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迴到原地,再仔細找了一會兒,終於發現入口。
那是一個洞開的門廊,入口處爬滿藤蔓,它就像一個張開的嘴巴。似乎某個東西正在黑暗中窺視著我,伺機將我吞進肚子。
我汗毛直豎。但是,既然不辭辛苦來到這裏,我絕不能被這麼一棟看似恐怖的房子嚇得半路跑迴去。想到波特曼爺爺也曾經曆過這樣的恐怖,但最終活了下來,我的決心更加堅定。不管裏麵住的是什麼人,我一定要把他找出來。於是,我爬上臺階,跨過門檻,向裏邁出了第一步。
站在陰暗得像一座古墓的過道裏,我感覺頭頂似乎懸掛著什麼東西。我想起了變態食人魔拿著刀從窗戶外跳進來的情景——莫非我頭頂懸掛著的,是人皮?想到這些,我緊張得連氣都不敢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待到冷靜下來仔細看後才發現,原來是幾件破外套掛在那裏,因為時間太久,已經破爛、發黴。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深吸了一口氣。走進這棟房子還不到十英尺,我就嚇得差一點尿褲子。我告訴自己要忍住,然後慢慢往裏走,每走一步,我的心髒就劇烈跳動一下。
這裏的房間一個比一個淩亂。報紙堆積在地上;玩具散落在腳邊,上麵落了一層灰塵——這表明孩子們很久以前就離開這兒了;爬梯已經和牆連成了一體,表麵發黑長毛;一條條藤蔓就像怪物的觸須,從屋頂伸進來,占據了壁爐,而且開始向地板蔓延。廚房裏就像做過一場錯誤的實驗,狼藉不堪:架子上的罐頭似乎是在冷凍了十幾年之後突然加熱而融化、爆炸,牆上濺滿了難看的汙穢和斑點。飯廳地麵落了一層厚厚的白灰泥,讓人誤以為屋子裏剛下過一場雪。
穿過一條沒有光線的走廊,我踏上了一個快要散架的樓梯。我的靴子在布滿灰塵的臺階上留下一個個清晰的印記,臺階就像剛睡醒一般,發出一陣陣呻吟的聲音。如果上麵有人的話,那麼,他們應該很久沒下過樓了。
爬上樓梯,我看到的是兩個四壁殘破的房間,生長在裏麵的灌木和矮樹已儼然成林。站在微風中,我再次陷入疑惑:究竟是誰把這裏毀成這個樣子的呢?直覺告訴我,這裏一定發生過可怕、恐怖的事情。
我無法接受,爺爺那田園詩歌般的故事怎麼可能發生在這裏?這個充滿災難的地方怎麼可能是個避難所呢?
一定還有更多的秘密有待我去揭開。但我突然覺得,也許我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在浪費時間。這裏不可能住著什麼人,即便是最厭世的隱士也不會選擇這裏。
帶著一連串的疑問,我離開了。這一趟之後,我不僅沒有發現真相,反而更加困惑。直覺告訴我,我所知道的,還不到全部真相的冰山一角。
第四章
我在叢林和沼澤中摸索著,終於走出了那片霧氣氤氳的地方,來到了充滿陽光的世界。奇怪的是,這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落山了,天邊出現片片霞光。不知不覺中,一天已經過去了。
爸爸正在酒吧等我。他桌子上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和一杯深黑色的啤酒。我在他旁邊坐下來,趁他還沒來得及抬頭看我,便拿起啤酒飲了一口。
“哦,我親愛的上帝,”我咽下一口問,“這是什麼?發酵的機油嗎?”
“差不多吧,哈哈!”他大笑著,把酒杯奪了過去。
“這不是美國的啤酒,和你想象的味道不太一樣,是吧?”
“太不一樣了。”我眨巴著眼睛說。盡管我知道這不是美國的啤酒,它的味道確實和我所習慣的不一樣,但我仍然裝出好奇的樣子。爸爸傾向於以為我和他當年一樣喜歡隨大流,一樣喜歡冒險,而我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滿足他的成就感,這何樂而不為呢?
接下來,爸爸像審訊似的,盤問我怎麼去的那棟房子、是誰帶我去的。我本來不善於撒謊,但隱去若幹過程和細節——這種最簡單的撒謊方法——我還是能做到的。我故意沒告訴他沃姆和迪倫讓我踩羊糞,以及他們在離目的地還不到半英裏的時候中途退出的事情。果然,我很輕鬆地過關了。爸爸看起來很高興,他覺得我終於能交到一兩個和我年紀相仿的朋友了;但我沒告訴他其實這兩個家夥一點都不喜歡我。
“你覺得那兒怎麼樣?”
“那兒的一切已經成了一堆垃圾。”
他不再接著往下問了。“我猜,你爺爺住在那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嗯?”
“是啊。換成誰住那兒都一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他關上電腦,這預示著他開始把注意力全部轉移到我身上。
“看得出來,你很失望。”他說。
“當然了。我不遠萬裏來這兒,可不是為了找一座恐怖的垃圾場。你說是吧?”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找人打聽打聽。肯定有人知道當年孤兒院所發生的事情。我猜那些孩子們現在還有尚存人世的,如果附近找不到,那他們一定在內陸,生活在護理所或者養老院這樣的地方。”
“這個思路也不錯。”爸爸說。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十分確切。一段奇怪的沉默過後,他說:“你有沒有覺得來這裏之後,你能更全麵地了解爺爺,更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
我想了會兒,說:“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吧。這裏不過是個小島,你說呢?”
他點點頭說:“沒錯。”
“那你呢?關於爺爺,你發現了什麼?”
“我?”他聳聳肩說,“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不去了解他了。”
“你對他一點都不感興趣嗎?”
“我當然對他感興趣了。但轉念一想,我又不感興趣了。”
我覺得我們之間的對話正走向一個讓我感覺不太舒服的方向,但仍然繼續問道:“為什麼?”
“如果人家不讓你進去,最終你會停止敲門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爸爸從未像今天這樣向我敞開心扉。可能是因為啤酒的作用,可能是因為我們都遠在異國他鄉,也可能是他覺得我已經長大了,終於可以向我抖出他的陳年舊事。無論是因為哪個原因,我都不希望他停下來。
“但他是你父親。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棄了解他呢?”
“不是我要放棄的!”他大聲說。
說完,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低下頭,表情略顯尷尬。
“真正的原因是——我認為你爺爺根本就不知道怎樣為人之父。因為他的兄弟姐妹和家人都死於戰亂,所以他覺得無論如何他都要做父親,要繁衍後代、生兒育女。為了養育他的一大堆孩子,他一年四季在外麵跑——要麼收集武器,要麼跑生意,總之你能想到的事情他都在做。有時候,即便他在我們身邊,我們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爸爸一邊說,一邊旋轉著酒杯。
“你說的,是關於萬聖節發生的那件事嗎?”
“你說什麼?”
“你知道的——就是那張萬聖節的照片。”
那是爸爸四五歲時發生的事了。那天剛好是萬聖節,奶奶給爸爸買了照片上這件滑稽的粉色邦尼兔外套。雖然是過節,但和往常一樣,那天還是沒人陪爸爸玩兒,波特曼爺爺隻是答應爸爸工作忙完後接他迴家。於是爸爸穿上邦尼兔,孤零零地坐在車道上等爺爺。但從下午五點一直到夜幕降臨,爺爺都沒有出現。爸爸害怕得哭了起來。最終還是奶奶去接的爸爸。看到爸爸坐在車道上孤獨無望地哭泣,奶奶氣得快瘋了。她拍下這張照片,迴到家裏跟爺爺大吵了一架,大罵爺爺是個沒人要的白癡。無須多言,隨後的幾十年裏,這張照片成了我們家族的談資,對我爸爸而言,它卻意味著恥辱和尷尬。
“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何止這一件啊。”他低聲說,“真的,雅各布,你和你爺爺之間的親密程度,是我一直望塵莫及的。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其實還有一些事情爺爺並沒有跟你講。”
我不知道該怎麼迴答他。難道我能說他是在妒忌我嗎?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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