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悄悄溜進去卻立刻停住了:一個相貌平平的男孩兒坐在入口附近一把裝飾著纓球的凳子上,顯然是有公職身份。“你們是演員?”他說,“除非是演員,不然禁止入內。”
艾瑪假裝生氣地說:“我們當然是演員。”為了證明,她在指尖生起一團微小的火焰再放到眼睛裏熄滅。
男孩兒聳聳肩,對此無動於衷:“那就請便吧。”
大家拖著腳從他身邊走過,邊走邊眨著眼睛,我們的眼睛在慢慢調整以適應黑暗。雜技表演篷是一座低矮的帆布迷宮——一條單一的過道被引人注目的火把點亮,過道裏每隔二三十英尺就會遇到急轉彎,於是每到一個拐角我們都會碰上新的“自然界的怪物”。稀稀疏疏的觀眾,有人大笑著,有人臉色蒼白發著抖,朝著相反的方向從我們身邊跌跌撞撞地走過。
起初看到的幾個奇人做的是雜技表演的常規演出,不是特別具有異能色彩:一個全身被文身覆蓋的“插圖”人,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女人輕撫著下巴上的長胡須咯咯笑,一個人體針墊在自己臉上刺滿針,再用錘子把釘子敲進自己的鼻孔。我覺得這些表演很了不起,而此時朋友們卻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他們其中有些人已經跟著佩裏格林女士在雜技表演裏做過“泛歐旅行”[1]了。
在一條寫著“神奇火柴人”的橫幅下麵,一位紳士的身上用膠水粘了數以百計的紙板火柴,他把身體撞向一個裝扮相似、穿著火柴棍衣服的男人,胸前爆發出一團火焰,他假裝驚恐地拚命拍打。
“業餘的。”艾瑪一邊咕噥一邊把我們拉向下一個有吸引力的表演。
隨著我們不斷深入,表演的怪異程度也逐步上升。一個穿著長流蘇裙的女孩兒身上纏了一條巨蟒,巨蟒聽從她的命令扭動和舞蹈。艾瑪承認,這個表演至少和異能沾點兒邊,因為迷惑蛇的能力是隻有辛追格斯提才能擁有的。但當艾瑪跟那個女孩兒提起雷恩女士時,她冷冷地盯著我們,她的蛇發出嘶嘶聲,露出了毒牙,於是我們繼續前行。
“這是浪費時間,”伊諾克說,“佩裏格林女士就要沒時間了,而我們卻在遊覽嘉年華!為什麼不搞點甜點心痛快地玩兒他一整天?”
不過,隻剩下最後一個奇人表演沒看了,於是我們繼續往裏走。最後的舞臺上除了一麵淺色的背景布、一張上麵擺著鮮花的小桌子和一張被畫架支撐的告示牌就什麼也沒有了,告示牌上寫著“聞名世界的折疊人”。
一個舞臺工作人員拖著一隻行李箱走上臺,把箱子放下他就離開了。
一群人聚集過來。手提箱置於舞臺中央。人們開始大喊:“開始表演!”“把奇人帶出來!”
箱子輕晃幾下,然後開始抖動起來,前後搖擺著,直到側麵著地翻倒在地上。人群朝舞臺擠去,注視著箱子。
鎖扣發出砰的一聲,然後箱子非常緩慢地打開了。一雙白色的眼睛向外窺視著人群,隨後箱子開得更大了一點,露出一張臉——那是一張長著修剪整齊的小胡子、戴著一副小圓眼鏡的成年男人的臉,他以某種方式把自己折起來裝進了尺寸不超過我軀幹大小的行李箱裏。
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隨著奇人把自己的四肢一一伸展開,走出那個小到不可思議的箱子,掌聲變得更熱烈了。他非常高,而且和竹竿一樣瘦——瘦得太驚人了,事實上,他的骨頭看起來就要穿過皮膚折斷了。他是一個人體驚歎號,卻表現得如此有自尊,令我無法取笑於他。他嚴厲地將高聲喊叫的人群審視一番,然後深深鞠下一躬。
然後他用一分鍾演示了自己的四肢如何以各種各樣、異乎尋常的方式彎曲——他將膝蓋彎曲,如此一來腳麵就觸到了髖部,隨後髖部合攏,於是膝蓋觸到了胸口——在更多的掌聲和鞠躬過後,表演結束了。
當人群慢慢散去,我們繼續留在那裏。折疊人正要離開舞臺時,艾瑪對他說:“你是異能人,對嗎?”
男人停了下來。他慢慢轉過身,帶著專橫惱怒的樣子看著她。“對不起?”他用濃重的俄國口音說。
“很抱歉這樣把您牽扯進來,但我們需要找到雷恩女士,”艾瑪說,“我們知道她在這裏的某個地方。”
“噗!”那男人用一個介乎於大笑和吐痰之間的聲音打發她。
“事情緊急!”布朗溫懇求道。
折疊人雙臂交叉成一個瘦骨嶙峋的x說:“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然後離開了舞臺。
“現在怎麼辦?”布朗溫問。
“我們繼續找。”艾瑪迴答。
“要是我們沒找到雷恩女士呢?”伊諾克說。
“我們繼續找。”艾瑪咬著牙說,“大家都明白了沒?”
每個人都完全明白,我們別無選擇。如果這樣行不通——如果雷恩女士不在這裏或者我們不能很快找到她——那麼我們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我們就會像從未來過倫敦一樣失去佩裏格林女士。
我們原路返迴,走出雜技表演棚,沮喪地經過現下空蕩蕩的舞臺,經過那個相貌平平的男孩兒,走出帳篷進入日光裏。大家站在出口外麵,不確定接下來要做什麼,這時候那個相貌平平的男孩兒從門簾裏探出身來。“怎麼了?”他說,“表演不合你們意?”
“表演……很好。”我邊說邊朝他揮手告別。
“對你們來說不夠異能?”他問。
他的話吸引了我們的注意。“你說什麼?”艾瑪問。
“維克玲和魯克裏,”他說著越過我們指向廣場的遠端,“那裏是真正的表演上演的地方。”說完他衝我們使了個眼色又躲迴到帳篷裏。
“這真是神秘。”休說。
“他剛才說異能?”布朗溫說。
“維克玲和魯克裏是什麼?”我問。
“一個地方,”賀瑞斯說,“也許是這個時光圈裏的什麼地方。”
“可能是兩條街相交的地方。”艾瑪說完又拉開帳篷的門簾,想問問男孩兒他是不是那個意思,但他已經不見了。
於是大家動身穿過人群,朝著他指過的地方——廣場遙遠的另一端進發,我們最後的一絲希望寄托在了兩條名字古怪的街道上,我們甚至不確定它們是否存在。
出了廣場,走過幾個街區,從某個地方開始,人群的噪音逐漸消退,被工業的叮咣聲和喧嘩聲取代,烤肉和動物糞便濃鬱刺鼻的氣味被一種難聞得多卻又難以形容的惡臭取代。我們穿過一條有圍牆的河——河裏滿是黑色的淤泥——進入了一個有很多工廠和勞教所的地區,房頂上的大煙囪往天空中吐著黑煙,我們就是在那裏找到了維克玲街。大家沿著維克玲街朝一個方向走去,尋找著魯克裏街,直到它在一條開放的大陰溝處到達盡頭,伊諾克說那是弗利特河[2],然後我們轉身往迴走。當走過之前在維克玲街上的起點時,那條街開始扭曲變形,工廠和勞教所縮成了矮胖的辦公樓和不起眼的建築物,空空的門臉沒有任何標誌,就像是一個故意匿名而建的社區。
我一直懷有強烈的不祥感,此時感覺變得更糟了,如果我們被算計了——被遣往這座城市的荒蕪之區,在別人看不到的情況下遭到圍攻怎麼辦?
這條街扭曲又再次變直,然後我撞到了艾瑪身上,她走在我前麵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我問。
她沒有迴答,隻是用手指著。前麵,有一群人站在一個丁字路口,盡管嘉年華裏濕熱難耐,這群人中卻有不少裹著外套和圍巾。他們聚集在一棟特別的建築物周圍,站在那裏抬頭凝視著它,驚得目瞪口呆——就和我們現在一樣。建築物本身倒沒什麼特別——四層樓,上麵三層不過是一排排的圓形窄窗,像老式辦公樓一樣。實際上,它幾乎和周圍所有的建築物完全一樣,隻有一點例外:它完全被冰包了起來。冰覆蓋了窗戶和門,冰柱像長長的尖牙一樣從各個窗臺垂下來,雪從門口溢出,在人行道上聚積成巨大的雪堆。整棟樓看起來像是從裏麵被暴風雪襲擊了。
我凝視著一個被雪摧毀的路標:“魯-裏彳——”
“我知道這個地方,”梅莉娜說,“這是異能檔案館,我們所有官方的履曆都保存在這裏。”
“你是怎麼知道的?”艾瑪問。
“瑟拉施女士曾培養我成為那裏的女監察員的第二助理,考試非常難,我學習了二十一年。”
“它應該是像那樣被冰覆蓋的嗎?”布朗溫問。
“據我所知不是的。”梅莉娜說。
“這也是每年為了給規章製度挑毛病而召開伊姆布萊恩議會的地方。”米勒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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