫給你買好看的珠花兒跟好吃的果子。”
雲鬟見他兩個一大早就如此“膩歪”,簡直歎為觀止,又聽了此話,不知該以何種麵目麵對才好,隻好嗬嗬地幹笑了幾聲。
宣平侯去後,雲鬟因問:“如何姨夫說昨兒引了姨母不痛快呢?”
藍夫人滿眼帶笑,道:“你別理他,在家裏時而就是這樣沒正經的。實則……他很好,隻是我自個兒……”說到最後,又愁雲密布。
藍夫人轉開頭去,隻啜了口茶,手指握著茶盞,微微收緊。
雲鬟雖猜到幾分,隻不敢擅自去問,因為這種傷痛,除了當事之人外,其他人再如何想象也自無法企及,藍夫人要如何,自有她的決斷,外人並沒道理插手。
雲鬟甚至隱隱覺著,就算正直光明如白樘,隻一心為了律法正直,懲治兇頑,也並不能就把藍夫人推出去,讓她再去直麵昔日那真實的噩夢。
因見藍夫人憂慮之色更勝,雲鬟心中一動,便道:“姨母可聽說了?這次我上京,其實是從豫州經過的。”
藍夫人最喜聽她說她自個兒的事,神色略有些緩和:“哦?必然是遇上什麼趣事了?”
雲鬟思忖了會兒,便把客棧藏屍之事,小心同藍夫人說了一遍,果然藍夫人聽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在聽到林嬤嬤半夜發(fā)現屍首在窗臺上之時,竟沒忍住叫了出來。
一直到雲鬟說完,藍夫人兀自汗毛倒豎,幾乎無法相信:“什麼?這、這是真的?”雖不敢信,但雲鬟又怎會憑空編出這許多曲折離奇來?
雲鬟笑說:“怎麼不真?奶娘在外頭,姨母不信,且隻問她,當時奶娘嚇得都要死了,我們因此還耽擱了幾日才啟程呢。”
林嬤嬤正跟侍女們在外頭做針線活兒,聽雲鬟這般說,便擱下手頭東西進來,因含笑道:“這件事雖然經過了,這會子我想起來,還是嚇得要死要活的呢,因眾人都不信,偏隻有我看見那勞什子阿物,所以我自覺著是撞克著了,必然是個鬼來害我,便隻閉著眼睛等死罷了,誰知道後來姑娘竟跟那薛小哥兒等查出了實情,又活捉了那殺人的兇手,我眼見了,這心病才算解了,整個人才得活過來,倘若那案子沒得破,隻怕這會子夫人就看不見我了,早就死在那客棧裏當孤魂野鬼了呢。”
藍夫人起初還滿懷驚懼好奇地聽著,慢慢地聽到最後,臉色卻莫名地沉鬱下來,又想了一會子,便低了頭。
林奶娘怕自個兒說錯了話,抬頭卻見雲鬟衝自己擺了擺手,林奶娘忙抽身退了出去。
雲鬟方對藍夫人道:“奶娘跟我在外頭住了幾年,整個人也沒了忌諱,什麼鬼鬼魂魂的,隻是亂說,姨母別怪她。”
藍夫人勉強一笑:“我何嚐是怪她呢,我不過……不過是想起一件事罷了。”
雲鬟便悄聲問道:“不知是何事?姨母可願跟鬟兒說?”
藍夫人聽她如此問,那雙眼頓時便又紅了幾分,手更握不住茶盞,哆哆嗦嗦,想要將杯子放下,偏沒力氣似的。
雲鬟伸出手來,便握住了藍夫人的手,道:“姨母,你很不必怕,有侯爺在,鬟兒也在呢,不管什麼妖魔鬼怪,都沒法兒奈何你半分了。”
她的手雖然小,卻柔軟又暖和,牢牢地貼在手背上,藍夫人垂眸看著,又聽了這幾句話,頃刻間淚如雨落。
將近中午時候,宣平侯府裏頭傳了信兒出來,叫門上備馬。
裏頭,藍夫人換了一身衣裳,雲鬟陪在身邊兒,兩個人握著手出門,上車徑直往刑部而去。
誰知,車子才來到刑部,還未停下,就見裏頭急匆匆地出來幾個人,當前一個,正是白樘。
又有幾個刑部的侍從牽了馬兒等候,其中白樘身後一人看見雲鬟,即刻麵露喜色,待要跳過來,又礙於白樘在前,便隻緊緊地看著她。
雲鬟才要下車,抬頭看他們行跡匆忙,微微猶豫,目光又掠過白樘身後一道清瘦影子,眼底複又透出些許驚喜之色:原來這跟隨白樘的,竟是阿澤。
此刻白樘也已看見雲鬟,腳步頓了頓:“你如何來了?”忽地又看見乃是宣平侯府的車駕,他便上前兩步,道:“怎麼了?”
雲鬟迴頭看了一眼車內,才要迴答,又問:“白大人可是有什麼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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