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鬟道:“運氣?”
沈舒窈道:“有人苦心孤詣,深謀遠(yuǎn)慮,用盡多少手段想要得到的,卻竟不如你坐收漁人之利的運氣。不是麼?”
雲(yún)鬟想到前世種種波瀾折辱,想到今生般般九死一生,一笑道:“坐收漁人之利?我不懂這話。王妃方才說,外人想不到你在沈府內(nèi)所遭受的委屈,我也是從深宅裏走出來的,豈會不知大家子裏頭的齷齪,難道沒經(jīng)受過欺辱?隻是我不似你一樣,那些經(jīng)曆雖無法忘記,卻也並未就因此改變初心,不肯狂惡以待世。”
迎著沈舒窈質(zhì)疑的目光,雲(yún)鬟索性又道:“我也慶幸這輩子並沒重蹈覆轍,而是在外頭見過更豁然廣闊的世間,民間的艱辛困苦,豈是在深閨中之人所能想象的?王妃若是知道這一路而來,我見識的都是如何的情形,遭遇的都是什麼故事,方才那些話就不會說出口了。”
沈舒窈皺皺眉:“你女扮男裝為官為吏,本是大逆不道之舉,自討苦吃而已。鬧得如此,若不是白尚書一意偏袒,若不是聖上因為皇太子的緣故有意迴護,你以為你此刻會在我麵前耀武揚威?早就人頭落地了,故而說你是運氣。”
雲(yún)鬟靜靜答道:“我豈會不知欺君死罪,但就算無人偏袒,無人迴護,就算人頭落地,我也不會後悔,至於娘娘口口聲聲所說‘運氣’,我倒是覺著,不如說是——身有所正,行有所止,心存善念,而天必佑之。”
沈舒窈定睛看她:“身有所正,行有所止,心存善念?”忽地仰頭一笑,道:“你是在嘲我身不正,行無止,心有邪了?姑娘,枉你先前說我處處針對,可知明明是你句句帶刺呢?”
雲(yún)鬟道:“若身正,又怎會參與先太子被刺之事?若行有止,又怎會不擇手段要借我來害殿下?若心無邪,雅韻殿內(nèi)的火,因何而起?”
沈舒窈聽她一句句說來,始終麵色平靜,隻在最後,才驀地起身:“你住口!”
雲(yún)鬟道:“前兩件,我已經(jīng)稟知尚書,尚書自會追查到底,隻怕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至於雅韻殿之事,聽說王妃當(dāng)夜也在殿內(nèi),以王妃的縝密心性,怎會讓小世子一個人遇險?”
沈舒窈知道她所言非虛,他們刑部的人,不懷疑則罷,一旦起了疑心,自然會追查到底。
以白樘的手段,又得了王治這線索,一審之下,自水落石出。
心急如焚,明明以為波瀾平複了,誰知又另生事,這一切,卻都是因眼前之人而起。
沈舒窈恨極,走前一步,因牙關(guān)緊咬,顯得麵上神情有些微獰:“你以為,我會狠心到害死自己的孩子?”
雲(yún)鬟道:“若連先太子那般好的人都能忍心下手,在王妃眼中,還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
沈舒窈逐步走近雲(yún)鬟身邊,咬牙低低說道:“崔雲(yún)鬟,雖說你將是太子妃,也不要如此放肆!更不要以為你自己才是身正心善之人,我雖無行,雖不擇手段,但害死宏睿,於我有什麼好處?朱氏在側(cè)虎視眈眈,我若再沒了宏睿為倚仗,又失去沈家,我將如何自保,你這愚蠢之人,連這般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雲(yún)鬟仍是淡淡說道:“聽殿下說沈相有意報複靜王,下一刻雅韻殿便起火,小世子差些命喪火場。而王妃曾在當(dāng)日麵見過沈相,難道不是跟沈相沆瀣一氣?”
沈舒窈先笑了聲:“沈正引的確要挾過我,隻不過他也並不是你們所想的這樣愚蠢……”說到這裏,沈舒窈自覺失言似的,狐疑噤口。
——沈正引已經(jīng)山窮水盡,沈舒窈身為王妃,又有世子,沈正引雖恨她有外心,但世子好歹也有沈家血脈,他思量昔日英妃舊案,生恐因此事不利於世子,便故意假意安排了火燒雅韻殿一場。
沈舒窈自覺此事兇險,但沈正引的確拿一件事要挾,並道:“我雖落敗,然而你畢竟始終姓沈,將來這舜的天下,還不一定是誰的,我隻要你答應(yīng)一件事,好好教導(dǎo)宏睿,讓他知道外公的冤屈,將來為沈家平反,你若不應(yīng),我的人自會把你所做之事昭告天下,到時候不管是靜王還是那狼崽子,都饒不了你。”
沈舒窈掂量利弊,又自忖隻是驚險一場,她自會及時入內(nèi)搶救,正可以此表明同沈相決裂之心。
誰知當(dāng)夜風(fēng)大,火勢蔓延的比所料還快,竟堵住了殿門,幾個內(nèi)侍宮女逃之不及,死在殿內(nèi)。
幸而那負(fù)責(zé)看管小世子的貼身侍女急中生智,將宏睿安置於水中,又趙黼及時相救,才得逃過一劫。
雲(yún)鬟自然想不通沈舒窈指的是什麼,隻問道:“沈相以什麼要挾王妃?”
沈舒窈不語,雲(yún)鬟道:“我身中攝魂術(shù)之事,隻要找不到幕後之人,便無憑據(jù)。想來,隻有先太子被刺之事了?”
沈舒窈微震:“你……”
雲(yún)鬟道:“想來沈相也未曾料到,我們亦會追查到此情罷?”
看著沈舒窈的神色,雲(yún)鬟已知道自己料中八九分:“王妃雖說不會狠心到害自己的孩子,但你千算萬算,卻終究不敵天意。若不是殿下,你就真的害了世子了,這般不擇手段,枉為人母!”
當(dāng)初英妃為了保全趙黼,寧肯以身相殉,今日沈舒窈為了保住地位,卻不惜以世子為賭。
這世間既有愛子如命的仁父慈母,如趙莊跟英妃,也有視子女如棋子的虎父狼母,這便不堪說了。
大概是無法忍受雲(yún)鬟的逼問,沈舒窈心中怒火升騰,竟無法自持:“你果然是冰雪聰明,非要逼我到絕路不可?刺殺先太子,隻是王治自己一心所為,我隻是碰巧知情而已,你們卻都拿這個來要挾我?這對我又如何公道了?雅韻殿的事,我也是為了自己跟宏睿以後著想,我先前勸過多次讓叔父急流勇退,他隻不甘心,最終鬧得抄家滅族的下場,皇帝又是猜忌心重的人,若因此而對我跟宏睿也有敵意,我們又有何辜?所以我才索性順……”
沈舒窈忽地噤聲,直直看著雲(yún)鬟身後,臉色煞白。
雲(yún)鬟驀地迴頭,卻不禁意外,卻見進門的竟是趙黼,靜王在他身後,反是白樘不在。
雲(yún)鬟看看趙黼,又看沈舒窈,卻見她踉蹌退到貴妃榻邊兒,跌坐榻上。
不足為外人道的是,沈舒窈對趙黼從來是有心結(jié)的,當(dāng)然如她所說,她是看不上當(dāng)初這個來至僻遠(yuǎn)雲(yún)州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然而自從趙黼在晏王妃麵前直截了當(dāng)刺了她之後,她心中那根刺便一直都在,就算身為靜王妃,亦無法拔除。
趙黼直直地盯著沈舒窈,通身寒氣凜然,冷道:“是你……害了我父王?”
沈舒窈緊閉雙唇,花容失色而不能言語。
趙黼還待上前,雲(yún)鬟忙攔住:“六爺!白尚書已經(jīng)知道此情,很快就能結(jié)案。”
若眼神能夠殺人,此刻趙黼對麵的女子已經(jīng)身如齏粉,然而就算如此,他畢竟是個經(jīng)年累月沙場裏打滾出來的,那股凜然迫人的氣勢之下,沈舒窈無法再看趙黼一眼,跌坐在榻上,渾身抖個不停。
而趙黼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雙眸泛紅,臉如雪色,發(fā)指眉橫如劍拔弩張——雲(yún)鬟不曾見過風(fēng)雨夜禁宮中似入魔般的趙黼,然而此刻的他,跟那夜卻也差不多了。
見趙黼如此,雲(yún)鬟心中也不由悚懼,當(dāng)下不顧一切將他抱緊:“六哥,六哥你鎮(zhèn)定些。”
趙黼身子繃緊,雲(yún)鬟自覺如抱一塊兒堅冰,一把寒鐵劍似的,這便是他自身的殺機跟恨意交織,讓雲(yún)鬟幾乎也受不住,卻仍拚命抱緊他:“六哥,你看一看我!”
因想到昔日的情形,聲音裏不由也帶了一絲哽咽。
趙黼輕輕一抖,若有所覺,半晌,他低頭看向身前的人,眼中那劍鋒般的殺意才緩緩隱退:“阿鬟……”
雲(yún)鬟急點頭,她先前不許趙黼來,反叫白樘相陪,便是擔(dān)心又說起昔日的事,趙黼自然無法按捺。
方才雖聽報說趙黼來到,但雲(yún)鬟自忖有白樘在側(cè),應(yīng)會有妥善安排,誰會知道白樘早在聽聞趙黼來到之時,就已經(jīng)要去了呢。
陰差陽錯,還是給他知道了。
這會兒靜王走到沈舒窈身前,道:“你方才所說是真?”
沈舒窈無法應(yīng)聲。上次雅韻殿的事,靜王便有些疑心沈舒窈,暗中拷問了她的貼身丫頭如茗,然而如茗苦捱之際卻隻招認(rèn),是沈相狠毒要害她們母子,卻跟沈舒窈無關(guān)。
但靜王是個心細(xì)的,所以並不肯信如茗的話,便親自來詐沈舒窈,誰知沈舒窈著實了得,仍是對答的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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