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伴下意識裏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他忘記自己的眼睛被小十二封閉了。他什麼都看不見。
他想伸手去摸,可是手被雪蠶絲勒得緊緊的。
他想迴應那個聲音,可是嘴巴一張隻發(fā)出了嗚嗚的聲音。他急忙停止叫喚,害怕其他人聽到。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對你。我來救你出去。”那個聲音說。
鯉伴一喜,隨即又低落下來。雪蠶絲刀割不斷,火燒不爛,怎麼救他出去?
鯉伴感覺到那人雙手抓住了他的腰,然後那人發(fā)出使勁的“哼”的一聲,鯉伴感覺身體飛了起來,然後重重地落在一個外麵軟裏麵硬的東西上。鯉伴知道,他被那人扛在了肩膀上。
原來那人沒有打算解開雪蠶絲,而是要將他扛走。
那人轉(zhuǎn)了一個身。鯉伴的頭撞在了床沿上。
鯉伴終於知道了,來救他的人是屈寒山。如果是別人扛起他,肩膀的高度肯定超過這裏的床。而屈寒山太矮,他才會撞到床沿。
走出小門的時候,鯉伴又撞了一下門沿。
出了門,鯉伴聽到好幾個腳步聲。
接著,鯉伴聽到小女矮人告訴屈寒山:“小十二在外麵迎接皇後娘娘,我們出不去了。”
鯉伴奮力掙紮,他想告訴屈寒山他們,直接去外麵與皇後娘娘會麵就好了,皇後娘娘是來救他的。
可是他說不出話,隻能像一條蠕蟲一樣扭動身體。
鯉伴聽到屈寒山說:“皇後娘娘是皮囊?guī)煹乃缹︻^,小十二也想欺師滅祖,兩個人都見不得。”
小女矮人焦急地問:“那怎麼辦?”
屈寒山說:“這裏有八個小門,杜門其實是他們留著逃生的通道,可以走到外麵的大街上去。我們往杜門走就可以了。”
鯉伴又撞了一次門沿,心想這就是杜門了。在屈寒山的肩膀上顛了一會兒,他果然聽到了街道上嘈雜的聲音。
鯉伴聽到一個小孩大喊:“快看!媽媽快看!那個小矮人背了好大一個蠶蛹!”
緊接著,街道上響起了接連不斷的驚叫聲。
鯉伴愧疚不已,是他貿(mào)然出現(xiàn)嚇到了路上的行人。
“這是個什麼東西!太嚇人了!”有人大喊。
“他的眼睛嘴巴呢?”有人好奇地問。
“他是天生這樣的嗎?”
“這是不是蠶變成的妖精?”
慌亂之後,更多的是圍觀。
屈寒山一邊扛著他跑一邊喊:“讓開,都讓開!”
鯉伴的腦袋和腳不停地撞到周圍的人。他感覺到有的人身體很軟,有的人身體很硬,有的人身體涼涼的,有的人身體熱得像火。他感覺到有的人骨架很大,像牛一樣,有的人骨架很小,像麻雀,有的人骨架像馬,有的人骨架像鹿。
沒有了眼睛,街道上的人仿佛都變成了各種各樣的動物。
一時之間,鯉伴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街道上的人全部是妖怪,全部是由各種飛禽走獸修煉而來。
這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真正的人,隻有妖怪。
這麼一想,鯉伴耳邊聽到的不再是人言人語,而是各種奇怪的叫聲。有的如牛哞哞,有的如馬打響鼻,有的如鳥雀喳喳,有的如老鼠磨牙。
人身不過是皮囊而已,皮囊裏麵是各種各樣的動物妖怪。鯉伴這樣想。
這樣的話,這個人的皮囊是不是可以借給那個人?那個人的皮囊是不是也可以讓給這個人呢?鯉伴越想越遠,越想越亂。
太傅大人當年是不是有了這樣的感想,才由此創(chuàng)造皮囊術的?
這一閃而過的靈光如同當頭棒喝,如同醍醐灌頂,讓鯉伴徹底領悟了皮囊術的奧妙所在。
不僅如此,鯉伴還感覺到自己的手指開始發(fā)熱,甚至燙得厲害;癢得厲害,甚至疼痛難忍。他恨不能在手裏握一塊冰。
屈寒山越跑越快。
鯉伴繼續(xù)不停地撞到各種人。
他漸漸想起了樹枕的骨架,想起了他與樹枕纏綿時說她像一匹野鹿。
他想起樹枕躺在他的懷裏,像小鹿一樣蹭他,然後問:“為什麼是一匹野鹿呢?”
他說:“你的骨頭像鹿。”
“那為什麼是野鹿,不是家鹿?”樹枕問。
“樹深時見鹿。你是屬於山間野外的,無拘無束。”他說。
“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鬆。這是上山尋訪道士的詩人寫的詩句。你就是那個詩人嗎?”樹枕將臉靠在他的胸口問。
他感覺一隻鹿正在舔舐他的脖子,酸癢而愜意。
“不,我是那個道士。我也是屬於野外的。因為你,我才居住在這座山中。我不能長伴你,不能束縛你,不能貪戀你。你我的相遇,就像月光剛好落在井裏,就像樹影剛好映在石階上。”他說。
“就像月光無法停在井裏,就像井無法留住月光?”樹枕仰起頭來問。
他說:“我是半妖,你是常人,我們無法互相停留。”
樹枕微笑著說:“哪怕有一天你忘記了我也沒有關係,我會一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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