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卻又問竇鳴遠(yuǎn)：“你並未有如楚侍衛(wèi)一般的想法，怕對晏王殿下不利麼？”


    竇鳴遠(yuǎn)怔然，道：“小人因覺著……崔鈺乃是謝主事所殺，跟我們王爺毫無關(guān)係，我想著隻有如實招供，才會盡快定案，所以並無隱瞞。”


    白樘道：“既然如此，你們兩個的供詞雖各有不同，卻對晏王殿下都是一般的忠心。”


    兩人皆都稱是。


    白樘歎了聲，卻道：“可我有一點不解的是，楚漢的供詞，這幾次下來，皆有不同。隻是竇侍衛(wèi)，為何你從第一次的證供到現(xiàn)在這次，都是分毫不差？”


    按理說人在慌張之時，很容易腦中一片空白，以至於忘記許多細(xì)節(jié)，楚漢的證供便是如此，時常丟三落四。


    但是竇鳴遠(yuǎn)……方才白樘又將他幾次的證供看了一遍，竟是出奇的一致而詳盡。


    雲(yún)州城外，北風(fēng)揚(yáng)塵。


    話說趙黼看過了遼國使者送來的國師手書，便有些狐疑不信。


    原來這遼人竟是來“議和”的，兩國交兵了幾十年，此刻又是僵持之時，忽然間遼人主動提出議和，讓他如何能信。


    見趙黼有些疑惑，遼國使者含笑道：“世子殿下不必憂慮，自從世子跟我國花駙馬一戰(zhàn)之後……我國主便有休兵之意，最近終於才達(dá)成此議，故而派我前來，跟世子接觸交涉，傳達(dá)我國友好之意。請世子盡快將此意傳於貴國皇帝知道，若是兩國可以從此休兵，豈不是一大好事？”


    趙黼打量著他，總覺著心裏有些不踏實：“話雖如此，也有你國國師的手書，然而畢竟此事非同小可，倘若我前腳將消息傳送京城，你們後腳又出爾反爾，又當(dāng)怎麼樣？豈不是反把我陷了進(jìn)去？”


    遼使道：“世子若是不信，可以押我等在城中作為人質(zhì)。”


    趙黼挑眉：“你不過是個使者，又不值幾何。至於他們幾個，都是難纏的人物，放你們進(jìn)雲(yún)州，若是有朝一日跟外頭裏應(yīng)外合起來，又怎麼說，難不成讓我每天都綁起來關(guān)起來？我可不耐煩伺候。”


    幾個金雕神衛(wèi)聽了，其中一人便鼻孔裏噴氣，道：“聽說晏王世子是個不世出的少年英雄，隻當(dāng)是個痛快直爽的豪傑，沒想到竟是個婆婆媽媽的性子。”


    趙黼還未如何，他身旁的副將卻難以容忍這話，厲聲喝道：“放肆！敢對世子無禮！”


    趙黼一揚(yáng)手，卻笑著道：“那是你們不夠分量，若是換了你國皇帝親來，且看我是如何對待，自然就痛快直爽起來了，至於幾位麼……”他咂了咂嘴，仿佛在評頭論足。


    金雕神衛(wèi)們越發(fā)不滿，他們雖是侍衛(wèi)，卻因是精銳中的精銳，又深受皇帝信賴器重，各親王見了都要客氣相待，這般麵斥的話，不屑之容，卻是頭一次聽，頭一迴見。


    那使者見雙方又是劍拔弩張，忙道：“且慢，世子這般說，自然認(rèn)得這幾位的身份，他們都是我皇身邊的金雕侍衛(wèi)，這一次由他們陪我前來，足見我皇隆重之意。世子何必多疑呢？”


    趙黼道：“不是我多疑，若要議和，有國書前來，再加一位身份尊貴的……最好是皇親，才足以代表誠意……不如你們且迴去，再請一位親王之類的，來我城內(nèi)做個‘定金’。那時節(jié)，咱們就一桌子坐了，該議和議和，該吃酒吃酒，豈不痛快？”


    使者臉色微變，那幾個金雕侍衛(wèi)均手按腰間，眼中透露怒色。


    趙黼不動聲色，仿佛未曾察覺，隻他身後跟隨的幾位將官，卻也不約而同地按住刀柄，雙方皆虎視眈眈。


    正仿佛一觸即發(fā)之時，趙黼笑道：“嘖嘖，可別這麼快就露出馬腿來。你們金雕神衛(wèi)的名頭我的確早有耳聞，然而都看清楚這裏是誰的地盤，再動手不遲。——不管真意假意，畢竟也是使者，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可是若使者動起手來，本世子被逼無奈，也自沒有法子，隻好讓金雕變成死鳥了。”


    他輕描淡寫說著，有兩個金雕神衛(wèi)腰間“戛”地一聲，幾乎彎刀出鞘。


    一陣北風(fēng)貼地而起，揚(yáng)起黃沙，從兩隊人馬中，如一道迷人眼的帳幔飄過。


    就在此刻，便聽得細(xì)微地“叮叮”之聲，夾雜著兩聲悶哼。


    隻是霎時間一轉(zhuǎn)眼的功夫，隨著黃沙塵埃落定，兩隊人馬仍是彼此對峙，仿佛什麼也沒有變過。


    然而遼人使者迴頭看時，卻見身旁，那兩名原本有些按捺不住想拔刀的金雕神衛(wèi)，手腕上竟?jié)B出血來，他們胯下的馬兒也隱隱有些躁動，扭頭搖尾，如後退之狀。


    趙黼仍是若無其事，笑吟吟道：“可見識了罷？這雲(yún)州的風(fēng)大，有勁兒，比你們都城的風(fēng)還厲害呢，刮破了肉皮兒不打緊，下一次刮到心裏，那可就真的金雕變死鳥兒了。”


    使者掩住滿臉詫異之色，迴頭笑道：“世子的意思，我已經(jīng)領(lǐng)會了，如今便即刻迴去，讓我皇另派使者前來。”


    趙黼懶懶看了他一眼：“請啦。”


    使者勒馬後退數(shù)步，金雕衛(wèi)們盯著趙黼，先是中間兒的人馬陪著那使者轉(zhuǎn)身，策馬而行，兩邊的見他們?nèi)サ倪h(yuǎn)了，才停下戒備盯視，也調(diào)轉(zhuǎn)馬頭，追隨而去。


    一直等這些人都去了，趙黼才笑道：“差點就有烤鳥兒吃了。”


    身邊的將官們聞聽，皆都哈哈大笑起來。


    遼國使者去後，趙黼帶人迴城，杜雲(yún)鶴問道：“遼人為何竟忽然要議和，難道隻是試探而已？”


    趙黼?yún)s斂了笑意，目光沉沉問道：“前日我路上捉迴來的那人，如今還在牢中？”


    手底的一名將官道：“在王府地牢裏，嚴(yán)加看管呢。”


    趙黼目光中透出一道亮光，挑唇道：“去看看！”


    一行人飛馬迴到晏王府，也並不入內(nèi)，隻去地牢方向疾風(fēng)而去。


    守牢的獄卒忙迎上，杜雲(yún)鶴問起前日那人之事，獄卒稟道：“雖審問了幾次，他卻未曾招供別的，但按照世子的吩咐，並未對他用刑。”


    趙黼一徑入內(nèi)，獄卒帶著來至一間牢房外頭，卻見裏頭關(guān)押著一名身著深藍(lán)色圓領(lǐng)袍服的囚犯，看著四五十歲，生著三綹胡須，身形挺拔，且衣冠楚楚，透著斯文氣象。


    通身上下，隻頭發(fā)微亂，神情倒也鎮(zhèn)定。


    兩人牢內(nèi)牢外對視一眼，趙黼低頭看看獄卒呈上的審訊記錄，以及從此人身上搜出的路引等物，道：“你叫……宋漠？”


    那人拱手，恭敬迴答道：“迴世子殿下，正是敝人。”


    趙黼道：“你是豫州人士？”


    宋漠道：“不錯。”


    趙黼道：“這麼說，你是不折不扣的大舜人，那如何跟花啟宗那叛徒廝混在一起，更在涼月峽企圖伏擊本世子？”


    宋漠從容道：“世子容稟，小人先前已經(jīng)供認(rèn)過了，這一場實在是無妄之災(zāi)，本來是販運(yùn)些綢緞來雲(yún)州，路上卻遇到那一批人，因小人知道涼月峽的地形，故而挾持小人前往，讓小人引路、又幫忙安排，隻說是要對付一些仇家，小人委實不知道……他們要對付的，竟是世子殿下，否則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是不敢助紂為虐的。”


    趙黼抓了抓唇角，不知為何，這叫“宋漠”的人，雖然言語之中毫無差錯，聽著誠懇，生得也不差，但麵對著他，竟讓趙黼的手有些癢癢地，很想衝此人臉上來上一下兒。


    趙黼道：“既然你是不知情，倒也不必怪罪。隻不過我有一事不解，那夜，我從涼月峽內(nèi)捉到你的時候，為什麼那些伏兵竟都爭先恐後地向我攻來，倒像是我搶了他們的寶貝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