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愛卿,你這一片孤子,寡人早就瞄上了。本欲容你再活幾時,不想你卻放著生路不走,自尋絕路,如何怪得寡人?”
陳軫複歎一聲,話外有音:“唉,微臣眼下的處境,簡直就跟姬速一般無二!”
魏惠侯撲哧一笑,點頭道:“嗯,這個比喻不錯!說起衛公,前方情勢如何?”
陳軫拱手應道:“迴稟陛下,上將軍神勇,大魏武卒銳不可當,連克衛國十餘城邑,楚丘、帝丘不日可破了!”
“好!”魏惠侯讚賞道,“你可捎信予上將軍,要他不必著忙。姬速這條老狗,要細火烹著吃!寡人聽說,幾隻猴子動窩了,可有此事?”
“據微臣所知,衛公派使臣向趙、韓、齊求救,三國眼下是否發兵,微臣正在關注!”
魏惠侯微微一笑:“讓他們發吧,寡人候的正是這個!”轉向朱威,“朱愛卿,你是百忙之人,此來不是觀棋的吧!”
朱威叩道:“陛下聖明!微臣特來奏報陛下,墨家巨子隨巢子宮外求見!”
“隨巢子?”魏惠侯眉頭一緊,轉對陳軫,“好一陣子沒聽說過這個老夫子了,怎麼今日又冒出來?”
“陛下,”陳軫接道,“墨家主張兼愛,見不得打仗。微臣料定,此番隨巢子來,必是替衛公做說客的!”
魏惠侯點頭道:“嗯,料他也是!老夫子愛管閑事,此來少不了又是一番聒噪!”
“陛下若是不願見他,微臣使人打發他去就是!”
朱威再次叩道:“微臣以為不可!墨家已是當今顯學,與儒門同列,弟子遍及天下。陛下素以禮賢下士享譽四海,墨家巨子親自登門,陛下若是避而不見,豈不有失禮賢之名?”
“嗯,朱愛卿說得也是!”魏惠侯連連點頭,“老夫子既已登門,不見的確不妥,隻是這——見麵又得忍耐他的嘮叨,叫寡人如何是好?”
陳軫眼珠子一轉:“陛下,微臣有一計,或可支應老夫子!”
“哦,是何妙計?”
陳軫湊近惠侯,附耳低語有頃,惠侯連連點頭:“嗯,就依愛卿所奏!”轉對朱威,“朱愛卿,傳墨家巨子書房覲見!”
朱威不無狐疑,小聲應道:“微臣遵旨!”
朱威料知陳軫出的必是孬點子,然而,轉念一想,隻要陛下肯見隨巢子,依隨巢子的智慧和德行,必有辦法應對。想到這裏,朱威心中稍安,迴至前殿茶房,引隨巢子徑至魏惠侯書房。
禦書房坐落在後花園裏,是五進重院,環境雅致,藏書甚多,有史官日夜守值。除上朝之外,魏侯最愛在此處理朝務。遇到重要客人,尤其是天下名士,他也總在此處召見。暢談之餘,魏惠侯的其中一個嗜好就是親自導引客人參觀他的豐富藏書。據說天下典藏,除洛陽周室太學、臨淄稷下之外,再數下去,就是他的這個書房。
遠遠聽到腳步聲,陳軫滿臉堆笑地迎出院門,深深一揖:“魏國上卿陳軫恭迎巨子大駕!”
隨巢子拱手還禮:“齊人隨巢子見過上卿!”
“巨子請!”
“上卿請!”
陳軫堅持讓隨巢子走在前麵,讓進客席坐下。一名宮女走出,在各人幾前擺好香茶。
陳軫端起一杯:“巨子,請用茶!”
隨巢子亦端起來,小啜一口:“謝上卿香茗!”
陳軫拱手道:“陛下聽聞巨子前來,特別安排在此召見,請巨子稍候!朱司徒與晚生有俗務在身,不便久陪,也望巨子見諒!”站起身子,以眼示意朱威。
朱威未聽明白,見話被他說死,遲疑一下,隻好跟著站起,向隨巢子揖禮辭別。
隨巢子起身還禮:“上卿、司徒不必客氣!”
兩人離開後,廳中隻有隨巢子和沏茶的宮女。茶過三泡,仍然不見魏惠侯露麵。廳中靜寂異常,計時的滴漏聲清晰可聞。隨巢子心裏有事,眉頭略皺,抬頭問道:“請問姑娘,老朽還要等候多久?”
宮女怯怯說道:“迴稟丈人,奴婢不知!”
“煩請姑娘稟報一聲,就說隨巢子在此候駕多時了!”
“奴婢隻管茶水伺候貴客,不敢僭越!”
隨巢子略略一想,再不說話,兩眼微閉,坐在那兒運氣息神。茶水又過兩泡,奴婢仍不換茶,喝起來已無半分滋味。
隨巢子正自著急,忽見毗人從屏風後麵轉出,朝隨巢子深揖一禮:“巨子久等了!”
隨巢子起身還禮:“隨巢子見過內宰!”
毗人不無抱歉地說:“陛下有旨,巨子是天下宗師,不可待以常禮。為示恭敬,陛下正在後宮沐浴薰香,特使在下轉稟巨子,務請巨子稍候片刻!”
聽到沐浴薰香,隨巢子倒是怔了:“這——”
毗人趕忙解釋:“巨子不必著忙,陛下特別敬重您老,聽聞您來,定要沐浴薰香才肯相見!沐浴很快,想必這陣兒已經完畢,隻是薰香尚需少許時辰。巨子在此守候想必枯燥,在下這就請您欣賞一曲雅樂!”不及隨巢子應聲,當即擊掌。早已候在屏風之後的眾樂手立時轉出,樂聲響起。
不遠處的涼亭下麵,魏惠侯仍舊坐在涼亭下麵,與陳軫又開一局。棋枰上星星點點,已布有十餘枚棋子。
惠侯的心思顯然不在棋枰上。他斜靠在一張由精竹做成的搖椅上,閉目欣賞從書房裏隱約飄來的雅樂,身下的搖椅隨節拍前後晃動。一名宮娥手持羽扇站於身後,有節奏地扇風。陳軫盤腿坐在對麵,也是兩眼緊閉,兩手按在棋枰上,微微起伏,似在打節拍。
魏惠侯聽了一小會兒,緩緩睜開眼睛,斜睨陳軫一眼:“聽說老夫子甚有耐心,愛卿此計未必打發得走他!”
“陛下放心,”陳軫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微臣均已安排妥了,此曲是《陽春白雪》,他或能忍受;下一曲即是《下裏巴人》,老夫子若是能夠聽完,才算真有耐心。不瞞陛下,微臣特別吩咐樂手,變換花樣,將那曲子連奏三遍。這且不說,微臣又使毗人安排巴女,皆著大紅大紫,為他跳一曲巴地怪舞,保管他眼花繚亂。依老夫子眼下心境,縱有十分耐心,也必去九分!”
魏惠侯長出一氣,坐直身子,輕輕點頭:“嗯,如此安排,倒是不錯。老夫子是明白人,應該知道進退!”眼光落在棋局上,“愛卿,該你了吧?”
陳軫忙看一下棋局:“陛下,是該您了!”
“哦?”魏惠侯細審棋局,緩緩地拈起一枚棋子。
禦書房裏,一曲奏畢,毗人見隨巢子依然微閉兩眼,緩緩說道:“聽聞巨子精通音律,還請賜教!”
隨巢子輕歎一聲:“唉,音韻甚美,隻是所奏非時而已!”
毗人忙問:“哦,所奏為何非時,在下願聞巨子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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