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鬟神思混亂，忍不住伸手按在胸口。


    被蕭利天狠狠刺中的那傷處，忽然又不可按捺地疼了起來。


    那夜，在聽說她不肯跟著去大遼的時候，蕭利天的雙眼之中，是比馬車外更濕寒的殺氣。


    若非當時趙黼無意識中低吟了一聲，若非雲(yún)鬟及時察覺他的意圖，若非薛君生拚死相護，此刻，崔雲(yún)鬟隻怕已經(jīng)成了他刀下亡魂。


    雲(yún)鬟不語，趙世卻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的神情變化，形容舉止，趙世自看的明白。


    同時皇帝也知道，她已經(jīng)想到那個人了。


    那個大遼的狐貍。


    跟蕭利海一脈相承的人。


    隻是趙世並沒有挑明，大概是年老疲乏，便拄著手，微微地閉眸養(yǎng)神。


    倘若他這會兒提起，雲(yún)鬟卻不知該何意應答。


    見趙世不語如寐，雲(yún)鬟仍是垂首侍立，不敢擅退。


    一老一少，咫尺相對，雲(yún)鬟思忖趙世方才的意思，以及織就這彌天大網(wǎng)的手，目光轉(zhuǎn)動，不經(jīng)意掠過旁側(cè)桌上，黑白子排了一盤未完的棋局。


    正看之時，趙世忽地一顫。


    他怔忪微驚，茫然醒來，看了雲(yún)鬟半晌：“你，還在？”


    雲(yún)鬟斂神：“聖上並未吩咐。”


    趙世道：“好了，已經(jīng)夜深，你且也去安歇罷了。”


    當即領命，退出殿門，王治才敢進內(nèi)伺候安寢。


    此刻夜風更大了，旋著屋頂上那些積雪，飛舞飄散，打在人的頭臉頸間，涼涼浸浸地。


    雲(yún)鬟仰頭看天，卻見天際尚有幾顆寒星，耀耀熠熠地閃爍。


    正看得入神，唿地一陣風從廊下而來，撲麵森寒，雲(yún)鬟揚袖遮住臉，前頭帶路的內(nèi)侍們也紛紛迴身護著燈籠，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好兇惡的風。”


    雲(yún)鬟歇息的殿閣，卻同皇帝的新寢殿緊鄰，王治早給安置妥當，門口的宮女林立，見她來到，均都行禮。


    如此一路往內(nèi)，才進殿閣，忽然微怔，原來有個人迎了過來，見禮道：“大人……”抬頭時候，雙眸晶瑩，帶幾分傷感，幾分欣慰，卻是靈雨。


    雲(yún)鬟才要上前，想到內(nèi)侍們在身邊，便暫時止步，道：“勞煩幾位公公了。”


    見內(nèi)侍去後，兩人才走到一處，雲(yún)鬟握著靈雨的手：“姐姐怎麼在這裏？”


    靈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眼中有些濕潤，道：“今兒是宮內(nèi)的人去了東宮……說是叫我進宮來伺候人的，我起初還當是伺候聖上或者哪位後宮的娘娘，來了才知道是大人。”


    察覺她的手冰涼，便拉著入內(nèi)。


    是夜盥漱了，靈雨伺候雲(yún)鬟上榻，自己卻不舍得離開，便在旁邊兒的小幾上坐著。


    雲(yún)鬟今日宮內(nèi)外奔走，本有些勞累，見她坐著，卻不敢睡，便道：“你如何不安歇？”


    靈雨微笑道：“我並不困，大人先睡，我看著您睡了，自個兒就去了。”


    雲(yún)鬟端詳了她片刻，畢竟困倦，撐著略說幾句，果然便合眸睡了。


    靈雨上前給她將被褥拉緊，又將爐子裏的火撥了撥，卻仍是不去，隻挨在床邊兒坐著，且看雲(yún)鬟且落淚。


    原來自從那件事後，東宮裏越發(fā)冷清，靈雨想起趙莊夫婦跟趙黼素日的情形來，每每暗中垂淚，如今見了雲(yún)鬟，卻仿佛見了熟人一般，不由又感從心頭起。


    一邊兒默然流淚，一邊兒心頭想：“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在天之靈，務必保佑殿下在外無恙，也盼早些平安迴來……”


    念了半晌，終究不舍得走開半路，便也伏在床邊睡了。


    睡到半夜，模模糊糊卻聽雲(yún)鬟唿喚，靈雨仰頭見雲(yún)鬟坐著，才要問她有何吩咐，雲(yún)鬟卻拉著她往上。


    靈雨糊裏糊塗地跟著上了榻，忽地醒悟過來：“大人……”


    雲(yún)鬟將她緩緩按倒：“有話明兒再說，且睡罷。”


    靈雨身不由己，便被她蓋了被子。


    身子幾乎同她相靠，溫暖妥帖，鼻端嗅到一股淡香襲來，幾忘了身在何處。


    從趙莊夫婦出事後，靈雨淒惶冷清，不知何去何從，此時此刻，那透骨的森涼才消退不見，她縮在被褥之中，一時竟不敢動，眼角的淚卻無聲沁落。


    次日，靈雨早早起來伺候妥當，雲(yún)鬟道：“今兒我要去刑部一趟，不知幾時迴來，你不必掛懷。”


    靈雨給她將大氅的兜帽披好了，道：“知道，隻是中午若不得迴來，記得吃飯。”直送出殿來，又望了會兒，才自返迴。


    雲(yún)鬟本想先去稟告皇帝，卻得知趙世昨夜睡得甚好，此刻仍貪睡未醒。卻也罕見。她隻得先行出宮。


    刑部之中，卻果然有了消息。


    經(jīng)過季陶然仔細查驗，終於發(fā)現(xiàn)蹊蹺，原來這蔡嬤嬤傷在額頭，一目了然，看著的確如被撞擊碰死的，然而解衣查看，卻發(fā)現(xiàn)胸口的檀中穴上，有一塊兒舊舊地青中透黑的斑痕。


    又加上季陶然翻看屍格記錄，複仔細迴想，這蔡嬤嬤額頭傷的雖重，然而那血濺卻少，竟不像是活著的時候所受的傷。


    綜上所見，應該是先被人用重手法撞檀中穴而亡，又被故意裝作擊碎了天靈的模樣……“嫁禍”趙黼。


    季陶然說明之後，複道：“慚愧的很，當時死的人眾多，卻也大同小異，有的刀傷，有的磕碰而死，且這蔡嬤嬤又隻是個下人，便未曾仔細查驗。不想幾乎錯過了真相。”


    白樘道：“你怎麼看？”


    雲(yún)鬟道：“蔡嬤嬤的死，跟殺死太子妃的手法一模一樣，我有個揣測，應該是兇手先殺死蔡嬤嬤，易容成她的模樣，趁著太子離開後，借故進內(nèi)殺死了太子妃……後來皇太孫迴來後，她便又趁亂而去，留下蔡嬤嬤的屍首，跟其他死者混在一起，讓人無法察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