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攀安聽在耳中,不禁暗暗失望,心想:“難道這小子真是傻的?他究竟如何取得了那龍目水晶?莫非水晶根本不是他取的,是胡星夜自己破誓去取來的?或許這小子隻是個幌子,其實(shí)半點(diǎn)飛技不會?那他的跛腿是怎麼迴事,不能長跪又是怎麼迴事,難道他不是在練胡家的獨(dú)門飛技嗎?”
柳攀安腦中念頭此起彼落,側(cè)眼見到站在一旁的兒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楚瀚也見到了,心中一凜:“我在祠堂前罰跪時,這人曾仔細(xì)觀察我,也聽到了我與上官兄妹的對話,要是在他麵前裝傻,隻怕會被他瞧出破綻。”
柳攀安見到兒子的神色,也領(lǐng)悟到楚瀚說出這番話,純粹是在裝傻,突然開口問道:“楚小兄弟,你膝蓋中的楔子,還要一年才能取出吧?”
楚瀚不由得一驚,不料柳攀安已猜知了這個秘密,心中急速轉(zhuǎn)念,口中說道:“什麼楔子?舅舅說我的腿被人打斷過,全跛了,再不能治好了。”
柳攀安從楚瀚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之色,看出這小子並不簡單,他膝蓋中確實(shí)嵌有楔子,確實(shí)得傳了胡星夜的獨(dú)門飛技,也確實(shí)懷藏著許多他想知道的秘密。但要如何才能從他口中套問出來,倒是煞費(fèi)功夫。該用軟的,還是來硬的?
柳攀安是個深思熟慮、城府甚深的人,當(dāng)下不動聲色,搖頭歎息,露出惋惜的神色,說道:“是嗎?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你小小年紀(jì),如果有幸得傳胡家獨(dú)門飛技,未來成就實(shí)是不可限量。”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如此說來,你那夜出示的紫霞龍目水晶,也並不是真的了?”
楚瀚聽他說到了要緊處,早有準(zhǔn)備,一張臉便如一塊木板一般,毫無表情,對他的話完全不置可否。他知道水晶是真是假,柳攀安心中早有定見,這麼說隻是想激自己透露一些內(nèi)情罷了。
柳攀安向楚瀚的臉龐凝望一陣,心中暗暗咒罵:“這小子倒把‘迅鼠’的假麵具全學(xué)了去!”一時摸不透他的心思,隻好暫時放棄,臉上恢複微笑,說道:“楚小兄弟,今日跟你一場談話,十分愉快。你舅舅當(dāng)年收養(yǎng)你,想必有其深意,我想他絕對沒有看錯了人。你早些去休息吧。”楚瀚應(yīng)諾,站起身告退出去。
他迴到自己房中,迴想與柳攀安的對話,知道柳攀安雖未能從自己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訊息,自己卻仍太稚嫩,敵不過柳老狐貍的老奸巨滑,多少露出了一些破綻。柳攀安將會如何利用自己的破綻?他整日籌思盤算,也不得要領(lǐng)。他知道自己處境危險(xiǎn),除了小心謹(jǐn)慎,盡量安穩(wěn)地混過這一年的時光外,實(shí)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事可做。
又過了幾日,柳子俊再次來請楚瀚去見他父親。這迴又來到柳攀安的書房,柳攀安命兒子關(guān)嚴(yán)門戶,讓楚瀚在椅上坐下,神情凝重,說道:“楚小兄弟,你舅舅去世之前去了何處,我已經(jīng)查到了。”
楚瀚心想:“舅舅去了京城,這並不難查到。”當(dāng)下隻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言語。
柳攀安凝望著他,又道:“你舅舅離開三家村後,便去了京城。我也查到了跟你舅舅身亡有關(guān)的消息。他臨走前,可跟你說過些什麼?”
楚瀚聽說他有關(guān)於害死舅舅兇手的消息,心想自己若繼續(xù)裝傻,柳攀安或許便不會說出他查到的訊息,但若柳攀安隻是信口胡說呢?他想了想,便說道:“舅舅走前,並未跟我說他要去何處。但他走前確實(shí)顯得有些不安,頗有點(diǎn)交代後事的味道。他大約已知道此行兇險(xiǎn),有可能無法迴來。”
柳攀安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雇人將他的遺體送迴的,乃是東廠的錦衣衛(wèi)。”楚瀚聽了,不由得一驚,脫口道:“錦衣衛(wèi)?”
柳攀安道:“正是。我擔(dān)心事情還沒完。他們故意將遺體送迴,意思自是警告我們?nèi)掖澹屛覀冎缹︻^的厲害。甚至想告訴我們,大禍就快臨頭了,大家趕緊準(zhǔn)備後事吧!”
楚瀚感到背脊一涼,如果情況當(dāng)真如此嚴(yán)重,舅舅怎的未曾更嚴(yán)厲地警告他,並告訴他該怎麼做?顯然舅舅並不以為自己真的會死,因此並未為身後事做好充足準(zhǔn)備。如今他自己又能做什麼?他的膝蓋未愈,五年時間未到,楔子未能取出,他要練胡家獨(dú)門飛技還是遠(yuǎn)在天邊的事。如果危難真的臨頭了,他又怎麼能遵照舅舅的托付,保護(hù)胡家,保護(hù)三家村?
正思索間,柳攀安身子前傾,凝望著他,口氣嚴(yán)肅,說道:“我相信他們的目標(biāo),一定是紫霞龍目水晶。孩子,告訴我,那事物現(xiàn)在何處?”
楚瀚沒有迴答。
柳攀安站起身,走到他麵前,神態(tài)緊迫,沉聲道:“孩子,你舅舅已為此喪命,胡家轉(zhuǎn)眼大難臨頭,柳家和上官家唇亡齒寒,豈能坐視?事關(guān)重大,你一定要告訴我!”
楚瀚凝思一陣,才道:“那事物,舅舅出門時帶走了。”
柳攀安臉色一變,喝道:“你說謊!”楚瀚搖頭道:“是真的。”
柳攀安負(fù)手在內(nèi)廳中踱了一圈,接著又踱了一圈,神態(tài)惶惶,最後終於停下腳步,問道:“那事物,究竟從何而來?”楚瀚道:“是舅舅命我去取的。”
柳攀安追問道:“是你單獨(dú)去取的?從何處,由誰手中取得?”楚瀚早已想好對答,緩緩說道:“我以取紫霞龍目水晶參加‘飛戎之賽’,自然是我單獨(dú)去取的。這件寶物,是從仝寅老先生處取得。”
柳攀安唿吸急促,雙眼直望著他,說道:“你一個跛腿孩童,如何能從當(dāng)世大卜手中取得這水晶?”
楚瀚平靜地答道:“因?yàn)槲腋诶舷壬f,這水晶是要交給皇帝的。”
柳攀安聽到這兩句話,一張俊臉立時轉(zhuǎn)為雪白。他快步走迴書桌後,重重坐下,似乎不快點(diǎn)坐下便會當(dāng)場昏暈過去。他喘了幾口氣,喝了口兒子端上來的茶,良久才鎮(zhèn)定下來,虛弱地問道:“是誰教你這麼說的?”
楚瀚道:“是我自己想到的。”柳攀安不斷搖頭,說道:“仝老先生又怎會聽信你的話?”楚瀚道:“仝老先生是盲人。”
柳攀安忍不住提高聲音,說道:“仝老先生有未卜先知的本領(lǐng),就算目盲,又怎會受你愚弄?”楚瀚不慌不忙地道:“或許這已在他的卜算當(dāng)中。”
柳攀安一呆,問道:“這話怎說?”楚瀚道:“這不是很清楚嗎?他是故意上當(dāng)?shù)摹!绷拾矄柕溃骸皡s是為何?”楚瀚道:“因?yàn)樗蠝?zhǔn)了這事物最終確實(shí)會送到皇帝手中。”
柳攀安的臉色由白轉(zhuǎn)灰,呆了良久,才微微點(diǎn)頭,說道:“是了,是了!我早該想到。胡星夜便是因此去京城的,是嗎?他是去將龍目水晶呈給皇上?”楚瀚搖頭道:“我不知道。舅舅沒跟我提起過他要去京城,更沒說他要去見皇帝。”
柳攀安沉默了,眼睛望向窗外。過了良久,他才籲出一口氣,說道:“楚小兄弟,我們一村都處於險(xiǎn)境,你對我卻仍多所隱瞞,一切重要的事情都不肯跟我明說,等到大難臨頭時,可就來不及了!”
楚瀚靜默良久,才道:“我舅舅未曾跟我說的話,我自然沒法告訴你。”
柳攀安凝望著他,又問一次:“那龍目水晶,真是被你舅舅帶走了?”楚瀚點(diǎn)了點(diǎn)頭。
柳攀安似乎終於放棄了,揮手道:“好,好,你迴去歇息吧。”
楚瀚轉(zhuǎn)身出屋,迴頭瞥見柳子俊神色擔(dān)憂地望著父親,他在父親跟前極守規(guī)矩,垂手侍立,始終不發(fā)一言。楚瀚暗想:“這柳子俊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深沉巧詐不輸其父,若連他都顯出擔(dān)憂的神色,那他父親的焦慮便很可能是真的了。但柳攀安到底在擔(dān)心什麼樣的禍?zhǔn)聲蹬R,又為何相信這一定跟龍目水晶有關(guān)?”他想之不透,決心找機(jī)會一探究竟。
當(dāng)天晚上,楚瀚待在自己房中,吹熄了油燈,假裝就寢。等到四下悄無人聲,才在黑暗中躍上大梁,練習(xí)“指掛”。靜夜之中,忽聽遠(yuǎn)處小廝低聲傳話道:“老爺趕著出門,快備轎子!”
楚瀚心中一動,悄悄落地,將門推開一縫,見外邊無人,便竄出房去,關(guān)上房門,輕手輕腳地來到後院角落。他趁轎夫還沒從更房中出來,趕緊鑽到轎旁伏低。此時天色已黑,轎夫們出來抬轎子時,更沒有見到他的身影。他著地一滾,便滾到了轎子之下,伸手抓住了轎子底部的橫木,躲在轎底僅容一人的狹小處所。他飛技絕佳,身形瘦小輕盈,又擅長縮骨功,這麼一躲,轎夫抬起轎子時,竟然全無留心轎子比平時重了少許。
他屏住氣息,感覺轎子搖搖晃晃地走出一陣,停在大門口,接著便見到長袍下擺,一對黑色緞鞋走上前來,跨上了轎子,柳攀安的聲音在轎中說道:“村東上官家大宅,快!”轎夫們應(yīng)了,一個管家在前打著燈籠,一行人便出發(fā)了。
不多時,轎子來到了上官大宅的門外。這宅第雖沒有柳家的風(fēng)雅講究,卻起得高牆碧瓦,金碧輝煌,極有氣派,在燈籠照耀下,隻見兩扇大門漆成鮮紅色,門上綴著數(shù)十個純金打造的門釘,每個足有小兒拳頭大小。楚瀚曾跟胡家兄弟來左近玩耍,指點(diǎn)門上的金釘子,不勝羨慕,卻從未踏入過上官家的大門。這時但見大門開了一扇,讓柳攀安的轎子進(jìn)去。進(jìn)了門後,轎子繞過迴壁,又行出好長一段,穿過寬廣的前院,才在大廳門前停下了。
但聽腳步聲響,一人迎到轎前,用一個粗豪的聲音說道:“柳世叔,侄兒有禮了!家祖在大廳恭候。”聽語音正是上官無影。
柳攀安嗯了一聲,說道:“世兄不需多禮。”跨出轎子,走入大廳,轎夫便將轎子抬去門房邊的空地放下。
楚瀚等眾轎夫進(jìn)入門房,與上官家的仆人開始喝茶聊天,才偷偷落地,從轎底縫隙鑽出,四下張望,見到遠(yuǎn)處大廳中燈火通明。他觀察一陣,決定從花園繞過去,才不需經(jīng)過前院空曠的石板路,容易透露行跡。他緩緩沿著假山樹叢移動,每等風(fēng)吹草動才往前一小步,慢慢潛伏至大廳外。他抬頭望去,度量思考一陣,輕輕吸一口氣,往上一躍,一手在屋梁下一扶,左足勾住了屋簷,整個人便如蝙蝠般倒掛在屋簷之下。潛伏在屋簷下偷窺,乃是行竊者最基本的功夫之一,但由楚瀚做來,卻有著超凡的精準(zhǔn)輕巧,驚人的安靜無聲,似乎倒掛在屋簷下對他來說再稀鬆平常不過,和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息沒有絲毫差別。
楚瀚凝神傾聽廳中人聲,偷目從縫隙中望入大廳,但見廳上上官婆婆和柳攀安正激動地說著話,上官家的三兄妹也在廳中。上官無影健壯的身形端坐在西首一張椅上,專注地聆聽兩個長輩言談,麵色凝重,但煤炭球般的雙眼空洞無神,顯然並不完全明白他們在談些什麼。上官無嫣慵懶地斜倚在廳側(cè)的涼椅上,神態(tài)悠閑,一手從茶幾上的雕花銀盆中挑出一粒粒的櫻桃放入口中,不時從口中取出櫻桃籽兒,彈指擲出,落入三丈外角落中的金製痰盂,發(fā)出當(dāng)?shù)囊豁憽I瞎贌o邊則縮在角落的一張羅漢椅上,盡量不引人注意,一邊玩弄著手中的三簧鎖,一邊遊目四顧,對廳中的對話顯得毫無興趣,也絲毫不掩飾他的百無聊賴。
此時上官婆婆和柳攀安已說了一會兒話,楚瀚聽到上官婆婆提高聲音道:“……不可能!裏麵假若出了事,梁公公怎會沒有通知我們?”柳攀安道:“或許梁公公自己也不知道?”
上官婆婆沉吟著,伸手摸著下頦,說道:“裏頭的事,公公不可能不清楚,看來姓胡的使這陰招,目的便是要搞垮我們!”柳攀安臉色陰沉,咬牙切齒地道:“他就這麼死了,可是便宜了他!”
上官婆婆嘿了一聲,問道:“攀安,你跟我說說,胡家那孩子飛技如何?及不及老胡當(dāng)年的本事?”楚瀚心中一動:“他們說到我了。”
但聽柳攀安道:“小子十分謹(jǐn)慎,自從他住到我家後,便從未施展過飛技,也從沒見到他練功。”
上官婆婆道:“他膝蓋中仍有楔子,此時還好對付,再過個一兩年,等他這楔子取出來了,我們都將不是他的敵手,千萬別小覷了這小跛子!當(dāng)年胡小孬也是一般,跛著腿,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實(shí)際上心機(jī)最深,最狡詐奸險(xiǎn)的就是他。哼,今日隻怕你我都要栽在他的手中!”楚瀚在這許多偷盜高手的眼下偷聽,竟然沒被他們察覺,其輕身功夫確實(shí)已出神入化。
但聽“當(dāng)”的一聲,上官無嫣又將一枚櫻桃核投入金盂之中,冷笑一聲,顯然對上官婆婆的話頗不以為然。
上官婆婆望向?qū)O女,輕哼一聲,說道:“我年輕時,想法也和你這小妮子一模一樣,後來我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麼離譜!胡家的人絕不是好對付的。胡星夜不知從何處撿迴那小跛子,想是千挑萬選才選中的,定非易與之輩。你得罪過他,最好小心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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