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賓，”孫操加重語氣，“你初來乍到，形勢不明，不可逞強。兩軍相逢勇者勝。今敵強我弱，將士俱有怯意，有本將在，他們必會勇氣十倍。再說，就眼下而言，城防雖然緊要，然而，真正要緊的是預(yù)備隊。孫賓，平陽是否安危，就看你了！”


    孫賓聞聽此言，隻好點頭應(yīng)允，目送孫操跨上戰(zhàn)馬馳向西門。


    平陽地處沃野，是衛(wèi)國西部邊陲重鎮(zhèn)，戰(zhàn)略地位十分重要，因而，衛(wèi)成公特使深通軍事的孫操擔(dān)任郡守。孫操到任後，經(jīng)過數(shù)年經(jīng)營，將原有城牆加高加厚各三尺，護城河加寬一丈，加深三尺，同時開挖一條大渠，引來衛(wèi)水環(huán)繞外城。幾日前，因有孫機吩咐，孫操更是抽調(diào)人手，將破損的城牆全部整修完畢，晝夜巡視，加強防務(wù)，可以說是嚴(yán)陣以待了。


    然而，加上孫賓引來的三千援兵，平陽城內(nèi)真正能夠作戰(zhàn)的兵士不過八千，在裝備精良、不可一世的大魏五萬武卒麵前顯得十分單弱。起初，公子卬根本未將眼前這個小小的城池放在眼裏，隻安排將軍裴英引領(lǐng)左軍攻城，自己則在離城不遠(yuǎn)的中軍大帳裏坐等破城捷報，安排下一步進擊帝丘之事。


    然而，裴英連攻兩日，先後發(fā)起六波攻勢，除在護城河和城牆下麵留下近三千具屍體之外，並無任何收獲。公子卬極是震怒，加派一萬人再次發(fā)起進攻。經(jīng)過一日惡戰(zhàn)，平陽城下又添一千餘具魏屍，平陽城牆依舊巋然不動。


    公子卬惱羞成怒，召來眾將，目光射向先鋒裴英，將幾案震得咚咚直響，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小小平陽竟能阻我大魏鐵軍三日，簡直就是恥辱！”


    裴英跪地叩道：“是末將無能，請上將軍治罪！”


    公子卬冷笑一聲：“哼，明白就好！拉下去，斬首示眾！”


    眾將麵無血色，一齊跪下求道：“上將軍——”


    公子卬掃過眾將一眼，緩緩說道：“念在眾將求情的份上，本將權(quán)且繞你一命，命你將功贖罪，攻破平陽！”


    裴英叩首謝道：“末將叩謝上將軍不殺之恩！”


    公子卬再掃眾人一眼：“眾將聽令！”


    眾將軍刷地起身，齊齊站成一排。


    “諸位將軍，傳本將命令，無論何人，誰先攻入平陽，本帥記誰首功，賞金一百，晉爵三級！”


    眾將齊吼：“末將得令！”


    “還有，”公子卬陰沉著臉，從牙縫裏擠出，“破城之後，城中的財寶和女人，也犒勞將士。凡有抗拒，格殺勿論！”


    “末將得令！”


    又是一個黎明。


    街道上再次傳來打更老人的鑼聲和喊聲：“全城百姓聽好了，魏人仗勢欺人，打上門來！君上有旨，人在城在，誓與魏寇血戰(zhàn)到底！孫將軍說了，凡是衛(wèi)國子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聲音已是沙啞，但鑼聲依然像往日一樣響亮。


    幾個城門方向再次傳來魏人攻城的戰(zhàn)鼓聲和衝殺聲。幾日下來，全城百姓似已習(xí)慣了這些聲音，因而，並沒有哪個像剛開戰(zhàn)那日一樣驚慌。大家仍像往日一樣，男人默無聲息地拿上守城器械匆匆上城，女人則洗手圍爐趕做早飯。


    司馬府離宗祠不遠(yuǎn)。開戰(zhàn)以來，府中隻有孫安的妻子劉氏和兩個孩子，包括家宰在內(nèi)的所有仆從均被孫安召去守城，男仆禦敵，女仆照料傷員、燒飯送物。


    聽到老人的聲音漸去漸遠(yuǎn)，劉氏匆匆將鍋中最後一隻麵餅放進竹籃，挎籃走出家門。沒走幾步，剛滿八歲的妮子拉著四歲的弟弟孫欣小跑著追出來。兩個孩子站在院門處，靜靜地凝視劉氏。有頃，妮子輕聲喊道：“娘——”


    劉氏停下腳步，走迴幾步，撫了撫妮子的頭發(fā)：“妮子，你爹與伯伯、叔叔們正在東門打壞人，娘送幹糧去，你帶弟弟就在院子裏玩，哪兒也不許去哦！”


    妮子點了點頭。


    孫欣的兩眼緊緊地盯住籃子：“娘，我要吃烙餅！”


    劉氏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寶寶乖，哦！這是烙給大人吃的，寶寶的餅待娘迴來再烙！”


    孫欣咽下口水，“嗯”了一聲。劉氏迴身走去，沒走幾步，又轉(zhuǎn)迴來，從籃中摸出一隻烙餅塞在孫欣手裏，在他臉上吻一下，頭也不迴地疾步走去。


    妮子拉上孫欣又追幾步，停住步子，望著母親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孫欣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忽又頓住，撕下一半餅子塞予妮子：“阿姐，你也吃！”


    妮子複推迴來：“阿姐不餓，弟弟吃吧！”


    孫欣將半隻烙餅?zāi)迷谑种校骸澳阋�不餓，我先拿著！”


    妮子點頭道：“好吧。小欣兒，咱們到宗祠裏玩吧，那兒人多！”


    孫欣點點頭。


    劉氏匆匆趕到東城門時，魏人正在猛烈攻城。城門下麵，魏武卒如同螞蟻般潮湧而來，城外的壕溝早被他們填平，城牆上架起無數(shù)道爬梯，更有百人抬起一根巨大的圓木，一下接一下地撞擊城門。城上守軍不斷有人中箭倒下，箭矢也用完了，仍然活著的紛紛敲掉城垛上的磚頭，一塊接一塊地猛砸下去。


    領(lǐng)頭攻東門的正是戴罪立功的裴英。隻見他光著膀子，麵目猙獰，站在一邊，喊著號子，指揮眾武卒撞擊城門。巨大的圓木一次又一次地撞在厚厚的城門上，發(fā)出咚咚的巨響。城門鬆動了。


    守城兵士已所剩無幾。孫安看到情勢危急，一麵使人快馬報告孫操，一麵急令剩下的十幾名兵士趕到城門裏側(cè)，死命頂著。


    隨著一聲巨響，城門轟然倒塌，頂門的兵士全被砸死在城門下麵。魏人發(fā)聲喊，一窩蜂似的卷進城門。


    城門樓上，孫安早已成為血人。見大勢已去，孫安拔出寶劍，在衣服上拭去劍上的汙血，又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正要衝入敵群，陡然看到妻子劉氏吃力地爬上城樓。


    她的腿上和後背各中一箭，臉色蒼白，已經(jīng)爬不動了。她的手中依然挽著竹籃，籃裏是出鍋不久的烙餅。


    孫安大吃一驚，飛身上前，抱住妻子，將她放在一處城垛下，淒然叫道：“夫人——”


    劉氏望著他，指著城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夫君，魏——魏人進——進城了！”


    話音未落，裴英已經(jīng)領(lǐng)著數(shù)十魏卒衝上城樓。看到城門樓上已無守卒，隻有他們夫妻二人，裴英大手一揮，眾軍卒立即圍攏過來。裴英冷冷一笑，微微抬手，五六個士兵紛紛拿起弓箭，瞄向二人。


    孫安抱起妻子，掃一眼張弓拉弦的魏兵，輕聲說道：“是的，夫人，魏人進城了！”


    劉氏慘然一笑，推了推籃子：“夫君，你——吃口餅吧，剛出鍋的！”


    孫安點了點頭，將手伸進籃中，摸出一隻餅，放進口裏。劉氏深情地望著孫安，緩緩合上眼皮。孫安將劉氏輕輕放下，再咬一口烙餅，拿起帶血的寶劍。


    猛然，孫安大喝一聲，騰空而起，直取裴英。弓弦響處，孫安連中數(shù)箭，墜地而亡。


    聽到東門危急，孫賓急急帶人趕來。幾天下來，他的一千預(yù)備隊也隻剩下數(shù)十人，且個個疲憊不堪。他們尚未趕到，東城門已經(jīng)失守，大批魏人湧入城中，迎麵撲來。孫賓率眾且戰(zhàn)且退，剛好遇到也從南門策馬退迴的孫操。


    父子二人合兵一處，拚死抵抗。衛(wèi)人驚恐失色，四散奔逃。大魏武卒亦四散開去，無論男女老幼，一概瘋狂獵殺。孫操父子撤至北門，身邊兵士已所剩無幾。孫操傷痕累累，胸部又中一箭，跌下馬來。緊追於後的三個魏兵一擁而上，局勢萬分危急。正在與人廝殺的孫賓一眼瞥見，挑戰(zhàn)對手，大喝一聲，挺槍衝來，奮起神威，連挑三人，扶起孫操：“阿大！”


    孫操手指北門：“快——殺——殺出北——北門！”


    孫賓泣道：“父親，賓兒——賓兒不能扔下父親哪！”


    孫操吐字艱難，一字一頓：“快——快走！稟——稟報君上，魏——魏人屠——屠——屠城——”說罷，伸手摸住胸中箭鏃，用力一按，當(dāng)即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